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你喂我。”◎
溫庭姝站在書房的窗外, 早上細碎的金輝穿過榕樹的樹隙映入她的眼簾,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站了許久, 溫庭姝一夜未睡好, 起來得也很早,卻不見犯困,心一直提着。
不知曉江宴他們有沒有抓到采花大盜,昨天她幫着柯無憂妝掠之後便回了宋府,因此并不知曉他們接下來的計劃, 希望世子和柯公子都平安無事,溫庭姝面上難掩愁容,轉身回了案前。
秋月提着食盒走進梨香小院, 溫庭姝一早洗漱梳妝完畢去了孫氏那後, 便來了梨香小院,至今不曾吃早膳, 秋月便去廚房拿了些點心過來,剛進入庭院, 便一條人影驀然從高牆那邊翻過來, 秋月猛地驚了一跳,直到那人站定之後,秋月才看清那人是李擎。
秋月終于知曉他是如何躲過宋府人視線的, 原來是直接翻牆而來。
秋月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怎麽又來了?”盡管知曉他是受命而來,秋月還是沒好氣地問道。
李擎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秋月, 表情一絲一毫未變, “請把這信交給你家小姐。”言罷轉身即走。
“等一下。”秋月不高興地喚住他, 覺得這人真像是塊木頭疙瘩, 待李擎不解地回過頭,秋月端得一副審問犯人的語氣,問道:“我問你,信是世子給的?”
李擎回答到:“是的。”
秋月又問:“你從那邊過來,沒人發現麽?”
李擎回到:“那邊是一處園亭,主人去了京城,如今那裏無人,不會有人發現。”
秋月放下心來,見他沉默寡言,只覺十分無趣,懶得再與他廢話,“你可以走了。”
李擎也不明白這秋月姑娘為何一看自己就生氣,想了想,大概是上次把她拍暈一事讓她記到今日。
“上次把你打暈一事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李擎很嚴肅地說道。
現在才道歉已經太遲,而且道歉沒用,他要願意給她打一頓她倒是可以考慮一下,不過秋月現在沒工夫和他掰扯,“那事我早忘了,你走吧。”秋月冷冷回了句,便沒有理會他進了屋。
溫庭姝正在書案前看書,見秋月進來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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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你方才與誰在說話?”
秋月一邊将食盒放在桌上,一邊說道:“是世子的随從,他替世子帶來了信。”言罷走過去,将信遞給溫庭姝,“小姐,你早上都沒吃東西,先吃點東西吧。”
“放那吧,我待會兒吃。”溫庭姝心不在焉地回答,說着便拆開了火漆,打開江宴給她的信:
怕你擔憂,所以提前寫信告知你,我已經将采花大盜的腦袋砍下,但因為你不喜歡血腥,所以我決定不帶他的頭來見你了。
溫庭姝看到此處,只覺得心口咚咚亂跳,脖子生涼,就算他不把采花大盜的頭,光是看這封信,她已經感到十分驚懼。
溫庭姝繼續往下看:
你已經決定好要原諒我了麽?今夜月上柳梢,我希望能夠與你在梨香小院相見,期待你的獎賞。
獎賞?溫庭姝蹙了蹙眉,不是說是給她的賠禮麽?怎麽又要獎賞?
溫庭姝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匣子內,裏面還放着江宴上次的那一封,溫庭姝鎖好匣子後,才走到桌前,秋月已經将早點放到桌上,一盅肉粥,還有幾個小湯包,一小碟白米糕。
溫庭姝撚起一塊白米糕,嘗了口,不由微微一笑,“今天的米糕倒是比平常的更好吃,你也吃一塊。”溫庭姝拿起一塊,遞給秋月。
“多謝小姐。”秋月拿起嘗了口,覺得和平日裏吃的沒什麽區別,一看溫庭姝,見她眉含喜色,面帶笑容,不禁偷笑起來,這哪是米糕好吃,是因為小姐心情好的緣故,也不知曉江世子信中寫了什麽,讓小姐如此高興。
“是啊,這米糕比平時更加清甜了些。”秋月配合着她說道。
溫庭姝點點頭,突然想到江宴向她索要獎賞的事,不如給他做些點心?他救了自己,又抓住采花大盜,自己的确應該為他做一點事情。
溫庭姝知曉江宴想要的獎賞肯定不會是這個,但她能做的也只有這個。
“秋月,你不是會做很多點心麽?待會兒你教我一下可好?”溫庭姝小聲的問,臉上露出腼腆之色。
秋月有些詫異,小姐平日裏都不會進廚房的,怎麽突然要她教她做點心?秋月想了想,頓時明白過來,“小姐是要給世子做點心麽?”
溫庭姝面上一熱,微颔首:“嗯。”
秋月有些愁,“奴婢是可以教小姐,可是小姐要進廚房做點心,姑爺他們定會知曉的,到時小姐如何解釋?”
溫庭姝笑了笑,“無妨,就說做給夫君吃的。”
秋月點點頭,也笑了,“這也行。”
兩人商量要完做什麽點心之後,便離開了梨香小院,溫庭姝回到屋中,換了一身便于行動的衣服,又處理了些事情,便帶着秋月去了廚房,春花也要跟去。
去的路上,秋月不禁奚落了春花一番,“你做什麽跟來?不在屋中躲着。”
“若是做點心,我也幫得上忙。”春花有些慚愧,溫庭姝近來總愛去梨香小院,春花不敢跟去,因為她怕鬼,比秋月怕多了,雖然秋月和她說虧心事做多了才怕鬼,她覺得自己沒做過什麽虧心事,但是她仍舊怕。
廚房裏的人得知她們的少奶奶要親自下廚做點心給大公子吃都十分驚奇,随後将廚房收拾得整整潔潔才請溫庭姝進去。
溫庭姝之前沒做過點心,但她的手很靈巧,看着秋月做一遍自己便學會了,讓人從中午一直忙活到太陽偏西,溫庭姝做了四樣:栗糕,赤豆豬油松糕,銀絲卷,小麻團。
溫庭姝讓春花送了些去給孫氏和佩秋,不過送去的都是秋月和春花做的,留給宋子卿的也是,給江宴的才是溫庭姝自己親手做的,不過做得沒秋月做的好。
晚膳時,宋子卿得知溫庭姝親自下廚為他做點心,表情很是詫異,随後每樣都嘗了些,一邊吃還一邊誇獎溫庭姝做的很好吃,站在一旁伺候的秋月不禁暗暗偷笑,春花不明所以,頻頻看向秋月,待溫庭姝放她們去吃晚膳後,春花才問:“你方才笑什麽?”
秋月仍舊抿着嘴笑,“沒什麽,只是從未見過姑爺誇小姐,覺得很稀罕。”
春花覺得她莫名其妙,不再搭理她。
是夜,宋子卿原本打算留宿在主院,但溫庭姝說來了月事不方便,宋子卿沒辦法只能去了蘇雁兒那處留宿。溫庭姝其實騙了宋子卿,他今夜并未來月事,按時間應該是明日才會來。
月上柳梢頭,溫庭姝按照約定……也不算約定,是江宴單方面想見她的,溫庭姝只是覺得對待救命恩人不應該太冷漠,所以才前來,還給他做了一些點心,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自從前天柯無憂與她說了那樣一番話後,溫庭姝便更加堅定了自己不能再被江宴蠱惑的信念,她不能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在他心目中是無可替代的存在,不過确實如柯無憂所說,江宴會對她甜言蜜語,無微不至,讓她禁不住地感覺到自己好像是他最重要的人。
但其實根本不是這樣,他對情人本身便是如此,不會因人而異。
溫庭姝來到梨香小院時,江宴一如既往地已經等在那裏,他坐在她平日裏坐的圈椅上,手肘靠着扶手上,掌心輕抵着額角,又換回了那身豔麗的紅衣,燈光之下,他修眉鳳眸,朱唇挺鼻,端得一派優雅華貴。
雖然他說她的書無趣,但還是看得十分專注,溫庭姝一進屋,他便笑着放下了書,朝着她走來,“我想你也該來了。”
聽着他篤定的語氣,溫庭姝忍不住,“我若是不來呢?”
江宴微俯首,在咫尺之間溫柔地凝望着她,“你舍得不來麽?”
他突然的靠近讓溫庭姝吓了一跳,那雙深邃的鳳眸之中映出她驚慌失措的身影,溫庭姝驀然轉身,佯裝淡定地走到桌前,将食盒放下,內心卻恨自己沒用,總在他面前失态。
江宴走到她身後,好奇地看着食盒,笑問:“什麽東西?”
溫庭姝努力忽視身後湊過來的人,擡起纖手,輕輕打開食盒,沒有回頭,若無其事的說道:“栗糕,赤豆豬油松糕,銀絲卷,小麻團,有沒有你愛吃的?”
江宴看着食盒裏的點心,有點微詫:“你親手做的麽?”
溫庭姝微颔首,“嗯。”她聲音很小,像是有些害羞似的,“第一次做,可能不大好吃。”
江宴狹長的鳳眸小幅度地擡了下,定定地落在她的側臉上,沒有在意她那一句可能不是太好吃,只是問道:“為我做的?”
溫庭姝抿着嘴,有些難為情起來,只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江宴輕笑,聲音透着一絲愉悅,“還沒有女人為我做過吃的,看起來很好吃,我剛好很餓,我會把它吃完的。”
已經過了吃飯的點,也不知他話是真是假。溫庭姝心中暗忖,只是不等她多想,江宴便攜起她的手,神色認真地說道:“你的手如此柔嫩,不應該做這種事情,若是傷到了我會心疼。不過偶爾做一次沒關系。”
溫庭姝臉一陣發燒,覺得這男人不說甜言蜜語好像就不會說話了,溫庭姝抽回手,板起臉:“你不是餓了嗎,快吃吧。”
江宴含笑坐到椅子上,卻沒有動手,仍舊看着溫庭姝,鳳眸灼灼生輝,“你喂我。”
溫庭姝只覺得呼吸一滞,下意識地回:“你沒手麽?”話剛出口,又覺自己太過失禮,正要說點什麽挽回,卻聽江宴說道:“受傷了。”
溫庭姝驚了下,“怎麽會受傷?要不要緊?”溫庭姝急問,眸中掠過擔憂之色,他昨夜未在信中說他受了傷,她只道他安然無恙。
江宴壓着想要上翹的唇角,淡淡地說道:“不是很嚴重,你要看看麽?”
溫庭姝聽聞不是很嚴重,心稍稍安定,但仍舊擔心,“傷在哪裏?”
江宴略一思索,道:“我把衣服脫了你看看便知曉了。”說着便要伸手除去腰帶。
“別脫!”溫庭姝慌了下,忙道,而後視線對上他要笑不笑的神情,終于意識到他在戲弄自己,溫庭姝氣道:“你騙我?”
江宴莞爾一笑,“誰讓你好騙。”
“你……”溫庭姝又氣又羞,不想再搭理她,轉身走到書案前坐下,拿起他拿過的翻看起來,他看的是《禮記》,溫庭姝暗忖,這個人真該好好學一下禮義廉恥,整日沒個正經。
江宴撚起一小塊栗糕,放在嘴裏品嘗了下,覺得滋味還不錯,被人關心的感覺也不錯,江宴暗想,随後拍幹淨手,轉頭看向書案旁,見溫庭姝正低着頭像是專注地看着書,然而臉卻紅紅的。
江宴鳳眸微眯了下,起身走過去,在溫庭姝詫異的目光下,伸手握着圈椅扶手,往他的方向一挪,使溫庭姝整個人面對着自己。
江宴彎下腰注視着她,聲音低沉:“答應給我的獎賞呢?”
她何時答應給他獎賞了?溫庭姝覺得這人簡直無恥到極致,但溫庭姝也不想與他争論此事,便當那點心是給他的獎賞吧,溫庭姝鼓足勇氣與他對視,“已經給了。”
江宴揚了下眉,“那點心?”
溫庭姝點點頭,身子不覺地往後靠,以書擋在自己的胸前。
江宴自是留意到了她的小動作,搖頭一笑,又輕嘆一聲,“是我太貪心了……”
你明白就好。溫庭姝暗想。
江宴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書上,又擡眸看向她,微笑:“我們第一次幽會那夜,你不是要與我一同看書麽?我覺得很有意思,今夜我們便一起看書吧。”
他整段話中溫庭姝只聽到那一句‘幽會’,臉立刻燥熱起來,嗔道:“什麽幽會啊?”溫庭姝蹙着黛眉,終于忍不住說道:“世子,你真應該學一學什麽是禮義廉恥。”
“我還真不知什麽是禮義廉恥……”江宴略顯無辜道,說着睨了她一眼,語氣一變,輕佻又親昵,“你教我呀。”
“我不會教。”溫庭姝在他的注視下,不由緊捏着書,繃着身子。
“不會教啊……”江宴低喃,眼尾一擡,“那我們做點別的事?”
溫庭姝聽着那別有深意的聲音,心口猛地一跳,立刻改口:“我們一起看書吧。”
江宴唇角上揚,“好啊。”
兩人還是坐在上次的美人榻上,這次不同的是,江宴很安分,沒有對她動手。
“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言道,禮之質也……①”溫庭姝輕聲念着,溫庭姝也不知曉自己怎麽就答應了要念給他聽。她內心其實也不期待着他能夠聽進去,只希望他此刻規矩一些莫要胡來,溫庭姝此刻心情頗為複雜,明明開始信念堅定,可是他對她展開火熱攻勢,自己總是不自覺地被他牽着鼻子走,等到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入了他的彀。
溫庭姝心不在焉地繼續念着,渾然沒注意江宴注視着她的眼神越來越深沉。
“鹦鹉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是故聖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于禽獸……”①
溫庭姝話音剛落,便聽聞江宴發出輕笑聲,溫庭姝疑惑地回頭。
“怎麽,又在暗暗罵我衣冠禽獸?”江宴笑道。
溫庭姝臉一熱,連忙解釋,“我并沒有罵你,你誤會了。”
江宴并沒沒有生氣,鳳眸緊攫着她小鹿般的無辜目光,“其實……你若願意深入了解我,會發現我其實是……禽獸不如,溫小姐,想不想此刻就見識一下?”他一邊說一朝逼近她,手已經環向她的腰肢,對江宴而言,她便是美味的珍馐,近在咫尺的珍馐,若碰都不碰一下,實在煎熬。
溫庭姝胸口急劇起伏了下,她便知曉要他規規矩矩是不可能的,她才不要見識他禽獸不如的一面,他真是太無恥,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溫庭姝已經替他羞得滿面漲紅。
溫庭姝轉過頭,正要嚴肅地斥責他,江宴卻驀然往她唇上親了一口,輕笑道:“禮尚往來。”
溫庭姝抿着唇,想往後退,可是江宴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她只能頭微微往後仰,只能眼兒瞪着他,有點惱火。
江宴輕聲一笑,又湊近些許,“禮記上不是說,往而不來,非禮也。”
溫庭姝沒想到他會用禮記裏的話來堵她的口,溫庭姝氣得板起臉,一副凜然模樣,“你這樣就沒法繼續下去了。”
江宴擔心她真會因此而動怒,便收斂了玩鬧心态,臉上露出縱容之色,“是是是,小學究。”想起清河公主說的話,說她父親是老學究,她是小學究,此話果然不差,想到此,江宴不由笑了起來。
江宴和溫庭姝在屋中待了一個多時辰後便辭別而去。
江宴走出屋子後,溫庭姝看到桌上的食盒,想到他只吃一塊點心,“還說餓呢……”溫庭姝小聲嘀咕,他還說一定會吃完,果然他的話一點都不可信,他一定是嫌她做的難吃吧?溫庭姝內心正隐隐感到失落,江宴卻去而複返。
溫庭姝眉眼間的愁緒來不及收斂,落入江宴的眼底,他不禁失笑,“怎麽,不舍得我走?”
“并沒有,你快走吧。”溫庭姝惱羞成怒,別開叫。
江宴失笑,走到桌邊,“我想起來忘把你專門給我做的點心帶走了,食盒我一并帶走,待吃完點心之後,我再将食盒送回來給你。”
溫庭姝詫異地轉回視線看他,內心的不快感瞬間煙消雲散,心裏又想,這下他又有理由來找她了,然而她內心卻絲毫不覺得生氣,待江宴再次走後,溫庭姝看着空蕩蕩的桌面,神色不禁變得愉悅起來。
出了梨香小院,江宴想到今夜與溫庭姝待在一起的畫面,江宴輕嘆一聲,“李擎,你敢相信我與一有夫之婦深夜共處一室,卻只是與她單純的看書麽?”
李擎張了張口,然還沒等他說話,江宴便搖頭失笑,自顧自地說:“連我都不敢相信……”不過也很有意思,他發現自己快喜歡上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覺。
李擎這才知曉,世子其實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便閉上了嘴。
江宴将食盒交到李擎手中,卻瞥見他手上還拿着一食盒。
李擎察覺到江宴看他怪異的目光,黝黑的臉莫名一熱,回答道:“是秋月姑娘給我的,說是她親手做的。”
江宴鳳眸小幅度一擡,注視着他,“你們何時在一起的?”
李擎連忙解釋:“我和秋月姑娘并未在一起,只是因為屬下前日幫她找到了耳環,她便做了些點心感謝屬下。”
江宴笑了笑,“原來如此,那你不嘗試一下麽?不要辜負了人家的好意。”
李擎看了江宴一眼,覺他不像随口一說,只能擡起手,卻發現兩手都拿着食盒沒空,江宴便拿回自己的食盒,示意他繼續,李擎也不明白世子為何執意要他嘗試秋月做的點心,但只能打開食盒,拿出一塊赤豆豬油松糕,然剛咬上一口,原本面無表情的臉瞬間扭曲猙獰起來。
江宴本來想和他交換一下,看看誰的點心好吃,但看他這副神色江宴便知曉沒有必要了,還是他的好吃,江宴唇角不由自主地彎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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