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怎麽試探?
雖然不想承認, 但他心裏其實隐隐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如果是幾年前,他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可現在他只想擺脫戴亦莘, 擺脫戴家。戴父答應他,如果戴亦莘的病好了,他能保證戴亦莘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他們戴家也不會再找他。
“我現在就這一個兒子,我也不想他跟同性糾纏不清。原來他跟你,我只當你們是小打小鬧,等過幾年,自然重歸正常, 但他現在為了你不惜從家裏跑出來, 我給他安排的相親也不去, 簡直沒出息至極。”戴父神色倨傲, “我想你應該也是吧, 你并不愛我兒子。”
聽到這話, 霍佑青只覺得反胃。
他最終答應了這場交易, 戴父的話對他誘惑太大, 因為他真的不想再跟戴亦莘這樣牽扯下去。
待在戴家的這段時間,霍佑青一直在觀察戴亦莘,他也在想戴亦莘是真的生病了, 還是裝瘋,可惜的是他看不出什麽。
試探的那日是個陰雨天,他提前查看了天氣預告,挑中了這一天。他把戴亦莘留在房間看電視, 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去洗手間将臉和眼睛揉得通紅, 再坐在窗邊,靜靜等待圈套的獵物踏進來。
霍佑青在戴家的房間離戴亦莘的卧室不近,如果要過來,需要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上的地毯顏色是跟地板很接近的赭色。
他已經很久沒有單獨把戴亦莘丢在卧室那麽久,不過他也不确定對方會不會過來找他。
外面的雨變大了,陽臺處放的綠植被雨水澆得七零八落,櫻紅綠沈,枝搖蕊晃。
門口傳來聲音。
霍佑青沒有回頭,只是努力地不眨眼,他将眼睛瞪到酸澀,等動靜到近處後,方将眼簾阖上。
“佑佑。”
旁邊人叫了一聲就不再吭聲,霍佑青聞聲便是飛快起身,只是他的起身怎麽看怎麽慌張,他不看戴亦莘,匆匆要往洗手間去。
鎖上洗手間門後,他打開水龍頭,任由透明的水流不斷順着潔白的瓷磚滑入水管。兩只手搭在盥洗臺,不知不覺開始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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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檢查過他的房間,沒有監控,也是為什麽他要引人到這裏找他。
霍佑青擡起頭審視鏡中的自己片刻,眼淚猝不及防落下來,他逼自己哭出來,想舅舅和舅媽,想表哥,想自己。
僞裝的眼淚逐漸成真,哭到後面,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騙人,還是騙自己。
洗手間的門被撞了撞,高大的身影印在門上,他聽到外面煩人的呼喚。大概過了五分鐘,門口的聲響越來越大,而他的臉也紅得不成樣,才擡手重重擦掉眼淚去開門。
“是電視放完了嗎?”他垂着頭,“我幫你換一個。”
沒走兩步,手腕就被握住。
霍佑青當即就掙紮了起來,沒掙開後,臉上的淚越來越多,聲線崩潰且低不可聞,“我、我想自己待會都不行嗎?我不想……在這裏,我恨這裏,待在這裏,我就會想到我舅舅舅媽……”
哭着說完後,索性蹲下身,像是再也無法維持體面。成年人的忍耐在一個陰雨天破裂,露出內心最真實的情緒。
但霍佑青知道自己在演戲,他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能不能騙到戴亦莘。當然,如果戴亦莘瘋了,他這出戲注定無用。
他身體發抖,牙關都在打顫,“我想我也瘋了,跟你說這些有什麽用,你瘋了現在什麽都不用面對,但我不行,我要面對你父親,他……他……又逼我,我到底欠了你們家什麽?”
他偏過頭,看向不知何時也蹲下身傻愣愣盯着他的青年,“是不是我死了才能解脫?”
眼前人剎那間起了變化,陰雨下室內晦暗,烏睫下的獸眼像是沒有吸入任何光線,但霍佑青在裏面看到了自己。
“咚!”
“咚!”
“咚!”
他聽到自己加快的心跳聲。
戴亦莘唇抿緊,琥珀眼湧出痛苦複雜的情緒,聲音近乎哀求,“不要死,我帶你走。”
七個字徹底讓霍佑青明白自己這場戲劇迎來了第二位主演。
“你沒瘋?”他臉色更白。
戴亦莘搖頭,“我清醒了。”說到這裏,他看了眼門口,“我們去洗手間說。”
才進洗手間,他的手就想撫上霍佑青的臉,可對上霍佑青的目光,擡起的手又規矩收回去。
他在對方面前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原來戴亦莘不想再當戴家的人,他想離開戴家,為了達到這個目标,他清醒後才故意裝瘋賣傻,想徹底成為一顆棄子。
說到這裏時,戴亦莘臉上洇出古怪的潮紅,“我想跟你在一起,再等等,我父親耐心一向不好,當他确定我瘋了,就會想辦法再生一個代替我。”
他不禁不由開始遐想日後的生活,因此看霍佑青的眼神越發灼灼。
而霍佑青卻是低下頭說:“我還沒有決定要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戴亦莘語氣也低落下來。
霍佑青又擡起頭,“你說的等等,還要等多久,半年?一年?兩年?還是好幾年?”不等人回答,他先發火道,“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忍不下去了,你不是說要帶我走?我想盡快走!”
戴父不僅僅要試探戴亦莘有沒有瘋,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出戴亦莘靠什麽生出了反骨。
戴亦莘手底下一定有了自己能用且戴父不知道的人脈和資源。
這也是這場交易的一部分。
戴亦莘明顯有些為難,他不斷試圖安撫霍佑青,在人倒在他懷裏嗚咽時,徹底宣告自己的失敗。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霍佑青,心甘情願道:“再忍一個月,我們離開這裏。”
被抱住的人則是難堪地将臉越發埋入對方懷裏,只有這樣,才能藏起來他臉上的情緒。
一個月的時間飛逝而過。
戴亦莘這個月依舊盡職地裝他的瘋子,知道對方在裝瘋賣傻的霍佑青心裏的不安正在逐漸擴大。
一日清晨,霍佑青被喚醒,停在他床邊的人是戴亦莘。戴亦莘手裏提着一個很小的皮箱,“佑佑,我們現在走。”
身體殘餘的睡意徹底清醒,霍佑青點頭,在戴亦莘的注視下匆忙洗漱,然後借口上洗手間,将門關上,從洗手間櫃子裏拿出早就藏好的手機,給一個號碼發短信。
果然,他臨出門前想帶上自己的手機,被戴亦莘拒絕了。
“你的手機有定位,不能帶上,等到了新地方,我給你買一部新的。”說這話時,戴亦莘雖然語氣堅定,可眼神卻是小心翼翼地投向他。
霍佑青故作猶豫地看了眼手機,才跟着人離開。
戴宅像是陷入沉睡,他和戴亦莘坐上車後,也沒見到有人出來追他們。
開車的司機是個沒見過的生面孔,似乎還是個啞巴,他朝戴亦莘打手勢,戴亦莘點頭後,車如游魚飛快駛離戴家。
離開時,霍佑青放在膝蓋上的手被輕輕握住,他怔了一下,聽到旁邊的人說:“佑佑,我很開心。”
獨自坐上飛機離開M國的霍佑青,在飛機上不由地想起這句話。
一個小時前,他們抵達機場,因為還沒到登機時間,只能等待。戴亦莘在接到一個電話後,昭彰變得焦慮。霍佑青見狀,輕聲問:“怎麽了?”
“沒事。”戴亦莘說完,握緊了霍佑青的手,他像是确認一般,問道,“佑佑,你是真心要跟我走嗎?”
不知道是不是霍佑青的錯覺,他仿佛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傷心。
那瞬間,他差點騙不下去,他想跟對方說真話,想說今日的逃跑注定會失敗。
可說了的話,那他今日的離開就會失敗。
“嗯。”霍佑青答。
戴亦莘焦慮的神情荦荦緩解不少,他将相握的手變成十指緊扣,握久了,手心難免膩出一層汗。霍佑青用洗手的借口把手抽出去,起身要去機場的洗手間。
戴亦莘想跟上來,但被他攔住,“我有些餓了,你幫我去買點吃的吧。”
見人猶豫,他又補充道:“難道你要我餓着上飛機嗎?你、你答應過我說會對我很好。”
戴亦莘猶豫之色頓消,可也不放心地叮囑道:“上完洗手間,盡快回來。”
“好。”
這是霍佑青跟戴亦莘當天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背對着戴亦莘,一步步往前走,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