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以稱得上是落荒而逃,霍佑青離開那套房子的時候,他記得當時戴沅還追了出來,不過戴沅沒有喊他,在門口處就停住了。
霍佑青進入電梯前回過一次頭,因為站的位置問題,戴沅身體隐在黑暗中,先前那種可憐弱勢的樣子在這瞬間蕩然無存,更像個蟄伏的怪物。
感覺如果有人稍有不慎,就會被怪物的觸角纏住,再一點點拖進怪物的洞穴裏。
霍佑青壓下心裏古怪的直覺,大步踏入電梯裏。
來的時候,他特意觀察過這個小區。這個小區在郊區,一梯一戶,綠化、內部設施、樓間距什麽的都很好,明顯屬于高檔小區,但入住率似乎很不高,小區裏沒幾個人。
表哥下班回家,罕見地發現自己表弟坐在地毯上喝酒。
“佑佑?”表哥快步走過去,發現霍佑青似乎已經喝醉了,雪白近奶白的皮膚深處透出爛紅,他趴在茶幾上,濃黑發絲下的丹鳳眼因醉而顯得濕潤,如盈盈一水。
“你怎麽喝那麽多?明天起床會頭疼的,是你那個老板又欺負了你了?”
表哥準備把霍佑青手裏的啤酒罐拿過來,但沒成功,醉鬼一把捏緊,還瞪着他,“不給!”
捏得太緊,啤酒罐扁了幾分,導致酒液噴出,流到醉鬼白皙的手上。
表哥欸了一聲,只好先去洗手間洗了一塊毛巾,再坐到霍佑青身邊,哄着人,把人手上的酒漬給擦了。
霍佑青直愣愣地看着表哥動靜,好半天,陡然道:“表哥,如果我做了很壞的事怎麽辦?”
表哥已經幫霍佑青擦完手,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空啤酒罐,他本有些漫不經心,剛想回話,忽然意識到什麽,“你……又綁了戴沅?”
又是戴沅。
霍佑青搖頭,今天的事對他來說沖擊太大了,他的靈魂活了十八年,從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有這麽恐怖,以愛之名,困住一個人,而且還成功了。
戴沅說他習慣了,意味着戴沅離不開他,哪怕戴沅內心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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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戴沅在音樂會大廳見到他的時候會這麽怕他。
“沒有。”霍佑青語塞了一下,他在猶豫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跟表哥說,猶豫到最後,選擇了不說。
雖然是相依為命的兄弟,他也不太想把自己那麽黑暗的一面暴露出去。
對于戴沅說的話,霍佑青已經信的七七八八。
靈魂只有十八歲的他,此前可以說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裏,猝不及防接觸到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主人公還是自己,他頓時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或者希望自己在做夢。
他只有十八歲,照片、視頻、戴沅的紋身和那套房子都告訴他,戴沅說的話是真的。
霍佑青又喝了一口酒,他不等表哥回答那個問題,自己下定了主意。之前的事是他對不起戴沅,他希望戴沅可以恢複正常。
那樣的愛是不對的。
有了決定後,霍佑青沒有心理負擔地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哥哥你還好嗎?”
一看短信內容,霍佑青就猜出了是誰發的。
他回複道:“你不應該聯系我。”
那邊過了好長一會時間發短信過來,“對不起,我忍不住。其實我偷偷拉黑你號碼,又換了新手機號,可是我昨天到今天一直在想你,哥哥生我氣了嗎?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
“不敢了”三個字讓霍佑青手指抖了一下。
他把戴沅的手機號碼保存到手機,就果斷把對方發來的短信删了,再撥打電話過去。
接通的瞬間,霍佑青聽到電話那頭略重的呼吸聲,不過很快,呼吸聲又變輕了。
“哥哥。”戴沅叫他。
霍佑青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糾正這個說話,但戴沅顯然聽不進去,他只好當自己也沒聽到,無視那個稱呼,開門見山道:“我幫你預約了心理醫生,等下我會把時間地點發給你,你記得去看。”
電話那邊沉默了,霍佑青不由地聲音放低,“戴沅?”
戴沅像是很失落地應了一聲,又弱弱問他:“我為什麽要看醫生?哥哥是徹底不愛我了嗎?”
“戴沅。”霍佑青語氣正色許多,“我們之前的那種情侶關系是不對的,愛情應該是讓雙方都覺得開心,而不是那麽自私狹隘……你現在生病了,總之,以前的事我忘了,我希望你能也忘掉,我願意給你補償,也向你保證以後我不會做出那些事情。”
戴沅似乎并不高興,霍佑青沒學過心理學,但他也聽過一些詞,諸如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畢竟他有所虧欠,所以他再次将聲音放柔,“去看醫生好嗎?”
“哥哥要怎麽補償我?”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出乎霍佑青的意料,他怔了一下,反問戴沅:“你想要什麽補償嗎?”
錢嗎?
他現在錢財好像不太多。
戴沅語氣歡快了些,“哥哥可以陪我去看醫生嗎?”
诶?
霍佑青第一反應是拒絕,他不想跟戴沅多接觸,如果可以,他連這個電話都不想打。可昨天的事情告訴他,戴沅對他産生這種變态的依戀是他導致的,他是元兇。
算了,陪戴沅去見一次心理醫生。
也許心理醫生會建議戴沅單獨治療,或者讓其他朋友陪着戴沅,他到時候再退身而出。
“第一次我會陪你去。”霍佑青很明确地告訴戴沅,幾乎聲音才落,他就聽到戴沅在那邊笑,明明是成年人,可笑聲卻透出小孩子似的天真,“太好了,我會乖乖聽話的。”
霍佑青忽然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他今天沒上班,所以穿的家居服,露出的小臂不知何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擰了下眉,更沒心情陪戴沅聊天,随便敷衍幾句,就把電話挂斷了。
另外一邊,戴沅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剛剛錄下的對話重複播放,不知過了多久,他一口口地舔起自己的手指。
他小聲地嘀咕着,略微能聽清“食物”兩字。
霍佑青給戴沅約的心理醫生很有名氣,約的時間是周三下午三點。他提前出了門,今天天氣不好,是個陰雨天。霍佑青坐在出租車上,給戴沅發消息,“你出門了嗎?”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回複。
霍佑青怕戴沅被午休耽誤了出門時間,或者被其他事情絆住,臨時來不了,想了想還是打了個電話過去。
沒人接。
霍佑青只好希望對方是一時有事,抵達心理醫生診療室是兩點半,戴沅還沒到。他在空沙發坐了一會,起身去門口等人。
煙雨霧霧,整座鋼鐵城市被巨大的烏雲籠罩住,無形給人一種壓抑感。霍佑青活動了下有些發麻的腿,盯着不遠處的水坑看,髒兮兮的水坑倒映進樹影。
“哥哥!”
一聲呼喚把霍佑青從出神狀态拉回現實,他回頭望向聲音發出處,就看到穿着黑色帶帽衫的青年頂着一頭水霧朝他跑來。
他早就見識過戴沅皮膚的蒼白,但今日更甚。
蒼白皮囊外,世界的一切成了紛紛擾擾的無關背景。戴沅劉海被雨水打濕,下面是蒼白又濕漉的臉,他快步跑到霍佑青面前,一雙琥珀眼睜得很大,裏面是滿滿的害怕,“哥哥等我很久了嗎?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關系,我沒等很久。”霍佑青忍不住又糾正戴沅稱呼他的叫法,“不要叫我哥哥,我跟你說了很多次了,我們沒有什麽關系。”
戴沅眼角似乎都下垂了,他着慌地問:“那我該叫你什麽?”
“在公司那裏你不是叫我霍佑青嗎?叫我霍佑青就可以了。”霍佑青不給戴沅說話的機會,走向身後的自動玻璃門,“走吧,差不多到時間了。”
戴沅想霍佑青陪他一起去看醫生,但霍佑青拒絕了,他留在診療室外,無聊地翻雜志看。大概等了一個小時,戴沅眼睛紅紅地從診療室出來。霍佑青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被沖過來的戴沅用力抱住。
戴沅像抱住玩具的小孩,死活不肯松手,霍佑青扯了幾下,都扯不開,難免地蹙眉,他問戴沅:“你這是做什麽?”
戴沅終于松開手,他比霍佑青高,抱住霍佑青的時候,像抱了個娃娃在懷裏,跟他那張臉透露出的可憐無辜神情完全不同。
“我剛剛問醫生,他說我治好病後,就不會再這樣依賴你。”霍佑青剛想說這是好事,戴沅緊接說,“我在想下次我抱你,是不是心情就會跟現在不一樣。”
霍佑青頓了下,“你現在什麽心情?”
戴沅似乎走神了,他的琥珀眼眯了眯,許久才很輕地說了兩個字。霍佑青沒能聽清,再問時,戴沅卻不肯再說。
第二天,霍佑青回到了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