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羅佳峪在自習室被ABC問有沒有女朋友, 能不能加下WhatsApp。澳門朋友搶先要回答“為什麽不”，被他用“我們現在必須要走了”婉拒。為了防止尴尬，他們真的起身出去, 反正也快開會了。
“你很愛運動，這一點很吃香。”朋友客觀地說，“你是不是讨厭別人對你有意思？其實加深一下了解也可以。”
羅佳峪的回答是：“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不想她誤會，只好這樣了。”
“但你對你手機裏那個女生就不是。”朋友說。
羅佳峪想了好一陣, 笑着回答：“是的。”
他不太想看到顏澀失望的臉。
就當是對比自己年紀小的人的寵溺也好, 有其他更深的含義也罷。他期待她的未來, 想要支持她, 并且樂意加入她的夢想。
和其他娛樂公司一樣，J3絕對稱不上人性化, 但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會為員工着想。針對有升學壓力的練習生進行進路調查, 統一批假。不能為每個人的未來負責, 只好最大程度上支持做第二手準備, 不能出道的，也會幫忙推薦，輸送到其他公司。
完成了演技課的作業，顏澀和同組其他人聊天。
左側是在公司前身的其他企業練習過的男練習生，随口問她：“你要高考了吧？”
“今年。”顏澀掏出羅佳峪給她整理的資料。打印後裝訂成冊，簡要翻翻就知道用心良苦, 只可惜, 她真的沒心思念。
“到時候把複習資料送我呗。”
“幹嘛？你還想考清華北大啊？”
男生專心擺弄手機：“争取上個985211吧。”
右側, 在宿舍熏培根被處分的師弟在看全外文的法餐書, 随口搭話：“你都進出道組了。”
“對哦, 你倆評價等級那麽高, 下次肯定能出道。”顏澀惋惜地說, “我就不一樣了。”
無視旁邊人“不到正式發通告誰都沒法打包票出道”的辯解，顏澀撐着側臉嘆氣。一路走來雖然曲折，但結果都是好的，她這麽優秀，又很努力，被神眷顧，失敗的話未免太沒天理。着急也沒用，要是有什麽辦法就好了。
一只手突然落下來，在她面前敲了敲桌子。
顏澀擡起頭，就對上女生淡漠的眼睛。艾敏情說：“你報名了巡演嗎？”
“巡演？什麽巡演？”顏澀問。
這還是她第一次和艾敏情說話，她不怯場，只是感覺有點奇妙。艾敏情常年都在出道組，是水平相當高的練習生，顏澀不見經傳得多，她卻主動跟她搭了話。
“999的巡演。這回是出道周年，很多staff會跟着去。出藍光DVD也很重視。他們有兩首歌要女伴舞，練習生水平夠了可以報名，這是傳統，你不知道嗎？”艾敏情看着她的眼睛，口氣有點兇。
她回過頭去了。
蓋上法國料理書，從進公司起就是公認神顏的男練習生說：“我跟她同期。她人不差，就是這态度。”
“我知道啦。”顏澀才不會被唬住。
她認真思索起來。
顏澀去問了公司工作人員，老師給出的建議很中肯：“去體驗一下是會受益匪淺，而且這次藝人部門也有人跟着去。但是你要高考了吧？”
之前顏澀和爸爸媽媽聊過，他們尊重她的選擇，但也還是希望她能留一條退路。問題是，顏澀原本就不是讀書的料，以前能花時間耗，勉強還過關。如今忙起來就只有直線墜落。進入高三，他們也問過要不要把以前的家教老師請回來，顏澀心說那也要有時間。如今有假，也算有空了，可是，顏澀想，有意義嗎？她到底想要什麽？
一邊是文化課考大學，一邊是事關她夢想的學習機會。
她需要做出取舍。
這是顏澀成年後第一個印象深刻的抉擇。
她現在才開始後悔當初沒選藝考。當初對進藝校完全沒興趣，一心想考文化類大學，卻沒想到自己文化分還會降。她父母不是娛樂圈內人，一路走來同道中人太少，走得近的練習生不多，就課上接觸到那幾個，要麽放棄高考，要麽就是天賦異禀真的擅長應試教育。
這裏是現實，是無法每一步都走到最好、做出最優選的人生。她必須接受不完美，也不得不向自己因愚蠢、無知、缺乏經驗而犯下的錯誤低頭。
顏澀想，還可以複讀。要不然就寄希望于複讀吧。
雖然她很不願意将自己的人生計劃一整個推遲一年。
顏澀不否認，她是抱着“至少還能複讀”的念頭做的決定。反正現在不眠不休地備考，也不可能考上以前理想的大學。她沒有猶豫太久。走出去時，她在門外遇到艾敏情。
她還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問她說：“你去？”
“等審核。”顏澀言簡意赅地回答。
“嗯。”艾敏情說，“我覺得你條件挺好的。”她撂下這句評判，直接揚長而去，留別人獨自在原地，不知道做什麽反應。
顏澀知道，自己看似只是提交了一份申請，實際卻是在人生路徑上重重劈了一斧頭，決定了哪邊寬、哪邊窄。
她還沒來得及發消息給羅佳峪說這件事，他就難能可貴地主動聯絡她。羅佳峪問：“你回學校了吧？提綱有看嗎？”
顏澀感覺自己像塊黃油，被這暖融融的燈光照射，一下就油膩膩地融化了。她隔了好長時間才說：“嗯。”
然後羅佳峪又問：“你要是有什麽不知道的地方，可以發給我。我有空的時候會看。”
顏澀心虛得無地自容，但又承認這是個跟他相處的絕妙好機會，只不過，她不一定有空抓住：“我會問老師……假如還不行，我會找你的。”
羅佳峪又給她針對過往成績做了一些規劃，還看了她之前的考卷，分析了薄弱部分。顏澀盡量聽了，也好好看過了。可是，她沒能像之前所計劃的那樣乖乖回到學校。
簡單來說，巡演累得要死。
從準備開始，就是高強度的工作和高壓負荷。是新學的曲子，不算複雜，但也還是要額外學的。巡演需要跟着出行，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單獨排練。大部分時候是等待，等車，等飛機，等上場，等前輩他們來，等飯，等自由活動時間。還有大量的打招呼環節，向每一個人打招呼，顏澀清楚她們的身份是最底層，被心情不好的工作人員呼來喝去、破口大罵也是常事。被曬、淋雨、熱感冒、冷中暑、過呼吸、頭疼、腿疼。
顏澀在這些的間隙當中學習。
她在寫試卷，艾敏情一邊喝優格一邊伸手：“給我看看。”
顏澀戰戰兢兢地遞了出去，與此同時上下打量她。艾敏情真的是神人，她好像就沒見過她吃飯。她說她只有餓到快暈了才會吃一口炒年糕。她平時喝的優格，顏澀也買過一次，一點都不甜，奶的苦澀味讓她當場想翻白眼。
艾敏情特別酷地看了好久，一把還給她，好像女俠似的說：“我高考總分沒上三百。”
虧她能說得這麽驕傲。顏澀瞠目結舌，随即低頭繼續寫題了。
她們變熟是在一次被罵後。嚴格來說，那也不是她們的問題，主要是上面傳達不清，指令一層一層下來不夠詳細，她們只好自由發揮，結果就被罵了。
那天女孩子們都很累，回去後還有人吐了。有人在洗衣間和媽媽哭訴，這種時候，她們都還是孩子這一點才凸顯出來。顏澀也有點郁悶，低頭拿手機出來玩貪吃蛇。
艾敏情問她：“你不跟你媽媽打電話嗎？”
顏澀反問：“啊？”
“好像沒看你跟你媽媽打過電話。”她們是巡演後才住到一起的，之前在公司不是同一間宿舍，艾敏情側着頭，毫無預兆地盯向她手機屏幕的界面 ，“這是你媽媽嗎？你經常跟他聊天的，魚的emoji……”
“是熱帶魚！”顏澀連忙把手機貼近胸口，蓋住鎖骨。
她一開始給羅佳峪的備注是“小叔”，後來一想到他把自己當小朋友就生氣，所以改成了“羅佳峪”，但不想被人确切知道他是誰，最後就用了熱帶魚的emoji表情。他和熱帶魚很相像，而且他們是被《寂寞熱帶魚》銜接在一起的。
羅佳峪每天都問她複習情況。
顏澀只能搪塞支吾，雖然有學，但效果肯定不像在教室裏全心全意沖刺一樣理想。陶娜筆都被她爸爸沒收了手機，而她竟然還在這裏敲鑼打鼓，為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夢想而虛度光陰。
“你跟家裏關系不好？”艾敏情說。
“沒有啊，很好。”這是實話，顏澀的爸媽比一般父母都随和開明，她堅持要當明星，他們也随她去。
她給艾敏情看她爸媽的照片，顏澀的爸爸喜歡音樂，關心的領域也很廣，最喜歡的歌手是崔健。顏澀的媽媽則喜歡瑪麗安娜·菲斯福爾。現在想來，他們家那張Wink的專輯應該是誤買的，但只有它給顏澀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震動，這必然是種雙向選擇。
伴舞的時候，看到滿場的人海，顏澀賣力地呼吸，心潮起伏，有點想哭。她想要的就是這個，夢寐以求的就是這種景色。唯一的區別是，聚光燈還沒來到她身上。人們來到這裏并不是為了她。
她不小心跳錯了一節，心裏驚呼不好，連忙調整，內心惶恐不安，可環顧四周卻發現，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伴舞犯錯也沒人會在乎。顏澀站在灰暗的角落，這種反差讓她産生陌生的感覺。她想，她或許确實沒什麽過人之處。心的戰栗比從前任何一次失敗都要厲害。
她有什麽值得人喜歡的地方嗎？
以前她聽追星族說過，看過演唱會、參加過簽售會之類親眼見到藝人的活動後，粉絲很容易陷入情緒的低潮中。就像見過金字塔、萬裏長城或泰姬陵後會覺得自己渺小，同時還有種大夢初醒，恍然覺察現實冰冷的落差。
顏澀不追星，但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地體會到了這種感受。
很難受。
很焦慮。
為自己渺茫的未來，為自己無法徹底仰仗的決定。她的夢想在已經築成的神殿面前像個笑話。
羅佳峪又發消息來了。這段時間，他主動找她的頻率大大提升，雖然提起的事不過那幾個——“複習進展如何？”“沒有不舒服吧？”
說顏澀對自己的決定一點動搖都沒有是假的，但現在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沒有挽回的餘地，除向前看以外別無他法。
顏澀覺得羅佳峪會對自己失望。
但她一定要成功。她的夢想絕不随意，最需要具備的不是自信，而是遭遇挫折也沉住氣的決心。就算是愚蠢的勇氣，只要成功就沒關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