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湧01
冬日的北京常是銀裝素裹的,天上是翻湧的密雲,四處是茫然的白。
溫言書裹着暖和的大衣,朝賣早點的阿姨探出頭:“嬸兒,來杯熱豆漿!”
他生得清秀漂亮,五官幹幹淨淨的,氣質又柔軟溫和,眉眼裏總是帶着笑,站在哪裏都分外讨人喜歡。
阿姨滿心歡喜地看着這年輕人,把攤子上的二維碼翻出來,樂道:“嘗嘗豆汁兒?”
溫言書一邊掃碼,一邊笑着擺手:“不用了,嬸兒,我外地人,喝不了這個。”
來北京的第十個年頭了,溫言書已經學會在講話的時候帶兒化音,卻還是喝不慣風味奇特的老北京豆汁兒,也依舊适應不了北京寒冷的冬天。
這也太冷了,溫言書裹緊圍巾,心想,天得多冷水才會結成冰,變成雪花飄到地上。
他脫下手套接過豆漿,溫熱順着手掌攀滿了全身,寒意消散些許,他往圍巾裏縮了縮腦袋。
再往裏走就是白馬橋了,從朝陽區來,一路從地鐵到公交近兩個小時,溫言書眼睜睜看着窗外屬于北京的繁華逐漸褪去,換上了一副貧窮的舊貌。
他站定在原地,望着眼前仿佛褪了色一般的街道,拿起相機,朝那湧動的人流拍了張照片。
這是他在《每周觀察》做記者的第五個年頭了,這周他選擇的新聞點是“北漂”,準确的說,是做一次以固定群體為采訪對象的人物特寫。
在通州區的白馬橋有着北京最大的臨時工勞務市場,這裏的北漂和他當年畢業那會兒的北漂應當不是同一種,溫言書看了看周邊叼着煙頭、滿身泥污的民工,心想。
還沒往裏走幾步,手機響了,是報社的主編楊文武。
溫言書拿着電腦包,端着豆漿,艱難地用肩膀夾起手機:“喂?楊哥?”
楊文武說:“小溫,校園暴力專題你真不做?我覺得你在青少年教育這塊兒,比他們都專業。”
四年前,溫言書曝光了寧昌一所打着“青少年行為矯正”的旗號、實則對學生進行虐待囚禁的學校,取得了相當大的社會關注。自那以後,他幾乎成了青少年教育問題的“專家”,幾年裏大大小小關注了很多關于青少年成長的案件,唯獨沒有接觸過校園暴力這一相對敏感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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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書聽到這兒,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接着面上又很快恢複了笑意:“不好意思啊楊哥,我這周已經定題了。”
楊文武還不放棄,又道:“定題了可以改,要我說,北漂真沒什麽好寫的,校園暴力專題你做好了,對你升主編很有幫助的。”
溫言書笑起來,說:“楊哥,無論什麽題材我都可以寫好,這些有爆點的留給他們新人做吧,到時候把稿子給我過一遍就行。”
楊文武只是嘆了口氣,卻也似乎拿他沒法,只叮囑道:“行吧。”
在挂斷電話前,那邊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最近還有人騷擾你嗎?有問題一定要跟領導提,別自己硬撐。”
溫言書停頓片刻,笑道:“放心吧楊哥。”
挂了電話,他低頭嘬了一口還冒着熱氣的豆漿,全身上下被暖意包裹起來。他惬意地眯了眯眼,整個人放松下來。
地上的積雪被踩出一條泥濘的路,溫言書舉起相機,沿着人行道邊走邊拍。
這邊的雪和朝陽區的不太一樣,摻雜着易拉罐和煙頭,髒兮兮得像是在煙灰缸裏洗過。
溫言書彎腰卷起褲腿兒,卻也習慣——當記者跑過那麽多地方,什麽路沒走過?
這是條人流量比較大的主幹道,清早,打着特價标牌的商場便聲嘶力竭地喊着甩賣,燈紅酒綠了一夜的“臺球”、“棋牌”的招牌,在白日被灰色的雪覆蓋。
拐過彎,一排排大大小小的“人力資源公司”門口,年輕人、中年人、男人、女人,亂七八糟排起了長龍。
這便是勞務市場的核心地段——一個一年四季都不會消停的熱鬧地兒。
溫言書莫名有些喜歡這樣窮澀的街角,這讓他想到了他的老家渝市,似乎也不缺這樣的人生百态。
路邊,一個男人正吃力地往車上搬着貨物,那箱子看起來頗沉,壓得男人脊梁骨都彎了個弧來。
溫言書三兩步跑過去,放下包,伸手幫他往上推了一把。
等那男人轉過頭跟他道謝,又着急忙慌抱起下一個箱子,溫言書便笑了一下,退到一邊,不再打擾。
在這裏,金錢的度量衡就是時間。
每個人都懷揣着夢想努力奮鬥,有跑快遞的、做搬運的、還有懷揣着夢想做群演的,為了讓自己足夠在北京的這一片角落中紮根,他們日複一日地重複着與金錢賽跑的日子。
出于職業生涯中的一些經歷,溫言書學會在接觸一個群體之前,先閉嘴觀察——畢竟,很大一部分人天生對“記者”這個職業抱有莫名的戒心。
路邊一輛面包車開來,吆喝着招日結工,一群人便一窩蜂湧了過去。
溫言書墊着腳朝人群拍了幾張照,在備忘錄上記下幾個關鍵詞來。
此時大約是早上十一點,手裏半杯豆漿徹底冷掉,溫言書不想浪費,一口悶完,剛剛升起的熱氣徹底涼了下來。
太冷了。溫言書感覺胃有點抽抽的痛,寒氣從骨頭縫裏把他勒得發顫。
他戴好手套,決定找個暖氣足的地方歇腳。
平時他不在單位的時候,習慣去樓下的星巴克碼字,但這一片地方怎麽可能有星巴克。
溫言書想,再來一杯熱豆漿,他可喝不下去了。
冷風吹得他有點頭疼,他猜到這一趟回去注定躲不過一場感冒,但卻也找不出問題所在——自己穿得也挺多的,難道有些人就注定天生體寒嗎?
他想整理一下一路搜集來的素材,蕭蕭瑟瑟打開電腦,卻發現這不争氣的玩意兒早在這冰凍三尺天熄了火。
溫言書在原地跺了跺腳,環顧了一圈,朝角落裏一家網吧走去。
那家網吧的門面很小,卻幹幹淨淨的,藏在這一片燈紅酒綠中,像是一個剛混社會還沒來得及染發的愣頭青。
這家網吧名叫“紅豆”,看到這兩個字,溫言書的腦子裏響起王菲那首《紅豆》的旋律,是他以前喜歡聽的歌。
他怔愣了一下,在門口踏幹了雪,推門走進那家網吧。
門口的風鈴擦出一串利落的脆響,免不了一股煙草味席卷而來,溫言書卻被那足量的暖氣酥麻了身子。
他剛準備踏進去,就聽裏面一陣雜亂的轟響。
網吧這種地方,是打架鬥毆的高頻地段,溫言書敏銳地繃緊身子,打算轉身就跑。
緊接着下一秒,就看見一個個子高挑的青年,拎着一個還穿着校服的中學生,宛如屠夫拎着待宰的牲畜,風風火火把人扔到了門外。
“砰”地一聲,少年被砸進了雪裏,半天沒爬起來,幹脆臉朝下嘤嘤嗚嗚哭出了聲。
身後,那青年居高臨下的影子把兩人緊緊攏住,溫言書還沒回頭,就能感受到一股煞氣将他壓得不敢動彈。
“滾。”青年帶着砂礫質感的聲音壓過來,“要是再讓我看見你逃課來網吧,我直接打斷你的腿。”
眼看着青年轉身要去拿門口靠着的棍子,少年連滾帶爬地從地上滑走,臨消失在街角前,還爆出一串凄厲的哭聲。
溫言書作為記者愛看熱鬧的本性作祟,冒着被身後羅剎鎖喉的風險伸長脖子,心道,這網吧看起來不怎麽正規,拒絕未成年入內這一條倒是執行得怪徹底。
剛還在出神,身後那青年就戾氣滿滿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這架勢,活像是街頭要債的。
“少看熱鬧。”青年說,“成年了嗎?給我看看身份……”
在溫言書轉過身來的一瞬間,兩人幾乎是一同愣在了原地。
青年眉宇間的狠厲似乎是在頃刻間便坍塌了,溫言書這麽多年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定是立刻就能捕捉到他神情中的慌亂。
溫言書看着他淩厲卻不失好看的五官,又不敢相信般重又看向他那雙眼睛。
那雙瞳依舊是他熟悉的淺褐色,冷得只盛得下門口飄散的雪,在自己闖入那視野中的一剎那,那眸中紛紛揚揚的雪,便淩亂了。
似乎只是一秒,那青年便把剛剛自己洩露的情緒佯裝起來,他像一陣風似的轉身就要離開,卻被溫言書倏地抓住了手腕。
那人在暖氣裏待了很久,手腕是極舒适的溫熱。在接觸到溫言書冰涼指節的瞬間,這個身材高挑的家夥,似乎沒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
許久,那人也沒回過頭,溫言書感受到他的體溫慢慢攀上自己的掌心,這才覺得失态。
那一刻,網吧裏的暖氣掀來一陣熱浪,将溫言書的目光打得濕潤泛紅。
似乎怕青年在自己松手的一瞬間就消失一般,他猶豫了好久,才慢慢收回手,眼神卻半點不敢移開。
“衡寧?”
終于,他怯怯而肯定地念出這個名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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