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上午十點,夏明如約來到錢塘公館北面的馬路,剛下車,便見張強從不遠處的一輛小轎車裏走出來,今天他沒帶應文博,是一個人。
張強依然是那副不易親近的表情,夏明看着他的臉,不由得想到這樣的人平時在家又是怎麽一副模樣?對老婆會嬉皮笑臉嗎?實在沒法想象。那麽在床上呢?
“你在笑什麽?”張強冷冰冰地問。
夏明這才意識到他心中的笑意已經不自覺跳到了臉上,不敢再看張強的臉,連忙說:“我們實際演練一遍路線吧。”
張強點點頭,跟着他一同回到錢塘公館西面的小徑,那是全景監控拍到歹徒的最遠位置。
他們倆不約而同地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張紙,居然都是簡筆畫出的嫌犯步行路線圖,上面每一段都标記了精确到秒的時間,張強看到夏明手中的紙,總算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算是英雄所見略同的欣慰吧,只不過他笑起來也是冷笑,仿佛嘲諷一般。
張強看了眼手表,向夏明點頭示意開始,兩人精确地按着路線圖上的标記,模拟嫌犯當時的速度向前走,經過轉彎口時,兩人步調一致地鑽進了綠化帶,從樹後走出,來到北面的馬路上,行了一段,橫穿馬路,來到對面,又向前經過紅綠燈,一直走到歹徒打車離開的位置,接着又原路返回起點。
“你覺得怎麽樣?”張強停下腳步,盯着夏明的眼睛。
夏明撓撓頭,模棱兩可地回答:“如果是運氣的話,好像……好像他們運氣有點兒太好了。”
張強哼一聲,似是很不滿意他的回答,正色道:“犯罪嫌疑人就在我們信息中心!”
夏明愣了一下,雖然他早知張強也是如此懷疑,可這話從信息中心主管技術的處長口中直接說出來,還是有些意外。不過張強是信息中心領導,他可以說自己單位有犯罪嫌疑人,夏明是廠商的人,直接說這話就唐突了,只好道:“有這個可能性,但是也不排除确實是他們運氣好,就像林隊說的幸存者偏差……”
“林奇,”張強不屑地冷笑,“他就是個白癡。”
夏明聽得呆了,不敢發表意見,只是心想,兩人一個罵對方是沒摸過槍的文職警察,一個罵對方是白癡,平日他們見面卻其樂融融,也真是難為彼此了。
張強伸出三根手指立到面前,道:“三個疑點。一是他們鑽進綠化帶繞出路口,這裏恰是監控盲區。二是他們中間橫穿馬路,到了對面,剛好避開下個路口的第二個監控點。三是他們來去的行走路線完全一致,連橫穿馬路的位置也一致。第一點可能是運氣,第二點可能是運氣,第三點也可能是運氣,可三點都是運氣,我不相信!”
他看了夏明一會兒,對方還是一副踟蹰的樣子,他哼了一聲,又說:“為什麽前三次案子裏,監控也沒拍到嫌犯?因為他們用同樣的方法,從盲區裏走。當然了,前幾次周圍沒有全景監控,真實情況如何,我也只能猜測,但這是最靠譜的猜測。”
夏明依然沒法确定張強今天專門約自己來此,是不是挖坑,故意引誘他說一些廠商不該說的結論,畢竟信息中心暗地裏滲透了各大廠商的力量,商業競争的有些手段髒得很,要不然,他為何單獨找自己,何不跟應文博商量?夏明是聰明人,很懂得保護自己,便繼續佯裝謹慎的态度:“也許他們前期踩點工作做得好,所以避開探頭了,你知道,如果對方踩點時謹慎一些,我們反向調查中,也很難發現可疑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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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強反問他一句:“他是有透視眼,靠踩點能看出探頭的拍攝盲區?”
“嗯……”夏明遲疑着,“你剛才的結論,你的态度……是認真的?”
張強瞪他一眼:“你覺得呢!我這麽有空專程來給你講個笑話?”
“呃……不不,”夏明連忙說,“我是感覺,如果犯罪嫌疑人就在信息中心,這兩個歹徒身手都這麽好,你們信息中心的警察都是……”
“都是文職,當然沒這麽好的身手。”張強替他說了出來,文職警察常被刑警瞧不起,他自然知道,對此不屑一顧,“你不是跟林奇他們說過,這兩人背後還有人全程指揮整場犯罪,幕後主謀就在我們信息中心?”
“對,沒錯,可這裏還有點疑問。四次犯罪合起來,歹徒搶了幾百萬財物,幾百萬說起來也不少,可得三個人分,你們中心的警察都是技術崗,收入不低,為了這點錢策劃連續犯罪,挑戰整個杭州公安局,犯罪動機不充分啊?”
張強直接道:“我又不是刑警,你也不是警察,你管他什麽犯罪動機!”他的話和林奇如出一轍。
夏明只好放棄刑警的角色扮演,說:“話說回來,若主謀真的就在信息中心,好像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也不多。”
張強點點頭,又搖搖頭:“如果這些案子發生在過去,能辦到的确實不多。首先要有設計犯罪路線的能力,能力是內在的,外表看不出,我不能看着某個中心裏年輕的技術員,就說他經驗淺,沒有犯罪能力。誰有設計路線的能力,這點抛去不說,關鍵得有權限。既然主謀能知道案發地周邊探頭的拍攝範圍和盲區,那他肯定要先在電腦上看過這些探頭的畫面,再去實地驗證。你很清楚中心的規定,警察只能調看自己轄區的監控,遇到跨區,要申請賬號開通相應權限,即便是這次市級的專案組,也是我給臨時開通了案發區域的調看權限。四起案子都在不同區,令人意外的是此人的賬號擁有全部的權限,這樣的賬號也沒幾個。”
“呃……我就是。”
“沒說你,諒你有賊心也沒賊膽。”張強輕蔑地瞥他一眼,“這些開通全部權限的賬號,只有我們中心的幾個領導,還有幾家重點廠商,比如你這樣經常協助不同專案組查案的,合計不到十個。這是在以前,現在不需要這些賬號了,很多人都能查全市的監控。”
夏明不解地問:“為什麽?”
“數據洩露。”
“不可能啊,公安網絡和外界是物理隔絕,沒有黑客能夠入侵。”夏明直言。
張強嘆息一聲:“你們公司的三代系統。”
聽到又是三代系統的事,夏明立場所在,不能發表看法,便只笑笑應付着。
張強繼續說:“你們這三代系統,不光采集了公安網的數據,還派人把每條街道、每座重點建築的社會監控數據都采集了,實事求是地講,功能比現在中心的辦案系統強大很多。只不過,為了你們的系統開發,你們公司高層跟省市兩級公安達成了協議,信息中心拉了一條專門線路到你們公司的指定服務器上。以前信息中心網絡和外面是物理隔絕,外面不可能看到公安的監控。現在,不管在哪兒,只要登錄你們公司的那臺服務器,就能查到全市所有的監控探頭。據我所知,你們公司的開發和測試人員,有幾百個賬號都有此權限。”
“這個……”夏明替公司辯解,“線路是單向的,我們只能查數據,不能改動。”
張強怒道:“如果中心的數據能讓你們公司改動,那還了得!”
“我們能查的只是探頭某個時間點的靜态畫面,看不了錄像。”
“廢話,我做了限制,你們在外面查監控,只能看到當天零點拍到的那個畫面,如果能讓你們看完整錄像早出事了,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偷偷監視什麽人,違法幹私人的勾當!”
夏明在想如果張強知道他就在信息中心監視一個女人的生活,不知會有什麽表情,想到張強的反應,夏明不禁又笑了起來。
“你又笑什麽,你該不會就是其中一個吧!”
“不是不是,我哪能監守自盜啊!”夏明連忙否認。
“沒什麽好笑的,”張強一本正經地說,“通過三代系統,即便只能看到探頭在零點拍到的畫面,對犯罪嫌疑人也夠了,這樣他就能看出該探頭的拍攝範圍和盲區,再結合你們三代系統裏極其詳細的城市地圖,他完全能設計出不被監控拍到的犯罪路線。”
“我們公司用到這些賬號的,都是技術人員,不可能的。”
“從辦案的角度來說,每個人都是潛在的懷疑對象,這麽多賬號有權限,指不定其中有些賬號洩露給他人。我并不是針對你們公司,但是,現在這套系統的确存在着很大風險。”
夏明漸漸明白了他的意圖,試探地問:“那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你要把情況的嚴重性清楚地告訴你們公司高層,讓他們暫時封存數據,切斷和中心的線路。我再向上級申請,全市範圍內的重點監控重新做一次規劃,調整探頭的拍攝方向和角度。”
城市道路上的探頭,有些是固定死的,有些可以通過中心的電腦,遙控轉動方向,但這些在安裝時,也已經調試到了一個清晰度和拍攝範圍都可接受的合适位置,一般情況下,較少動它。所以張強所說的調整全市的監控,這是一項很大、涉及很多工作的大工程。
夏明為難地表示:“三代系統是公司今年最重點的項目,大老板親自定的,我一個小小技術員也無能為力。”
“你是協助警方辦案的技術主管,你知道嚴重性,你對這件事最有發言權。”
“可這麽一來,三代系統的研發工作就要徹底停下來了。”
張強咬了下牙,忍住脾氣:“半年後就是G20,如果到時出問題你負責?”
夏明很清楚,如果G20出問題,當然不用他負責,不過張強的責任是跑不掉的。張強的立場當然是杜絕一切隐患,所以他才如此堅決要關閉系統吧。只是他是大康公司的人,不說立場問題,對于斷了三代系統,他确實沒有發言權,他想起了李忠厚的話,便表示:“這件事超出我的權力範圍了,如果你先向市公安局彙報,公安局同意切斷線路,那公司肯定會配合的。”
“你!”張強生氣地冷哼一聲,狠狠瞪了他幾秒,冷聲道,“你這番說辭是李忠厚教你的吧?”
“呃……沒有啊。”
張強咬住牙,算是放棄說服夏明了,只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不要以為李忠厚是個老實人,他在外面有自己的公司。”
夏明對此也不意外,科技公司的高級技術人員在外入股其他公司,本就常見,何況李忠厚做的是硬件的運維工作,這塊産業鏈很長,随便一個環節都是大量的油水。
見他反應平淡,張強也無可奈何,正準備離去,卻接到單位電話,挂畢,他臉色一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