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如亂絲有千結
德澤十九年春,遠在終南的皇帝終下了聖旨,相隔十年,再開采選。
據聞雍王在王府內大發脾氣,摔了套天青釉筆洗。
據聞宗室諸王齊齊上書高呼聖明,又稱太子選妃事關國嗣,不宜再行拖延。
據聞禮部官吏前去東宮陳情時,少年太子只冷冷一笑,答曰:“可。”
聖和居。
秦佩與陳忓對坐,耳邊盡是市井百姓對朝廷采選的風言風語。
“咱們的尚書族中亦有個年方二八如花似玉的女兒,便去尋吳少卿打探,聽聞此番凡地方四品、京中三品上的大家閨秀皆有資格入宮采選。除去太子正妃側妃之外,雍王正妃之位亦是虛懸,京中的夫人小姐們可都高興壞了,大慈恩寺的門檻都被那些繡花鞋踏斷了……”
陳忓不知為何竟也對此事無比上心,一有閑暇便絮絮叨叨,逮着采選的事情念個不停。因與太子雍王熟識,秦佩這幾日早已被各懷心思的大人們擾得不勝其煩,此刻聽陳忓喋喋不休更是心緒煩亂,便低頭直喝悶酒。
他本就膚色白于常人,此刻又面沉如水,冷着一張臉活似個玉面閻羅,看上去甚是吓人,陳忓端詳他面色,硬是把話憋回腹裏,再不敢多言。
“此番采選名門閨秀之中,何人家世最顯?”
當陳忓以為秦佩随時會起身走人時,秦佩卻悶悶開口。
陳忓趕忙道:“那自然是先大将軍赫連杵的嫡女了。”
赫連杵在世時曾随駕親征,戡平二王之亂,亦曾逼退突厥數次,軍功煊赫、赤血丹心不表,如今他早已不在人世,家中子弟歲數尚小,更無外戚專權之憂,當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合宜以及。
又想起太子與赫連仲祺自幼親善,秦佩不由點點頭:“确實如此。”
确實如此麽?
想起先前在東宮軒轅冕曾問過何謂良人,當時自己如何應答如今早已忘得幹淨,只記得昔時他一雙鳳眼裏滿是說不出的迷惘,說到“一生一世一雙人”時又隐隐含着企盼。秦佩心頭禁不住有些酸漲,絲絲縷縷地抽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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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什麽至死不渝、生生世世怕都是假的,到了最後,陪在身邊的唯有萬裏河山,握在手裏的也不過無邊權柄,當真不寂寞麽?
“秦兄?”見他連連失神,陳忓不無憂慮地問道。
秦佩輕笑,低聲道,“我與殿下縱為摯友,可畢竟也有君臣之別。他的婚事,他無法做主,我亦不能妄議。惟願……”
他頓了許久,陳忓只覺今日之秦佩實是說不出的古怪,正等的不耐,卻見秦佩悠悠笑了起來,面上冰霜初融,透出十二分的暖意,“萬歲千歲皆是頌聖虛語,作為刑部主事,我自然希望主上功過三皇、彪炳青史;可若單單只是秦以環,我卻不願他昃食宵衣、勞形苦心去創什麽不世之功,做什麽千古一帝……”
他這話實在逾矩,可語意卻柔和得緊,竟還帶着三分缱绻。
“我惟願他福壽綿長,順遂無憂。”
東宮崇文殿。
“他當真如此說?”
小黃門額頭貼地,絲毫不敢窺視天顏,“正是,今日在聖和居秦小大人足喝了半壇子女兒紅,微酣之時便與陳忓大人說了這番話。”
軒轅冕緩緩點頭,心中百味雜陳,他自呱呱堕地始便為儲君,苦讀勤政從未有半分懈怠,白日裏跟着父皇亞父聽政議政,夜裏還得三更燭火五更雞地研讀詩詞曲賦、經史子集。方方過了十歲,又被父皇賜了個中書省行走的虛職,只要得空便得前去中樞批閱奏折,與各位宰相們一同議事。世人只看他功過對錯,哪有人問過半句喜樂與否?
“福壽綿長,順遂無憂,無憂……”軒轅冕喃喃道,“得友如此,孤之幸也。”
雍王府。
“還是沒有找到麽?”軒轅晉手捏瓷杯,向來帶笑的一張臉上陰雲密布。
懷思低聲道,“江南繡莊也不見人影,都說她并未回去過。”
軒轅晉以手扶額,低聲道:“備馬。”
懷思立時會意:“王爺可是要去秦府?”
軒轅晉打起精神一笑:“既和皇兄有八拜之義,那也便是我的兄長了,小弟有難,我就不信他會袖手旁觀。”
永興坊距雍王府極近,可憐秦佩酒後回府小憩,方方睡熟便被某個驕縱王爺拖了起來,頭痛欲裂地在花廳陪坐飲茶。
“你是說納錦姑娘突然離府而去,再沒了蹤影?”打斷了軒轅晉的喋喋不休,秦佩不耐道。
軒轅晉忙不疊地點頭:“正是。”
秦佩一時無語,又隐隐有些愠怒,心道你兄長早朝晏罷難得一日好眠,你竟還有這等閑暇功夫和市井中的繡娘牽扯不清?
見秦佩挂下了臉,軒轅晉亦是急了,“此事絕非秦兄所想那般不堪,我與納錦私定終身雖是不成體統了些,但我們之間清清白白,日月可鑒。”
“私定終身?”秦佩冷聲道,“采選在即,你的母妃,你的皇兄正在為你挑選名門閨秀,這些難道王爺都一無所知麽?”
“采選采選,又是采選!”軒轅晉一拍案幾,高聲道,“本王便不懂了,我不過一個閑散王爺,娶誰與江山社稷皇室血脈全無幹系,我所求不過是選一個合心意的女子舉案齊眉,快活一世罷了,你們為何全要逼我,都不懂我!”
說罷,他随手抄起案上白釉瓷杯便要摔下去,卻被秦佩一雙利眼吓了一跳,讪讪地将那瓷杯安置好。
秦佩定定地看他,軒轅晉雙眼清澈見底,盡是急切執迷,哪裏還能勸得回來?
且不論那女子是否居心叵測,軒轅晉是否是一時興起,在這采選之時若是讓軒轅晉得了這女子,他朝野風評必會受損,更無煊赫岳家依仗……
想起在朱境殿一心一意考校采女的林貴妃,近來又頻頻在長安貴婦中走動的林尚書夫人,秦佩輕聲笑道,“下官不過一個六品主事,能為王爺效勞乃是三生之幸。也罷,這找人的差事我便接下了。”
軒轅晉雖迷惑于他态度轉變,但仍是喜不自勝,“秦兄素來擅刑事,找個人自也是不在話下,小王感激不盡。”
秦佩笑着打斷他:“若是尋回納錦姑娘,王爺打賞下官一包上好甘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