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奉茶◎
那是雪夜,古銅盞裏搖曳着微弱的燈火。
羽絨般的雪落到開裂的臉上,帶來的并不是輕柔和溫和,而是幾乎讓人無法動彈般的疼痛,像是用一把刀子細密的割着。
陸府門前走來一位瘦骨嶙峋的道士,他穿着破破爛爛的衣衫,牽着一個雙眸水靈靈,而又渾身髒兮兮的女孩。
家丁打開了沉重的大門,之後瞪着眼跑了進去。
門被敲響,整座陸府陸陸續續的點起燈。
道士蹲下身,擦去她臉上的雪水,笑着問,“小阿予,到家了,你高興嗎?”
小姜予看着眼前的陸府,點了點頭。
高興啊。
進了陸府,一路卻是有很多怪人,很多黑影,從頭到腳的指着她,像是從地獄爬上來的牛鬼蛇神,希望拉着她一起沉入黑暗,小姜予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只是循着記憶往前走,往她最想去的地方走。
直到她看見爹爹和娘親站在高堂上,太高了,她仰起頭,努力的扒開眼前的黑霧,可是幾乎怎麽看不見他們的臉。
她好像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他們了。
好多好多年。
“她不是我們家的血脈,夫人如今已經再懷了子嗣,可千萬不要再動胎氣才好。”
“非我族人,還是趕出去吧!”
“白吃白喝了五年,還想回來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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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她聽不懂,她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這裏,她好不容易就要找到了。
終于她走進了那個女人身側,擦了擦髒兮兮的小手,才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女人的衣裙。
“娘親,阿予在外面好辛苦啊。”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娘親......”
她額間全是汗,她覺得全身都很疼,很酸澀,她努力想睜開眼,又或者是再奔跑一段時間,可明明那就是水中月鏡中花,她根本抓不住。
“姑娘.......”
“少夫人.......”
忽然,姜予猛地睜開眼,半坐起身,聽到耳邊是一聲聲呼喚,她才漸漸緩過神,然後下意識的皺眉,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也不知道為何最近這樣頻繁。
春覺将簾子拉開,見姜予面色略有些白,有些擔憂,“姑娘,你怎麽了?”
姜予随口回道。
“做了個噩夢。”
春覺不放心,“姑娘臉色很不好,是不是晚上沒有休息好?”
她昨晚确實睡得有些晚了,便點了點頭道:“有些,明日配些安神香來吧,我不想再做那種噩夢了。”
春覺看她神情恹恹,很快想到什麽,一時心裏慌張起來,“姑娘,你是不是又?”
姜予小時候也有些癔症的征兆,經常精神恍惚一整天,夜裏也睡不着,一睡就做噩夢,飯也吃不下,時不時的就發高燒,因為沒有錢買藥,好幾次都命懸一線差點就一覺不醒。
春覺怕她再犯。
“應該不是。”姜予搖搖頭,“只是事情多了就睡不着,扶我起來更衣吧。”
第一日要拜見公婆,奉茶請安,逃不掉的規矩。
幾個奴婢都表情拘謹,想必還是為昨晚的事情吃驚。
周娘已經訓誡過了話,可不敢有人多嘴問什麽,可眼神看這位少夫人時都很是古怪。
姜予問道:“侯夫人一般是幾時起?”
水畫開口,“回少夫人的話,大約辰時。”
現在是卯時,倒也不算晚。
察覺屋內的氣氛,姜予想了想還是轉身對她們道:“府內的情況你們應當比我更清楚,老夫人患病,如今既然我嫁了進來,理應孝順公婆,為寧家延綿子嗣,你們往後對內跟着我,對外該如何應對旁人作答,不需要我來教吧?”
幾個丫鬟怯懦的答是。
周娘挑選她們來也是因為她們底子幹淨,沒有各房各家的插手,所以将那些事告訴她們也不怕洩露。
這位正牌的少夫人,怕是真的要與小侯爺相敬如賓了,沒有夫妻之實,何來延綿子嗣?
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裝也要裝的像些。”姜予思索一陣,吩咐道:“若是有人問起,你們只說昨夜自個累死了,水都不知搬了幾桶。”
“.......”
幾個小丫鬟面色都悄悄紅了。
連春覺忍不住拉她的袖子,“姑娘!”
姜予還在細致囑咐,“哦對了,被子也要換,床上的元帕收起來吧,若是有人來查,你們也好有個交代。”
還以為這位少夫人要自暴自棄,怨天尤人,幾個丫鬟的心都提了一晚上,誰料到竟然是這樣的性子,對夫君的冷淡完全沒有什麽反應。
她們一時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失望。
姜予洗漱好,被人伺候着梳妝。
水畫給她梳了婦人的發髻,別上金簪,姜予覺得自己還是太過少女,便刻意用胭脂在眼角點了點,露出一些魅态。
穿着一身緋紅羅裙,顯出新婚的模樣。
幾個小丫鬟連連驚嘆。
春覺忍不住道:“姑娘這麽好看,那人竟一點都不知道好。”
姜予起身出門,聞言露出個笑,調侃道:“我這般美,只叫一人瞧豈不太可惜?”
寧栖遲站在水榭裏,他通身淺色,眸色淡漠,露水随着樹枝輕晃紛然落在他腳邊,倒是養眼。
姜予給不緩不慢的走來向他行禮,“小侯爺。”
寧栖遲忽略了她适才那句不莊重的話,點了點首,“嗯。”
若是不論他們之間的氣氛,單看相貌倒确實是相配。兩方都沉默着融合在一起,往安寧堂走去。
姜予稍慢他一步,因為她不知道路,但卻在心裏悄悄記着。
寧栖遲看她不言,以為她是緊張,想了想還是提醒道:“母親不會為難你,她性子很好。”
姜予卻是搖了搖頭,“性子再好,知道我們有假,還是會責怪。”
寧栖遲疑惑的看她。
姜予還是一副少女的模樣,只是攏起的發髻和鮮豔的顏色給她添了些婦人的風情。
他聽她不滿的說:“你今日應當穿一身喜衣,與我相稱才好。”
哪有新婚第二天穿這樣死了人的顏色,也太假。
見寧栖遲長久不語,連姜予都有些疑惑了,“小侯爺可真是要與我做表面夫妻?”
兩人停在門前,互相對峙着。
姜予自然比他矮很多,可她此時卻不驕不躁的擡眼看他,氣勢毫不遜色,面色白皙,唇色殷紅,眼底無一絲其他的感情。
對于她這麽快能适應這個身份,寧栖遲還是有些意外。
良久,他應聲:“自然。”
“那便走吧。”
姜予轉身,先他一步往裏去。
慶元忍不住開口道:“她還真當自己是少夫人了?”
寧栖遲盯着她的背影,又轉眼看了慶元一眼,道:“你留在這。”
慶元眼眶瞪大,“哎!公子!”
堂內,老侯爺寧備今日也到了場,給自家夫人喂了藥,扶着她到廳上坐着,族內人早早的等着了。
侯夫人周氏特意起了早,穿了一身的錦緞華服,又對貼身的安嬷嬷道:“昨夜你哄着我睡了,不讓我聽響,今日必要将兩夫妻洞房的元帕帶來讓我瞧瞧。”
寧備無奈道:“夫人啊......”
“怎麽,你難道不知道子念那個性子,我往她房裏塞個通房,他都能将人趕去尼姑廟,這下雖是娶了媳婦,誰又知他會不會冷着人碰也不碰,”
寧侯爺被教訓的直點頭,“是是是,夫人說的是。”
争執間兩個新人徐徐走來,周氏瞧見姜予的模樣,将她身段上下掃了一通,見是個好生養的,還算滿意。
姜予和寧栖遲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她再端着滾燙的茶水,給兩位長輩奉茶。
先是給侯爺敬茶,“父親。”
寧備不會為難一個小姑娘,快速接到手裏,說了幾句希望小夫妻和睦,為家中分憂的話,便賜了不少東西。
但到了侯夫人這,只見她端過了茶水,虛虛抿了一口便不住的皺眉。
只聽她開口問,“昨夜可累着了?”
“……”
寧栖遲忍不住低首看了一眼姜予。
只見小姑娘臉色爬上一層薄紅,怯怯的望了一眼自己,然後揪着衣裙羞答答的道:“昨夜睡得晚的太晚,晨起不知是不是扭着了腰,跪着還覺得酸疼。”
這婆媳兩的對話,愣是把一大屋的人聽得目瞪口呆。
連寧備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寧栖遲,眼神裏似乎裹含着‘你小子可以啊’。
寧栖遲:“……”
周氏高興的笑開了顏,甚至自己站起了身來攙扶姜予。
“好好好,快起快起。”
姜予這才細細打量起自己這位婆母,她五官微松,衣着雍容,卻依舊無法磨滅年輕時的貌美,歲月從不敗美人,只是她的手很涼,甚至過分瘦了,摸起來似乎像只有一層皮包着骨頭。
這是久病之人的特征,姜予沒有依托她起身,只是虛虛的搭在她手上。
周氏于是更滿意了。
她咳了幾聲,安嬷嬷在一旁有些擔心的看過來,她卻擺了擺手,帶着姜予一一介紹。
“這是你二伯母,你大房伯伯一家遠在江南,如今未能趕到。”
侯夫人一直重病,寧家一直是由二夫人管家,也就是這位李氏,二房老爺去得早,她是位遺孀。
姜予擡眼,瞥見貴雅的紫袖,再見那張有些熟悉的臉,不慌不滿的笑了笑,乖巧的喊,“二伯母好。”
李氏的目光在她臉上巡了一圈,淡淡點首,賞了些東西,又道:“你既已嫁來,往後侯爺那一房便都由你來打點,若是有不懂的便來問我。”
姜予應是,又見了二房的兩個妹妹,各分支長輩,拿了些賞賜,之後又陪周氏說了些話,周氏對這個兒媳婦非常滿意,對寧栖遲卻很是不滿,“你今日穿什麽素淨衣裳,瞧着倒要是要出殡,你老娘我還沒死呢。”
寧栖遲目光一隅見姜予清淺的笑意,忽然有些玩味。
他移開視線,自覺開口,“兒子知錯。”
“罷了,懶得說你。”周氏剜了他一眼,轉頭對兒媳婦道:“這孩子身邊一直沒個貼心人,這些方面你不必問他,也不要聽他的話,自己給他拿主意。”
“是,母親。”
又敘了會話,張氏也不再打擾小兩口新婚燕爾的時間,給了不少好東西叫人回去。
這一輪算是過了,兩人暗自都松了口氣。
姜予走時的姿态确實有些跛,被春覺扶着出去的,周氏心底更加篤定三分,只待看了那元帕她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話說:
先讓這個狗男人愛上咱們家乖女鵝,然後怎麽追都追不到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