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斬草不除盡◎
姜予只半睜着眼睛不再發出更大的動靜, 可她的手卻捏緊了褥被,她聽見窗外夜中鳥鳴,也聽見寧栖遲輕微而平緩的呼吸聲。
然後, 一夜都未眠。
她将自己的心提起來,腦海中混亂着,直到天色熹微,餘色在地下拓下一層淺淺的清輝,視線微明亮時,一側才有了動靜。
她身子發酸,卻将眼睛閉起,耳側是一聲略重的呼吸。
她料想寧栖遲應當是醒了才對,素日這個點她是不會起的, 尚還在睡夢中,莫約在辰時三刻水畫會喚她起來洗漱。
他的聲音放的極輕,姜予并不是淺眠,她常常陷入自己的夢魇中, 睡的不安慰,有時需要她們喚她好幾聲才能清醒過來,更何況如今他幾乎沒有絲毫重聲。
姜予并未睜開眼, 只聽見衣衫摩挲的細微聲音, 接着驟靜,她閉着眼, 不知處境,可直覺有一道視線灼灼的落在自己面上, 片息。
之後, 清淺的腳步聲漸漸朝她遠離, 門框吱呀打開, 灌入細微冷風,但很快便關了起來。
姜予猛吸了一口氣,睜開眼坐了起身。
她彎曲雙膝,撐着手肘揉了揉微微發疼的額角,眼中一片迷蒙。
秋獵此日,風高氣爽。
出了城門,官道上甲衛無數,将嫔妃權貴們層層保衛起來,鼓樓城門前朝旗豎立,在風中擺蕩翻滾,出行的馬車似乎沒有盡頭,遠遠的裹挾在一片青色淡霧中。
此行去往西郊獵場,比平時秋獵更早些,似是聖上近日身子不爽利,怕拖到後面寒氣更甚,傷了聖體。
随軍不遠處,王謙雲喝了一口烈酒,騎馬追上了前面的人,“大人,陛下剛剛又加重了布防,今日殿前、侍衛兩司護航,南北府軍陪同,真不必去戒備?”
若不是怕出口成禍,他都要想是不是官家到了年紀,貪生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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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駕的有誰?”
王謙雲頓了一下,“是姝美人。”
陛下的新寵,陛下連貴妃都沒帶着,卻把她帶來了獵場,可見一斑。王謙雲自然不敢置喙陛下,只是心裏有點打鼓。
他忍不住喃喃道:“真夠膈應的。”
寧栖遲不聲不響的随着前去,垂眸問,“安王在做什麽。”
場上靜了靜,王謙雲語氣有些複雜。
“在看他的妻兒。”
姜予把小商澤帶到了安王妃的車駕中,可沒過一會,他便被騎兵抱着追了過來,目光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
他舉手撐開,一雙眼睛紅彤彤的,“少夫人不要抛下阿澤!”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身子都在顫抖。
之前帶他去找安王妃的時候他還興高采烈的,如今卻像一只被抛下的小獸,他情緒反差很大,姜予感覺不太對勁,但她沒有猶豫便喚人把他接上了馬車。
她耐心哄了一會,問道:“小世子這麽乖,怎麽會讓王妃傷心。”
商澤抓着她的袖子,哭包似的,“我……我沒有讓娘親傷心。”
姜予壞壞的道:“我不信。”
小世子急了,哭的愈發厲害,“娘親沒有生我的氣,是爹爹氣我回去找她,我只是想看看娘親,阿澤沒有不懂事……”
他這一番話讓姜予聽得雲裏霧裏,但隐約能聽出,安王不想讓小世子回去,可是他此趟回京,不就是為了接妻子回去麽?
還有這近一年時間,小世子一直寄養在侯府,是為何意?
總覺這些事關系到更複雜的局面,或許又是她不該問的,便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商澤卻是緊緊的抓住了她的裙面,“少夫人,不會抛棄阿澤對嗎?”
他幼小的軀體在微微發顫,好似生怕被丢下,姜予卻靜了靜,她對小世子并非很親近,沒道理他這般依賴自己,只是經同午驿一事後,他時常貼着自己,一見不到她就害怕。
她沒有回答,又想問他些什麽,但見他哭的這般厲害,便止于口中,後來又覺得他有些吵,便喚人将他帶去另一車廂中。
見小世子一臉受傷的離開,春覺撇自家姑娘,“姑娘無情!”
姜予咳了一聲,側開頭,伸手撩開簾子去看窗外,然後猝不及防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姿,他離得不近也不遠,若不仔細看是瞧不見的,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姜予偏偏一眼在人群中看見他。
握着簾幕的手緊了緊,她不自然的移開了眼睛,整整一月,他都不曾在他醒時見他。
只是偶然夜中,他會靜悄悄到她床畔小憩一會,又或者實在太累,昏睡過去,但總是能在睡醒之前離開。
就如同今日,他在人群中伴在她身側,卻又隐于市,不曾露面。
春覺見她近日情緒不太對,終是問了句,“姑娘,你是不是惹小侯爺生氣了,在擔心呢?”
姜予側首,她不知該怎麽開口。她其實一開始确實是這樣想的,小侯爺和貴妃,甚至姜家那些人一樣,都是位高權重,對她的來去命運捏在手中,她唯有謹慎、聽話才有喘息之機。
她冒犯了寧栖遲,以為他會不悅,可他并未有任何舉動,甚至連冷漠也是裝出來的。
“我沒有擔憂。”她搖了搖首,垂下的眼睫落下幾分疑慮,“我只是不解。”
“不解什麽?”
“不解他。”楓葉落在車廂頂端,姜予将車簾放下些許, “他到底想要什麽。”
安營紮寨之後,天子便迎風射下一只鹿作為本次秋獵的開局,陛下身下康健的皇子并不多,所以便廣邀世家子弟。
當然很是吸引那些小姑娘的,姜予眼看有女眷含羞帶怯讨論男子英姿,喝茶的手頓了頓。
小世子扒着欄杆,看遠處叢林頻頻驚鳥,不時有人傳來喜報,便有太監将斬獲的獵物帶回,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是安王長子得的最多,其中更是有一只已經氣籲的雄鷹。
“居然連鷹都能獵到,這安王長子當真不凡。”
“有幾分手段啊。”
“射鷹,我倒想起當年小侯爺一支箭射落陛下的海東青,那場面真夠吓人的。”
“今歲他不是不上場嗎?”
“可惜了,不然還能一較高下。”
說着說着,衆人便不禁把視線落到了姜予身上。
姜予:“……”
說的什麽閑話,她不用聽也知道,不過是說她撿了個大便宜。她假裝淡定的喝茶,然後起身拍拍衣裙,開始之後,便不必一直在此處。
可她還未走幾步,便被小商澤扯住了袖口。
他眼睛亮晶晶的問道:“少夫人,可以帶阿澤去捉獵物嗎?”
水畫笑着道:“想必是小世子剛剛瞧見哥哥那般風姿,羨慕吧。”
小世子攥緊姜予的衣袖,聞言臉紅撲撲的,也不反駁。眼下他雖說是世子,但他身上的氣度倒不如幾個庶出的哥哥,看着乖軟的很。
姜予一時猶豫起來。
一旁的夫人好心道:“西郊之後又一處淺林,若怕驚擾公子們,離遠些就是。”
聽罷,姜予福了福身,牽着小世子往營帳後面走去,順便取了些小巧的工具帶着,她必然是獵不到一些大型動物的,捉捉螞蚱小雀倒也還行。
到了地方,她一邊觀察四周一邊道:“小世子萬別出聲,不然就會将獵物吓跑了。”
小世子趕忙捂住唇,連走路都很小聲。
聽見什麽動靜,姜予停下了腳步,遠看過去是一只覓食的兔子,她折下一節樹枝,又取了春覺手中帶着的糖塊,利用籮筐布繩搭了個簡單的陷阱。
然後帶着小世子躲在巨石後,等待落網。
片刻,那兔子就巡着甜味靠近,剎那間觸動機關,可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銳利的冷光撞到了籮筐上,又似乎因為撞擊而被岔開,釘在了樹樁上,白翎震顫。
小世子并未看見,還以為抓住了兔子,便開開心心的朝着兔子的方向跑了過去。
“等……”
姜予追随的腳步停住,喉嚨間的話停在了喉嚨裏,而後雙瞳豎起,胸下的心髒狠狠跳了下。
小世子的後衣被提了起來,撲騰在了半空中,身後是一道明黃色金絲蟒袍的高挑身影,他明冠束發,眼底盡是笑意,可手下動作一點也不溫善,抓着小世子的衣衫隐聽有撕裂之聲。
小世子艱難的掙紮起來,“放……放開我……”
姜予穩了穩心神,上前福身道:“參見太子殿下,安王世子無意打擾殿下狩獵,請殿下見諒,莫要傷了小世子才好。”
太子挑起眼梢,将目光落在手上的小家夥身上,“安王世子?”
複又轉首去看姜予,太子溫潤的笑笑,“原來是弟妹啊。”
姜予提了一口氣,低首福身道:“殿下見諒。”
太子卸了力道,小世子便一屁股摔倒在地上,他滿眼淚花的忍着疼痛,爬起身朝着姜予的方向奔去,然後躲在了姜予身後,一聲不吭,似乎是吓的不輕。
姜予正準備離開,便見四周不知何時将他們圍起的侍衛,她手心冒汗,轉身去看太子挽起弓箭的身影。
一只羽箭被他執在手中,放置在弓箭處,垂臂,他一腳踢開了籮筐。
他眯着眼支起弓箭,唇角帶笑,“少夫人的手段還是太溫和了,這獵物最忌諱的就是在乎生死,若你給他生的路,那它總有機會逃出落網。”
那兔子見狀立刻撒腿便往外跑去,灰色的身影在樹林間奔竄,卻怎麽走都逃不出視線。太子好似對眼前這一幕很愉悅,唇角上的笑意愈發誇張。
太子轉過頭來看姜予,手上的力道卻倏然松了下去,“你看,斬草不除盡,春風吹又生。”
松手間狠戾的冷箭追着兔子刺了過去,直抵它後頸,只要一瞬就能獵殺那只脆弱又毫無抵抗之力的獵物,不知怎麽,姜予總覺太子意有所指,背後沁出了層冷汗。
只聽耳邊一道箭叉裂的聲音,姜予呼吸停了一瞬,才擡起眼。
“嗯?”太子歪了歪頭,好似淡定的笑笑,“被打斷了麽?”
作者有話說:
有點小卡
感謝不喝白開水 20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