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補習機構開設在大廈裏, 上有風評甚好、在網絡上熱門的舞蹈教室，下有星巴克。有應屆生每天放學後來單獨上的沖刺班，也有周末的課程。
羅佳峪整理完文件, 打開藍牙，把公司電腦上的文件轉移到新買的電腦上。辦公室的一扇窗戶對着去出口的必經之路，學生們陸陸續續進出，有人和老師打招呼。因為不是在學校, 所以問候得也很随便, 對着好脾氣的老師直呼外號：“老趙頭！佳峪哥哥！”
羅佳峪微微一笑, 稍作擡手。
趙春楠則叫嚷着：“我就比他大幾歲, 怎麽他是哥哥，我就是老頭？差輩了啊！”
當然, 是開玩笑的。等孩子們經過, 趙春楠立刻和羅佳峪閑聊起來。
他問：“機票訂好了？錢的事都解決了吧？”
“搞定了。”羅佳峪敲打着鍵盤回答。
“你真的膽子太大了。”趙春楠由衷地感慨, “你知不知道？要是有個萬一, 他們沒準就會告你敲詐勒索！”
羅佳峪擡起頭，絲毫沒有被吓到，反而露出真摯的笑容，灑脫地說：“我沒有敲詐勒索啊。”
“我知道你肯定沒威脅他們啦……但是你撇不清嫌疑啊，而且說到底你的行為實質上就有點那個意思好不好？”趙春楠看着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大學室友，還在大一時, 他就是全宿舍乃至全班的弟弟。而趙春楠又剛好是個愛操心的個性, 不知怎麽就搭上了關系, “他們放着你爸擔罪坐了牢, 錢也是你爺爺賠的。你正兒八經報複他們一頓也說得過去, 現在這種拉贊助的行為——”
“事情都發生了, 法庭也宣判了, 我是和平主義，不會報複的。”對于害自己再也無法通過政審的冤大頭父親，羅佳峪沒發太多牢騷。畢竟，現在說什麽都于事無補。
趙春楠在批改試卷，擡頭看過去：“和平主義？”
“‘相信受害比對他人施害要好，以愛的力量面對邪惡，用愛的抵抗推動人心靈的轉變’。他們發善心資助我上學，也是正義的一步吧。”
“啊，”趙春楠在腦內搜刮一番出處，“甘地？”
羅佳峪頭也不擡，在PC背後微笑：“是馬丁·路德·金。”
趙春楠樂呵呵地工作了一會兒，又還是擡頭埋怨：“你這根本是詭辯。這叫什麽‘善心’，他們這是‘負罪感’，還有‘心虛’。你這人真是道貌岸然。”
女老師進來，和他們客套地問候了，之後就是連續側目，針對羅佳峪，但到最後出去也沒有搭話。
趙春楠又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了兩聲：“你猜她為什麽這樣？”
“什麽？”
“你真的不關心啊，前臺之前跟年輕女老師們聊呢，說你有個比你小很多、還是高中生的女朋友，還來接你下班。應該就是那個跟你住一起的侄女吧？她們想象挺豐富。”
羅佳峪蹙眉，但立刻又重回平靜。
“生氣了？”趙春楠摞齊批完的卷子。
“沒有。只是覺得很無聊，總有人拿別人的私事當樂子。”羅佳峪繼續忙手頭的事，略作停頓，又補充道，“不過我不會在乎的。”
“說起來那個侄女怎麽樣？我覺得她還蠻成熟的。”趙春楠喝了口水，保溫杯裏的熱氣給眼鏡蒙上了一層霧，“她對你有意思嗎？”
“別亂開玩笑。”
趙春楠把眼鏡摘下來擦幹淨：“不是亂開玩笑。你是有罪的男人啊，天賦異禀，跟游戲裏的BOSS一樣——《寂靜嶺》裏的三角頭、《生化危機8》裏面的吸血鬼夫人，無差別把所有人幹翻。不管男的女的，都覺得你人好。”
這樣的奉承話，也就羅佳峪能領受，他鄭重地想了一會兒：“一開始，我覺得她就是個普通小朋友。現在又改觀了。”
“哦？”
“我有點羨慕她。年紀不大，知道自己要什麽，還很努力，要是我在那個歲數有她那麽堅決就好了。”羅佳峪完成了工作，把電腦蓋上，收好起身，“那我下班了。”
趙春楠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明天見。”
羅佳峪打卡出去，前臺的女職員笑着跟他寒暄。他也微笑，堂而皇之，當着所有人的面靠近其中一位，用毫無瑕疵的口吻随和道：“昨天晚上我睡了。零點你還給我發消息，我沒有看到。真對不起。”
說完他就掉頭離開。
走出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了，羅佳峪舒了一口氣。
回去乘的公交車，遇到年紀比較大的阿姨，他起身讓了座。移動到下車口去的路上，又幫帶着大件行李的人拎了東西。羅佳峪按了下車鈴，然後按部就班的下車。
他拿起手機，在短信界面輸入號碼，慢慢編輯了消息，內容是“媽媽，我春節前要去學校了。假如你有空”。到這裏時，他又停下了。羅佳峪思索了一陣，複制到微信添加了好友。
新的賬號沒有添加任何親戚，當初鬧出了那麽多事，開車撞他的人也被提起了公訴。他翻出媽媽的名片，發送了好友申請，驗證信息填的是“媽媽，是我”。
沒走幾步，他就收到了回複。
不是通過申請，而是回複驗證。那個賬號說：“有事嗎？”
羅佳峪退出界面，點開媽媽的頭像。那是她和兩個小女孩一起拍的照片。任何人看到母女仨的笑臉都會忍不住嘴角上揚。
他沒再發消息過去。
等待紅綠燈的時候，斑馬線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羅佳峪不喜歡讀書，卻不讨厭看電影。尤其是科幻題材，比如《2001太空漫游》。他對未來和知識抱有興趣，但也不是說有那麽多暢想，只是覺得撇除引用因子和影響因子，就算側重實驗，一些研究仍然有意義。
他想起安德魯·尼科爾的《千鈞一發》。男主人公無法看清楚車流，卻還是毅然決然跨越公路。羅佳峪每次看到都很震撼。還有主角在大海上全力向前游的鏡頭，他也覺得很值得潸然。
雖然不希望去太空，但人總有那麽一兩件值得燃燒自己去完成的事。
他從如海水般的思緒中脫身，偶然在馬路對面的人群中看到一個身影。
是因為喜歡穿亮色的緣故嗎？
顏澀總是很醒目。別人在學校都打扮得中規中矩，她偏要留燙着卷的長發，別人都穿十二色相圖裏的顏色，她一定會穿明度過高、足夠特別的那種。
她喘息着擡起頭環顧四周，又低下頭去拿手機，一副焦頭爛額、笨手笨腳的樣子。羅佳峪不由得好笑，掏出手機給她發消息：“你好。”
遠遠地，他看到她在讀消息。
于是他又發了一條：“擡頭。”
顏澀看了過來，大跌眼鏡的表情有點呆。快綠燈了，等會兒一定會有行人向前走，搞不好會推搡她。羅佳峪補充道：“往裏站一點，會被撞到的。”
他快步過去。
然而，顏澀卻迎了上來。
“羅佳峪，我跟你說哦。”她笑了，燦爛的笑容像盛夏綻放的花朵，在這嚴寒的冬日裏，她說，“我喜歡你。”
即便遭遇了人為的車禍事故，除了心因性失憶中的選擇性失憶外，羅佳峪沒有過其他障礙症狀，能獨自過馬路，對車也不會感到害怕。他始終表現得游刃有餘，然而，這一刻，他卻破天荒地感覺到了猝不及防。
他好像發出了幾個表示震驚和疑惑的單音節，又好像沒有。羅佳峪說：“……對不起。”
“沒關系。”出乎意料，顏澀一點也不意外，也不尴尬，在她臉上絲毫找不到窘迫，她笑嘻嘻地說，“我們回去吧？”
然後，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都在說自己通過選拔的事。
羅佳峪也很快恢複正常，向她報以祝賀：“那你還去學校嗎？”
“當然了！我要參加高考的。”顏澀笑得很誇張，仿佛他說了什麽沒常識的傻話，“那邊有宿舍，我還是先搬過去。跟做夢一樣，你敢相信嗎？我真的進了！”
“真的很厲害。”他說。
她剛剛應該只是開玩笑吧。當他這麽想的時候，顏澀突然說：“還有幾個月我就成年啦。雖然你比我大五歲，但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小叔’看。”
已經到了家門口，她快步向前，不願走在他背後，繞到前面，站在他跟前。顏澀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我身上也有你喜歡的地方，對吧？”
實話說，當時顏澀做好了迎接“不對”或“沒有”的準備。她都想好了，她的下一句是“那我給你介紹一下”，然後懸河瀉水自賣自誇她長得好看，性格也好。
然而，她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羅佳峪一怔。
他那個表情真的很少見，有點像目瞪口呆，又近似無所适從，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額……有嗎？”顏澀像貓一樣歪着身子，面對意料之外的狀況，幾乎要湊過去嗅嗅。
不過，轉瞬間，羅佳峪就又像想明白了一樣，氣定神閑地望着她：“當然了，你有很多優點。”
其中的意思輕易就被混淆了。“喜歡”和“喜歡”的區別可是很大的。出道就像開弓沒有回頭箭，不到人氣衰退，營業就無止境。顏澀不否認，她覺得要談戀愛就得趁那之前。眼前人對她太像哄小孩，當務之急自然是先打破壁壘，擺脫先入為主的成見。
按照以前的習慣，從今往後，羅佳峪就要将對方拉入黑名單。但眼前人沒有指責他，也不難堪，也不知該評價厚臉皮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她甚至還誤打誤撞，一語中的戳破他自己也沒覺察的細節。他真的要躲着她？能做到嗎？他突然不确定了。
顏澀向後退着走，少女的裙擺搖曳，露出因跳舞而覆有青紫的膝蓋，雙腳輕輕躍起。她笑着說：“我喜歡你。”
羅佳峪向前行，男人系了灰色的圍巾，身上卻很單薄，一絲不茍穿着皮帶。他回避目光，一言半語：“……謝謝。”
“我真的喜歡你！”比起傾訴真心，她的神采飛揚看起來更像惡作劇。
他迫不得已，逐漸也調整應對的态度：“我知道了。”
顏澀邊退邊重申：“我也沒比你小多少！”
“小心摔跤。”羅佳峪已經不再當回事，置若罔聞地提醒道。他伸出手，推着她的肩膀轉過去，連忙又撤離。
顏澀隔天就搬去公司宿舍了。而他不日也将赴美。根本沒什麽好困擾的，無須放在心上，麻煩事自然而然會如石落水，沉積湖底。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4-25 23:49:46~2022-04-26 23:31: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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