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寄人籬下◎
“閑雲樓的茯苓糕可是京城裏獨一份的佳品,您知道多貴嗎?每天在樓前排着隊的家仆,都到西街去。”小丫鬟一只手撩着簾子,一只眼睛低撇着坐在旁邊的少女,“今個三小姐要吃,咱們這趟回去不能空着手。”
這馬車正三品戶部尚書家的,但在貴人如雲的京城裏,倒也沒惹得多少矚目。
大概行人就是秉持着不冒犯的态度,只是有膽大的人會不長眼的往裏頭瞧一瞧,望見那張清麗絕俗的臉時臊紅了臉,又琢磨着去打聽打聽尚書府上幾位小姐,也不知婚配與否?
再一次發覺馬車外呆住的人,小丫鬟狠狠的瞪了過去,接着扯下簾子,隔絕了這張禍水似的臉。
姜予挺秀的鼻動了動,那食肆傳來的味道勾人的緊,她面上的表情露出些期待,但似乎又顧及到大戶人家的規矩,依舊乖巧的坐在那。
水色的眸子朝人看了過去,她道:“香凝姐姐,那我可以分一份嗎?”
真是小家子氣。
香凝心底嗤笑,沒有任何一家主子會喊丫鬟叫姐姐,也就是這個窮鄉僻壤裏出來的這般不懂規矩。
“小小姐說得哪裏話,您若是喜歡,咱們做奴才的也不能拒絕不是嗎?”香凝仰着頭,面容好似有些苦惱,“可今個府裏只遞了三姑娘的份,沒您那份的價錢。”
“你……”坐在另一邊的春覺睜大眼睛,氣的手發抖,這些奴仆就是見自家小姐好欺負,變着法的張嘴要銀子。
小小姐沒察覺兩人的暗流湧動,嗅着那甜膩膩的糕點味,摸了摸鬓發,抽出一支發簪,然後放在了香凝手上。
她笑容清甜,“那就拜托香凝姐姐了。”
得了好處,香凝就立刻堆起了笑,連連好幾聲哪裏辛苦都是奴婢應該的,這才心滿意足的下了馬車。
春覺恨的錘了幾下馬車,又苦笑着看自家小姐,“您怎麽能這麽随了她的意呢?”
小姐是初到上京,在姜家也人微言輕,可她卻是個正兒八經的主子,一路上奔波勞碌從不言辛苦,本以為到了地方不說跟親生父母溫情相認,可就是連府裏的奴仆都能給小小姐幾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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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嫡親血脈的真主子!
可偏偏那個鸠占鵲巢的被人衆星捧月的寵着,就是姜予見了也趾高氣昂的,完全不覺自己是占了別人的名份。
老爺和夫人……春覺心裏再嘆口氣,望着那張和他們有幾分神似的美麗面孔,心裏納悶怎麽偏偏老爺夫人一點憐惜也無呢?
眼前的少女莫約只有十五六歲,額頭光潔,鬓角貼着幾縷青絲,杏眼斂着淡淡的水色,周身萦繞初芽花枝般的清香,一身月牙白褶裙,窄袖雲紋,套着蓮青色刺繡的比甲,幹幹淨淨。
她此時扒着窗戶,望着外頭的風景,似乎是想着買回糕點配個什麽吃食的好。
說起來姜予的身世,那也真算是震驚古今第一件奇事。
姜予是嘉元二年出生在醫館中,那日夫人拜佛,被沖撞後來不及回府裏,便在外面生産,誰知當日也有個富戶夫人破了羊水,又逢京中兵變,一時手忙腳亂抱錯了孩子,就這麽稀裏糊塗的過了十五年才被發現。
在姜家養大的是富戶的女兒,取名叫姜千珍,是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被教養的極好。
而姜予則沒有那麽幸運了,她被抱錯以後原先是商戶之女,但好景不長,那年南邊起了大水,一家人流亡之時失了蹤跡,那年姜予才五歲,餓了幾天,被一個道士揀到,帶着四處飄零。
再後來商戶找到人的時候已經發現抱錯這事,哪怕還将姜予供養在府中,可那待遇已經不是當作女兒來對待了。
春覺是自小就跟着姜予的,自然心疼自家小姐。
她苦口婆心道:“姑娘,你也知道眼下咱們是個什麽處境,陸家是不會管咱們了,尚書府的态度又模棱兩可,咱們要為将來做打算,萬不可這樣被人輕瞧了去。”
姜予讪讪的收回目光,又滿目複雜的看向春覺。
以為她被說動,春覺柔着聲勸道:“您好歹是尚書府嫡親的血脈,若是能讨得老爺夫人的歡心,往後也能好過些,找個好人家嫁了不是?”
自來了尚書府,姜予也就見過尚書夫人一面,且還不冷不淡的,尚書大人更是連見都沒見過,至于那抱錯的姜千珍,春覺不免苦笑。
她從未見過那樣像仙子般的女子,長得倒不說是美極,可那一言一行的談吐和氣質,還有衣裳發髻,頃刻就把通身素淨的姜予給比的如同綠葉。
姜予樣貌自然不俗,甚至美的出淤泥而不染,可比起姜千珍那端莊自信的氣質卻是差了不止一點。
可姜予自小便沒被好好教養長大,甚至字都認不全,更別說琴棋書畫其他名門閨秀必備的技能。
自然夫人一見,眼底就帶了幾分失望。
主人家不重視,地下的奴仆更是見風使舵把姜予不當主子,甚至投機取巧油嘴滑舌貪墨油水。
姜予靜靜的聽她講完,微擡眼睫,眼底清澈如泉,她吐字清晰道:“會嫁的。”
接着也不言其他,遠遠的望着遠處繁華喧鬧的上京城。
她未告知春覺,老夫人第一日見着她,就告知自己此行的任務,便是要嫁給建寧侯府的小侯爺,且是先帝賜婚,她沒有權利拒絕。
這門親事原先是姜千珍的,那日姜家衆人坐于廳堂上,一頓洽談後就告知了她結果,那位據說是頂替她身份的三小姐哭的梨花帶雨,簡直要暈了過去。
之後老夫人便對她道:“陸家已經将你送了過來,過幾日也會将你的名字寫入族譜,婚姻之事便是由姜家做主,你年紀也正好,也無需我再多說。”
之後随便找了個理由把她給打發了。
是以姜予只知道自己要嫁人,至于嫁個怎麽樣的人,全然不知。
可她寄人籬下,又能如何呢?
春覺直覺不妙,還要追問下去,便見自家小姐擡手,細長的手指指了指馬車外。
“春覺,你瞧,這上京多繁華啊……”
客流如雲的鋪子,高聳華美的酒樓,寬闊的街道,衣着華美的行人,鱗次栉比的坐落在天子腳下,就連天邊的雲彩也盤繞着七彩之色。
這是始終環繞着灰蒙蒙的雍州永遠無法比拟的。
春覺一時間啞然。
“嗯……”姜予想了想,側首露出個溫暖的笑容,“我知道尚書夫人和老爺如何待我,早在陸夫人帶我回陸府的時候,抱錯的事恐怕他們一早便知,卻過了幾年才将我接回來,你覺得,這是為何?”
是啊,為何?明明姜家可能很早就知道抱錯這件事,可偏偏這個節骨眼上把人接回來。
且那冒名頂替的假千金,姜家也只是對外說小了一歲,是姜夫人後生的。
春覺捏緊了衣裙,始終不敢去想。
這天底下,竟真的有父母不願認自己親生女兒這種事嗎?
姜予拍了拍她的手,眉眼彎彎,“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春覺什麽時候也這麽貪心了呢?”
是啊,天上怎麽會有掉餡餅的好事呢?可春覺始終不甘心,抓緊了自家小姐的手,聲音顫抖,“可是……可是您畢竟是尚書夫人親生的啊……”
姜予漠然。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眉目間露出些凝思的神色,再之後又忽然釋然,變化十分豐富。
她打扮素淨,臉也是幹幹淨淨的,叫人瞧着十分水靈,生不起一點厭惡感來。
其實有時候春覺還覺得,要不是姑娘打扮的太素,未必會被那姜千珍比過了去。
可是她們又能怎麽辦呢,以前在陸府的時候吃喝都成問題,還要靠姑娘和她做些針線活來補貼生活,別說漂亮時新的衣裳,就連自己身上穿的也好幾年換不了新。
之後來了尚書府,雖說姜家的人意思意思給了些見面禮,可都是些早就過時的料子樣式,敷衍的很,又怎麽比得過樣樣精挑細選養尊處優的三小姐呢?
一想到這,春覺更是氣上心頭,明明這些本都該是她家姑娘的!
姜予見她氣的胸悶,連連安慰了好幾句,不知道還以為是春覺被占了便宜,于是春覺便更氣了,“姑娘,您怎麽一點都不急啊!還任由手底下這群惡仆欺負?”
姜予嘆了口氣,耐心對她道:“往日我們在陸家不也是這樣嗎?”
春覺驀然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主仆兩在陸家相依為命的十幾年,日子艱苦也就罷了,最難的是家裏的奴仆女使們,變着法的輕賤人。
姑娘到了要出閣的年紀,還有得寵的家仆子跟做主的夫人說讨要姜予做妻,那家仆子不知道私底下侮辱了多少小丫鬟,竟把主意打到姜予頭上了,偏偏夫人還遲遲猶豫,竟是真有那種想法。
主仆兩一連幾夜都睡不好覺,甚至收拾好包袱準備一走了之。
那時候別說嫁人,能不能自保都是個問題,可不嫁人,陸府不可能一輩子都養着姜予,可又怎麽會給她找好人家呢?
姜予又長得貌美,最有可能是送給哪個需要巴結的人做妾。
一想到那時候兩人對前途渺茫的絕望,春覺眼眶都有些發酸。
香凝提着油紙包回來了,姜予不再關注這個問題,也不等回去,将那紙包拆開,那香氣是主仆兩從未聞到過的,他們平日裏吃的最好的就是陸府廚房剩下的邊角料。
姜予彎唇笑,用手取了一塊,樂滋滋的品嘗着從未享用過的美味。
她沒有在意一旁香凝的滿眼不屑,又取出一塊塞進春覺嘴裏。
然後雙眼露出螢星的光,開心的問,“好吃嗎?”
舌尖上細膩的美妙讓春覺忍不住咬破舌頭,她鼻尖微酸,似乎已經忘記了要提醒姜予保持主子的氣度。
她撇過頭,不讓姜予瞧見異樣,“好吃,好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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