第21章 罪惡
已經很晚了,天還是沒有亮。
衆人商量等天亮再去找人,雖然大家心裏都明白,一旦走散想要重新集合就是件難事,他們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範瑩瑩。
謝穎和王慧雯睡在床上,幾個男人擠在一個大沙發上,高成很快就打起呼,之前他還在惋惜範瑩瑩,現在轉身就睡去,心裏一點都不揣事。
在高成的呼嚕聲下,方沉更加睡不着。沙發一共就那麽點地,其他人都不願意挨着聶時,只能他受着,像挨着一塊冰,冷得他打顫。當然這只是他的胡想,聶時遠沒有那麽冷,皮膚溫涼,在這種天氣下貼着還有點舒服。
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連聶時都閉目休息。
方沉喃喃自語:“你究竟是什麽?”
聶時睜開眼,漆黑的眸幾乎融進黑夜裏,擡手輕輕拍了下方沉的頭。
方沉腦袋都耷拉下去,半天才開口:“……我認識你。”
聶時側頭看他,“嗯。”
方沉猝不及防看到那張半爛的臉,五官都扭曲一下,眼裏鞠一汪水。黑暗裏看這張臉真是有點太刺激了,他心髒跳得越來越快,聶時的手臂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
好像他越害怕,聶時腐爛的越快。
“你到底是誰?”方沉問了一個問過很多遍卻始終沒得到答案的問題。
“聶時。”聶時回應,方沉覺得他在耍自己。
那些零零散散拼湊不完整的記憶,他始終覺得哪裏缺了一塊,心也跟着塌陷下去,毫無安全感可言。
“你不是人。”方沉感覺自己在罵人,但說出這句話他是實打實的害怕,怕聶時點頭更怕聶時搖頭。
聶時果然點頭了,手指攏過方沉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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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沉頭皮發麻眼睛亂轉着,“你不怕我把你的事告訴其他人?”
“沒關系。”
方沉猛地擡頭,他已經完全适應了黑夜,自然看到男人那張不算美觀的臉。聶時很平靜,眼眸垂下去,睫毛蓋住眼裏的情緒。
方沉心裏升出一絲異樣卻不是恐懼。
“為什麽?”他聲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
聶時笑了,方沉第一次這麽清晰看到他勾唇微笑,眼神都透着暖意,像無數細雨砸進心坎,濕軟綿密。
他撫摸方沉的臉頰,貼過去在耳邊說:“沒有為什麽,方沉,我會跟着你。”更像一句詛咒萦繞在聽者心上。
有什麽摔碎了,清脆的一聲響,砸落下無數水珠,破碎在百合花上,順着花瓣流淌成豔紅的血液,一滴一滴往下落。
方沉抓緊胸口,眼淚順着鼻梁砸落,嘴巴半張着難以呼吸,他忘記很重要東西,心髒撕扯着疼痛。
……
沒有天亮。
手機閃出微弱的亮光,照亮女生慘白的臉。這個房間的燈打不開,她也不敢再出去,斷斷續續哭了幾次就麻木了。
手機電量紅格,範瑩瑩倚靠着門又冷又餓。她環着自己的肚子閉目咬唇,胃裏翻絞着像有數千只螞蟻啃食。
她祈禱快點天亮,她要回去,就算隊伍中有個不人不鬼的怪物,也好過獨自一人絕望。再說如果把事情說清楚,其他人或許也會相信她,畢竟方沉已經信了……
範瑩瑩無法避免的想到方沉,雙手更緊勒着肚子,散亂的馬尾分出幾縷蓋住半邊臉。
她沒受過這種委屈,她是獨生女,從小到大家裏人都極為寵愛她,長輩也慣着她,好東西從來都是先給她,逢年過節不用她張口就有紅包新衣服拿。
現在卻不同。沒人會留意她的情緒,她哭也不會有人特意來安慰還會嫌她吵。就連她喜歡的方沉也不和她親近,好不容易讓他重新正視自己……那個男人卻跟來了!
範瑩瑩很餓,眼神變得渾濁像融進了髒水。她伸手将門打開,走廊也是漆黑一片。
有什麽在靜悄悄跟着她,可她已經察覺不到了,只是覺得餓,難忍的餓。
走廊盡頭的窗子上貼着一雙漆黑的眼,爪子扒着窗框,她卻視而不見,嬰兒的啼哭隐約回蕩在走廊,她也像完全聽不見。
她邁進樓梯間,腳步聲在樓梯上響着,一步一步,一階一階,直到十二樓。
月光揮灑在餐桌上,銀白的餐具閃着光,像被人特意擺好的。範瑩瑩拉開椅子入座,她面前擺了碗米飯,還有幾樣葷菜和一個素菜。
她将那些飯菜吞咽下肚,雞鴨肉泛着層層油光,蔬菜也蔫蔫泛着涼,只有米飯溫熱。
四周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樓口蹲了只惡念,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背對它的範瑩瑩,好像在打量獵物,大張着嘴一排尖牙露在外面,裏面還有條小舌頭。
範瑩瑩毫無察覺,專心吃着眼前的食物,一口米飯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她太餓了,饑餓讓她無法思考。米飯吃到底,菜變得極其難吃,油膩苦辣的味道遍布口腔,範瑩瑩要吐了,也真的吐出來,吐在柔軟的紅毯上,夜裏的紅毯是暗紅色像幹掉的黑血,再加上那灘無法描述的嘔吐物當真是惡心至極。
範瑩瑩吐完搖搖晃晃走到最後一桌,尋到桌上的糕點,狼吞虎咽而下。走廊突然傳來一聲悠長的啼哭,範瑩瑩的反應是躲到桌底繼續吃,她真的好餓怎麽吃都還是餓。
純白的桌布擋住了她大部分視線,一雙幹癟細瘦的手出現在她視野裏,桌布被輕輕撩開,她瞪大了眼睛忘了咀嚼嘴裏的食物,糕點碎渣從嘴裏漏出來,她腦子裏沒有害怕這一概念,只是一片空白。
範瑩瑩頭頂上方的桌子壓下一塊,她擡起頭再低頭,那雙手就不見了,她用力眨眨眼睛,确定視野裏什麽也沒有,慢騰騰挪出來。
一些細小的灰塵飄浮在空中,範瑩瑩已經不那麽餓了,手裏的糕點不再那麽吸引人,她又抽出椅子坐下來,慢慢掰着小口小口地吃。
有什麽東西從糕點裏掉出來,一粒一粒,她定睛一看——是藥粒!糕點裏都是一顆一顆的小藥丸,什麽顏色都有,五彩缤紛,範瑩瑩把放到嘴邊的糕點甩開。
有人在哭,一聲一聲,此前完全不在意的聲音現在瘋狂灌入她的耳朵裏。
範瑩瑩捂住自己的耳朵開始幹嘔起來,眼神也變得清明起來,一手拽着自己的頭發一手摳弄喉嚨,唾液順着手指連着絲的滑下,喉嚨被她摳出血滑出血絲。
她怎麽在這裏?她吃下去了什麽?!
好渴啊。
眼前突然多出一杯紅紫色的葡萄酒,仔細看裏面還有一個隐隐約約的形狀,像胚胎蜷縮在高腳杯裏。
她顫巍巍伸出手,将罪惡一飲而下。
大學剛開學範瑩瑩喜歡上比她大一級的學長,他負責照顧新生,對她很好,範瑩瑩覺得那是對她的一份特殊,就像後來的方沉一樣。
大一快要結束時,範瑩瑩得知學長在和她舍友交往。
她一直覺得是那女生搶了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是她勾引了學長。嫉妒像透明的水,無色無味滲透進範瑩瑩體內,把她整顆心都泡的軟爛酸澀。
大三的時候女生有了孩子,非但沒有打掉還決定生下來,兩家人連訂婚宴都準備好了,那個學長也是一派深情的模樣。範瑩瑩想這是為什麽啊,那個女生好像哪裏都比不上她卻過得比她好。她怎麽想都想不明白,失眠掉頭發夜夜睡不着,最後她買了打胎藥,天天幫女生打熱水喝。
“這樣太麻煩你了吧?”女生不好意思地問。
範瑩瑩腼腆笑笑:“沒關系啊,我去打水順便也給你打了。”
……
女生的孩子掉了。
範瑩瑩當時在宿舍寫作業,聽宿舍其他人議論,晃着筆想,她活該。
後來女生回來過一次,面色蒼白精神恍惚,學長護在她身邊幫她收拾行李。範瑩瑩就坐在下鋪,眼睛盯着地面,沒有絲毫愧疚感,她下藥用量并不多,指不定是女生自己不小心流掉的,可不關她的事。
又過了幾個月舍友開始陸續搬出去住,範瑩瑩最開始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後來聽別人說是住他們宿舍的那個女生死了。
聽說是一個人走路直接掉到橋下摔死了,怎麽能那麽不小心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範瑩瑩低着頭,心裏閃過一絲茫然,是她的錯嗎,可這不關她的事吧?又不是她把她推下去的。
玻璃杯空了,紫紅色的液體順着下巴流至脖頸,她喝下,苦的像膽汁腥的像血液,然後倒在地上,高腳杯碎裂,肚子越脹越大像打了氣的皮球。
範瑩瑩流淚,透明的液體砸在地板上。
她還不想死,她那麽年輕,應該有好的生活。她恍惚看到自己的未來,畢業後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和一個很靠譜的男士結婚生子,她抱着孩子笑得那麽幸福,她怎麽可能現在就死呢……她應該得到幸福!
那皮球一樣的肚子迅速癟下去,她還來不及驚喜,随着萎縮,她的肚皮破裂流出鮮紅的血,蔓延在她身下的紅毯上。
範瑩瑩睜着眼,嘴角帶着一抹未來得及展開的笑。
夜裏有嬰兒的哭聲,聲聲泣訴。
燈一盞盞亮起來,天也快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方慫慫真的是時刻在落淚诶hhhhh
這章寫得我也怪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