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些難過, 但也有些慶幸,齊沅沅既然連自己都信不過,那自己也不必擔心她被別的七星司的人騙了去。
所以如此一想, 也不見得不是什麽壞事。這樣心情倒是舒暢了許多,一來齊沅沅武功高強, 就算自己不去保護她也活得很好,二來她警戒性如此之高,更不用擔心她受騙。
那麽也就只剩下給二殿下帶話之事了,可是看了看自己身上這鏈子,只能頻頻嘆氣,“你們到底什麽時候放我走?”
“天下太平吧。”徐長卿想都沒想就脫口說道。
他倒沒有胡言亂語, 娘已經準備給燕二說一門親事了,等着燕二有了孩子後,看他還敢不敢這樣任意妄為, 東奔西跑。
燕二聽得這話, 嗷嗷大叫, “你們這是要鎖我一輩子?”
“差不多吧,這兩天娘已經在給你的親事做打算了, 不過眉山她還沒瞧中滿意的,估計等着我那未來岳母到了, 只怕要托她幫忙在榮華縣裏問。”徐長卿已經認命了,這婚事躲不掉的。不過也不慌,如今母親的心思都在燕二身上,而且阿荼離及笄也早, 他還有大把時間想辦法呢。
只不過他是快活了, 燕二卻是因為此事肉眼可見地焉了下去。
轉眼到了端午,阿荼母女果然上門來做客, 雁夫人還還真與她提了燕二婚事。燕二雖然是在後院裏,但兩個婦人家那猶如震天雷一般的說話聲音,他就算是不想聽見也難。
忽然叫人拿石子扔了一下,他擡頭朝着屋頂上望去,卻見是個小黑胖子,想起徐長卿總是在自己耳邊吐槽他未來的未婚妻,不禁就猜了出來,“你是阿荼?”
阿荼坐在房梁上,後面隔了一條街就是河邊,河裏正在劃龍舟比賽。好熱鬧。見燕二轉過頭來:“你不上來看龍舟比賽麽?”
“有什麽意思?”自己既然沒有參加,又不像是京城那樣開盤下莊,好沒意思。
“那你站在院子裏就有意思了?”阿荼看他,覺得總比徐長卿順眼些,所以願意多說話。
燕二聽罷,心說也是,而且好不容易有個生面孔來,說說話也好。便縱身一躍,跳到房頂上,身上的鐵鏈剛好夠他坐在那房梁上。
不過倒是叫燕二想起來了,這鐵鏈是阿荼的父親鍛造的,便立即朝她求救,“你有辦法幫我截斷這鐵鏈麽?”一面又将自己的報酬補上,“只要你能幫忙,什麽我都答應你。”
“什麽都可以麽?”阿荼上下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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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燕二有些激動,滿懷期待地看着阿荼,“只要你幫我離開,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哪料想到那好像已經動心了的阿荼卻搖着頭,“你什麽都沒有,能給我什麽?”
這話讓燕二一下萎靡下去,無精打采地癱坐在地上,好半天才不高興道:“你小小年紀,怎麽這樣不好騙?”還盡說什麽大實話。
他現在的确是什麽都沒有。
阿荼聽到他這話,扭過頭朝他看過去,“你哥除了嫌棄我長得又黑又胖,還嫌棄我說話傷人,可是我覺得他張嘴也沒什麽好話,又有什麽理由嫌棄我呢?他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他。”
燕二知道,畢竟徐長卿在他耳邊吐槽過阿荼的外貌好多次。不過有一說一,徐長卿如果不張嘴說話,那也是器宇軒昂玉樹臨風的俊公子,而且這眉山喜歡他的姑娘也不少。所以他聽到阿荼嫌棄他哥,而且是毫不掩飾,是有些詫異的。
“你既然嫌棄,那怎麽不退婚?”燕二疑惑地問,她若是主動提出退婚,徐長卿哪裏用得着為這事兒焦頭爛額?
阿荼冷笑一聲,用與她年紀不符合的口氣說道:“我是不好看,可是也輪不到他來嫌棄,他想解除婚約,我偏不,就是要惡心死他!”反正自己年紀還小,拖他個幾年。
燕二看着她說話這一幕,忽然意識到,女人果然是最可怕的生物,不免是開始同情起徐長卿。心下也做了決定,往後少惹這阿荼為妙,一面轉過話題,問起齊沅沅的事情。
阿荼卻是三緘其口,最後被問得不耐煩了,“她夫君可能是不在了,可是你作為她夫君的朋友,難道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麽?”
燕二覺得冤枉死了,他哪裏是個意思?急得連忙解釋,哪裏還顧得上看什麽龍舟比賽,“我就是關心她一下。”
阿荼又是一聲冷笑,“虛假,你要真關心,一起在船上那麽多天,你居然都沒發現她是阿沅。如今你說這話,誰會相信你沒半點企圖?”
燕二終究是說不過阿荼,看龍舟比賽的心情也沒了,對于徐長卿就更加同情了,這哪裏是什麽未婚妻?這簡直是個女魔頭。
而此刻的齊家莊,也正舉行着龍舟比賽。
這裏雖是叫齊家莊,但其實齊家的莊子外面,還有好幾個有着上百人口的小村莊,如今都聚集齊家莊子外面那條寬四丈多的巫溪河面劃龍舟比賽。
齊家一幹老小也都在岸邊高聲喊着加油。
齊沅沅的祖父為了添些熱鬧,拿了一百兩銀子來做彩頭,哪一隊贏了,便能得到這一百兩銀子。
所以附近村莊的老百姓們都積極來參與,好不熱鬧。那一百兩銀子,一隊分下來興許沒有多少,但既能圖個高興,多多少少又有銀錢拿,誰不樂意?自然是萬分賣力的。
如此一來,河面也是擂鼓宣天,那些個各色各異的龍舟,雖比不得在京城時所見的那樣精致或是華貴,卻在大家整齊快速的劃動之下,仿若一條小龍一般,飛快地從河面越過。
岸上老百姓們的呼喊聲,并不比船上的鼓聲低,這樣的歡快熱烈中,很難讓人心情不澎湃不激動,齊沅沅也被感染,站在樹蔭高聲替齊家莊的隊伍加油。
可惜他們齊家莊的隊伍個老年隊,由着她已經到了不惑之年的四叔帶隊,所以自然而然也是與第一名無緣
不過這本身就是圖個高興,大家還是拿着去年收集好的竹筍殼編織的小香包遞了上去。
香包上面用五彩線纏了,很是漂亮。裏有雄黃菖蒲等草藥,菖蒲特有的香味是其他的草藥無法代替的,這個時候香包拿出來,帶着水汽的河風一吹,風裏就滿是菖蒲的香味,有種類似于薄荷,卻又與薄荷毫無相關的清香。
大家吆喝着一起在河畔的果園前吃粽子,喝雄黃酒,還有本地特有的巫溪河烤魚,好不歡快。
叫人徹底忘記了此刻的他們其實是處于亂世之中的。
只是這份美好和快樂,卻是短暫的,翌日齊四爺吆喝着騾子,叫了兩個長工拉着一車新鮮的杏子上鎮子去賣,齊沅沅想去鎮子上收拾一下自己小院子裏的東西,找了個借口跟着來石峽鎮。
卻發現往年該熱鬧的渡口邊,居然只有零星幾個閑人,小攤販的攤位前顯得更為清冷。
“這是怎麽了?”她記得上一次出現這種狀況,還是夏季的時候,河面漲水,船只過不來。
可是今年的端午也沒有端午水,怎麽會沒有了船呢?
小攤販們也和她一樣摸不着頭腦,反正沒有生意,便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閑話,“莫不是昨天龍舟比賽,橋塌了吧?”不然若是沒有牽扯人命,那途經石峽鎮的船只早就該來了。
齊沅沅一想,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總覺得心頭不安。
尤其是昨晚她還做了個惡夢,夢裏滿目都是那龜裂的焦土,浮屍遍地,天地皆是一片蒼黃色,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本來是沒有當一回事的,而且夢在醒來沒多久後,一般都會忘記,可是這在來鎮子的路上,她發現這夢還清清楚楚的。
所以心裏就更不舒服了。
見着小攤販們這裏問不出什麽,也怕四叔那邊就等,就早早過去收拾東西,帶不了的直接放到暗室,能帶的不能離身的,則收拾在一個小包袱裏。
齊家的杏子早就有商販們訂了,這會兒送來交接拿銀子就完事,所以其實沒有多耽擱,但齊沅沅和齊四爺彙合後,還是勸着他,“咱不能讓車空着回去,昨天大伯娘不是才說糖鹽都沒有多少了麽?要不去買些吧?”
這些事情,其實齊四爺如今已經交給大嫂丁氏了,但是想着家裏要往百越之地去,到時候只怕顧不上這些小事了,便應了:“也好,反正車是閑着的。”不過他不建議多買,想着反正有銀子,在路上什麽買不着?
話是這樣,可是齊沅沅自打開始做賞金獵人後,常年在外面奔走,最是曉得趕路途中各種不便。便勸道:“昨晚你們不是才商議好,去百越選擇走水路最方便,既如此咱家這麽多人,老老小小的,雇一條大些的船就好了,如此一起來不但行李可以多帶,糧食咱們也能自己拉一艙,這些最瞧着不起眼的油鹽醬醋茶更不能少。”
齊四爺和哥哥們商議,的确是要自己拉糧食在艙裏,反正這個是自家有的,但是這些作料他們還真沒放心上,“何必麻煩,我聽你爹說,河面有專門做這等生意的船只,跟那雜貨鋪子裏一樣,什麽都有。”
“有是有,價格貴一些也不打緊,咱們家還能拿出這點銀子,只是咱們船上有糧食和咱們自家的錢財,還是少與人打交道的好。”免得讓人發現船上就他們這樣一家子,讓河匪們很難不動心。
這個問題齊四爺他們起先并沒有考慮過,畢竟沒有什麽經驗而談,也不曉得那河面到底有多兇險。
所以如今叫齊沅沅這樣一說,齊四爺覺得有幾分道理,“九丫頭你說得很是,咱家老的老小的小,青年壯力一只手就數過來了。”于是當即不但是買了油鹽醬醋茶,還在齊沅沅的指引下,連着女人那幾天要用的棉布也買了不少。
最後一車竟然裝不下,還在街上雇了兩輛驢車一起拉回去。
他們買的都是些尋常就能置辦的,忽然買這麽多,不免是叫人疑惑。
幫忙拉貨的車夫問起,齊四爺只笑眯眯地說道:“哎呀,如今這個世道,什麽都不好講,咱們未雨綢缪總是好的,又不像是各位就住在鎮子上,短缺什麽方便,我們在鄉裏,一次多買些其實沒什麽。”
車夫們一聽,好像也是這麽一回事兒。
不過這些東西拉到家裏,丁氏管家,張羅着人來搬的時候,還是頗為震撼,甚至是有些埋怨,“怎麽買這麽多?這些東西每一場集上,價格都不一樣,興許下一次更便宜呢?”又說齊四爺大手大腳等。
齊四爺倒是沒去和丁氏這個大嫂争辯,因為回來的路上,齊沅沅提起渡口邊無人的事情,讓他也很擔心,加上齊沅沅說若真打起來,大家都要逃難,到時候這船只就不是那麽好弄了。
于是齊四爺有些着急,自然也就顧不上和丁氏說,急忙去找齊三爺和齊大爺大侄兒他們商議。
齊大爺和長子在京城亂了的那會兒,就直接棄官一起同家人來這齊家莊了。
左右也是那排不上名的小官,管的也是雞毛蒜皮的雜事,丢了也丢了,性命之前那些都是虛的,只是唯獨後悔,沒料到這天下忽然變了,白瞎賠了兩個姑娘,如今大家都還在自責難過,卻沒有辦法救她們出來。
這廂齊四爺和大家一商議,大家雖然覺得還打不起來,但也不能坐以待斃,不然到時候逃難的人多了,的确不方便。而且船只這個會兒也還便宜,因此便商量好,明天一早就由齊三爺帶着齊大爺去租船。
家裏算着那些個從京城一起跟來的幾個家生子,也是有四十多人,至于這莊子上原來的人,他們都不打算走,齊家這邊也沒多勸。
第二天齊三爺就領着齊大爺去租船,齊沅沅晚上仍舊做了夢,和端午節那天晚上一樣,與齊氏說起來,“那夢裏太真實了,娘周道祟沒說會大旱吧?”
“他哪裏知道那麽多?不過你放心,他不是說你娘我命好麽?你跟着我準沒事。”齊白氏也是個樂天派。
齊沅沅有些哭笑不得,“好吧,只是我還打算半路途經江南的時候,去那揚泉縣一趟呢。”
她還放心不下沈墨蘭她們,雖然陸脩遠說自己會想辦法安排人去打聽,但他如今也無人可用?更何況他是決心要為文安侯府報仇的,哪裏有這多餘的心思,那江南又是二殿下的地盤。
“還是不要去了吧?江南也不安全,我和你爹說了,咱到時候晚上趕路,只要船能走,咱們就只去小河道,白天的時候沒準一下被攔住了,休想再離開江南。”齊白氏是不建議女兒多冒險,她是逃過難的,現在齊家雖然還沒到那一步,可還是覺得小心為上。
大難當前,多顧着自己一些。
齊沅沅聽罷,想了想,也不好因為自己連累了整個齊家,于是便想着到時候再做打算,實在不行自己下了船,晚些自己一個人去百越算了。
船只當日就定好,定金也交了,只等他們這邊收拾好,随時可以走。
可是丁氏一聽到花了那許多銀子,還只是定金,就肉疼得厲害,“我就說我跟着去,你們這些男人都不曉得要和人家講價錢,唉。”
她一貫摳搜,但心是好的。大家早就習以為常,并沒放在心上,反而催促着趕緊收拾行禮,争取後天就能走。
“這麽急咱們莊子一天能撿二十來個雞蛋呢,而且再過一陣子,東邊那片果子也要熟了,咱們在等一等不行麽?”丁氏舍不得這莊子裏的東西,總覺得這些東西不花一分錢,能多等多帶,再等一等怎麽了。
大人們商議,齊沅沅他們小輩是插不上話的,只是這會兒她也察覺到了大伯和爹的表情有些不對勁,便忍不住問道:“爹,大伯,是不是出事了?今天渡口還沒有船過來麽?”
她不問,齊大爺他們是不打算說的,就怕家裏人擔心。可如今問起了,齊大爺又了解自己的媳婦,怕她舍不得這舍不得那,拖拖拉拉到時候害了大家。所以便點頭道:“是聽人說,往上的幾個鎮子,還有縣裏,都出了鼠疫。”
丁氏第一個不信,“風調雨順的,怎麽無緣無故出鼠疫了?”
卻聽齊三爺解釋道:“過年後,就聽說竹子開花結米了,這東西老鼠最愛,所以那會兒咱們鎮子上的竹林都砍得差不多了。”但別處就不知道了,所以鬧鼠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齊大爺也接過話,“俗話說得好,竹子開花馬上搬家,民間都傳言這老鼠吃了竹米,多胎多崽,如今上游和縣裏都出了事,咱們為了安全,還是早些啓程為妙。”
丁氏也是惜命的,聽了這話也不多說了,比誰都要積極,趕緊催促大家收拾行李。
齊沅沅沒料到會出這樣的事兒,她并不知道竹子開花這事兒,當時又是從另一條路來的,所以這會兒跟着爹娘回自家的小院,忍不住擔心起來:“這鼠疫非小事情,若真嚴重起來,死人的速度趕不上埋人的速度,河裏的水怕是也要弄髒了,咱們在下游,這莊子裏的人怎麽辦?”
“和你大伯他們已經讓人去通知,明早叫大家過來商議,若是願意跟着咱們走,就再租船,若是不願意,就讓外面的人全搬到咱們這莊子裏來,應該是能避一避的。”齊三爺他們眼下也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了。
畢竟這莊子上的人和他們從京城帶來的家生子們不一樣,大部份只是佃戶罷了,齊家也不能替他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