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當夜,謝留走了就沒回來過。
胭脂再次嘗到了獨守空房的滋味,上次之前,還是謝留被她送去戰場的時候。
白日裏她也沒有見到謝留,但謝愠看她老在張望門口,和盯着外面的風吹草動,難得跟她說了謝留的行蹤。
謝愠:“我兄不想見你,為了跟你避開吃過早飯就走了。”
這還不如不說,胭脂氣得直翻白眼。
明明做得不對的人是謝留,他憑什麽不想見她啊?
再聯想到那人還說已經不喜歡她了,只喜歡她的身子,胭脂就想沖到謝留跟前對他“呸”一聲。
以前跟她躲在角落偷偷耳鬓厮磨,一口一個“小鳳凰”的時候怎麽不說不喜歡她了。
現在來裝腔作勢了?
對謝留抛下的宣告,胭脂無疑是惱怒的,這種惱怒還帶着些許被愚弄的憤慨。
他什麽時候恢複記憶的一直瞞着她不說,還要殺她,有沒有天理。說實在,他謝留能有今日的成就,實際上離不開她胭脂那關鍵的一步。
若不是她哄他去參軍,他能帶回這樣的好日子?
大概是因為開始去學堂讀書了,近日氣态上多了一兩分穩重的謝愠還斜眼睇着她,替謝留警告胭脂,“你不要再闖禍惹我兄生氣了,小心他不要你。好好同我兄過日子不行嗎?”
胭脂想說不要就不要啊,她多招人稀罕,還不缺謝留一個呢。
沒了謝留,還有張留、李留……哪個不比現在對她瞧不入眼,冷酷無情還要殺她的人好。
可惜謝伯卿來了,胭脂只好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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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情況持續沒多久,很快中秋就到了,恰逢謝家要祭祖,胭脂這才見到那天甩臉就走的謝留。
祭祖對任何一戶人家來說都是件頭等大事。
放在曾被抄過家,大起大落又東升的謝伯卿這,亦是如此。
胭脂不是頭一回參與,但意想不到的,因為這個她刷新了對謝留一介武官的認知。
是在前兩天,家裏來了一群工匠,說是聽從謝大人的命令來幫忙修繕謝府的。
首先是将祭祖的地方收拾出來,确保中秋那天能被用到。
其次是當天過後,除了工匠,還逐漸多了些被官府親自送來的仆人。
開始是灑掃幹些粗活的,後來就是照看院子的護衛、婢女。
就連胭脂也分到了兩個年歲比她還輕的小丫頭,一個叫小菊一個叫小荷。
多新奇,胭脂還是頭一次被人伺候着過。
在祭祖的當天,謝留休值,他們終于能正面碰上了。
猶豫之前老見不到謝留的人,想找說法的胭脂無從下口,這回看到以後,當時的餘怒已經不多了,她還主動朝謝留殷切笑了笑。
結果呢,這人比她還記仇,站在正在上香的謝伯卿的身後,不茍言笑,陰涼涼的朝她投來漠然的目光。
接着高傲地擡起了他的頭顱,對她不屑一顧。
胭脂緊咬着唇,又氣又羞。
什麽人嘛,好些天了,家不回,也不去見她,一見面就給她臉色看。
要不是看在他讓人給她派了兩個小婢女的份上,她才不會主動服這個軟呢。
“靈官。”
謝伯卿的聲音打斷了暗地裏較勁的他們,“和胭脂一同,去給雙親上柱香吧。”
謝留當下皺着眉向胭脂瞧去,俊臉上肉眼可見的不贊同。
他沉聲拒絕道:“不用,我一個人就夠了。”
正打算跟在謝留身後上香行禮的胭脂愣住了,“這是什麽意思?”
她都祭拜過謝留父母多少回了,怎麽這時候不讓她去,那她參與這個祭祖做什麽?
“我是長媳啊,理應跟夫君一起才對。”
“我說不用。”
謝留就如路邊的硬石頭,堅持道:“我一人就夠了。”
胭脂呆呆問:“是分開嗎,夫君你上香以後,我再”
她話聲被打斷。
謝留排斥道:“你也不用上了,外邊待着還是旁邊看着都随你,就是不需要你來面見我的雙親。他們興許也不想看見你。”
胭脂:“……”
謝留驟然表露出的濃濃的指責與嫌棄,讓胭脂這種慣會自我排解的人都免不了露出受傷的神色。
燦爛妩媚的笑容消失了,她怔忪的眉間增添了一絲憂郁,“那我就在旁邊看着吧。”
謝留兀自上前接過謝伯卿遞來的香,因為胭脂是他的婦人,作為一個長輩管不到子孫的房裏事,謝伯卿除了目光略微不贊成地看了謝留一眼,搖了搖頭,還是沒說什麽。
這個家裏已經交給了謝留做主,他怎麽對胭脂都是他的選擇。
年紀最小的謝愠更沒有插話的資格。
氣氛較為尴尬,但不影響祭祖的進程。
說實在剛才的事,叫胭脂心裏一傷,往年祭祖都有她的份,代表她是家裏的一份子,更承認了她是謝家長媳的身份。
現在謝留不讓她去,就相當于不想讓她在祖宗面前抛頭露面,還透露出不承認的意思。
他殺也殺過了,罵也罵過了,到底還想怎麽樣?
而這時,在謝留對着牌位三拜九叩之際,門口忽然來了探頭探腦的下人。
胭脂見狀過去詢問:“怎麽回事?”
下人還在瞟着裏頭情況跟,“郎君……”
胭脂:“瞧不見郎君在忙?有什麽事不能跟我說?”她在謝留那受了氣,憂郁不過片刻,在旁人跟前也裝模作樣擺起臉子來,好找回自己作為夫人的臉面。
“說的說的。”
下人感受到她的怒氣,趕忙道:“是府外有客人求見,奴不知道他是哪位貴客。”
謝留的客人?胭脂印象中只有渺渺幾個。
她跨過門檻,直接做主,“郎君忙着呢,別擾了他們,你說那人姓什麽,我去見見。”
“說是姓盛……”
胭脂腳下一崴,差點腿軟。
謝留磕完頭起身的瞬間,正好回頭一瞥屋外,捕捉到一道顏色嬌嫩的急匆匆離開的背影。
胭脂聽完下人來報,心都快跳出來。
趁着屋裏面的人沒察覺到外邊的情況,她囑咐好下人不要輕易去打擾郎君他們,于是幾乎用上了逃命的速度來到謝家前庭的堂屋。
下人不知盛雲錦身份,見他衣着不菲,氣勢華貴,不容得罪,于是就把他請進來坐了。
他正打量他所在的謝府,臉上有種詭谲的情緒,在胭脂出現後才瞬間斂去。
“雲錦……”
胭脂叫他一聲,做賊心虛地回頭張望兩眼,喘着嬌氣,意外又緊張地問:“你怎麽突然來了?”
盛雲錦充滿柔情地凝望着她,斯文地道:“你忘了,是你給我寫了封書信。怪我那日課業太忙,下人辦事不穩妥,竟然遺漏了你送的東西,好在我今日發現得及時,馬上就趕過來了。”
沒錯,她是去書院給他送過東西,可來見她的不是盛雲錦,是孫長風。
胭脂那天有着說不出的失落,又在想是不是他故意不見她的。
現在一聽盛雲錦細細的解釋,還有他表露歉意愧疚的眼神,胭脂便信了。
然而她心裏還覺着不舒服,仿佛積壓了多日的委屈,在見到盛雲錦的這一刻有了訴說的地方,“你怎麽不早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差點就被謝留弄死了,那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美人落淚,就如遭受風吹雨打的欺淩,叫人倍感心疼憐惜。
盛雲錦上前想要擁住她,“怪我,胭脂……”
面前的女子卻不斷往後退,甚至伸手擋住他的接近,“別過來。”
在盛雲錦疑惑之際,胭脂心有餘悸地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忌憚地望了望周圍方向,“你來都來了,信也看了,怎麽忘了我信上說的話?”
屋外靜悄悄的一片。
胭脂目光又驚又懼,秀眉高蹙地提醒道:“我夫君回來了。”
盛雲錦微笑的臉面笑意逐漸收攏。
“謝留,他還活着。他就在這個府裏!”
準确地說,盛家的前身是商戶人家,盛雲錦的家裏十分富足,他十六七歲的時候,正是遇見胭脂同謝留的那一年,才從老家廬州來到京都書院讀書。
他原本也不是一直待在廬州,是幼年才離開的京都。
長大些後又回來了,他跟胭脂,比胭脂跟謝留認識的還要早。
他們才是名正言順的,竹郎騎馬來,繞床弄青梅。
多年後的重逢,自然是一眼驚鴻。
驚鴻的是盛雲錦,與衣着華貴的他相比,粗布麻衣再清隽天成,再相貌出衆的謝留都在胭脂眼裏化作了乞丐。
富貴人家公子,豈是落魄世家子弟,渾渾噩噩度日的傻子能比拟的。
謝留也記得很清楚。
他印象中有一個年輕男子,與他年紀相仿,打從他出現以後,平日會找着機會與他一起厮混的胭脂就不再對他熱情似火了。
私下裏,她開始嘴裏念念另外個人的名字。
她稱贊對方氣質書生,學問淵博,對他仰慕非常。
還讓他多向對方學學,別整日跟他領回家的野狗混在一起學狗叫。
這個人,他本來都快要忘了的,是胭脂那日偷摸傳訊,被親兵發現蹤跡禀報給他,謝留才漸漸回想起來。
現在看來,他們之前的私情,大概就是送他從軍那年開始的。
又或者說,胭脂就是為了這個盛雲錦,才特意把他帶到征兵處,哄他簽字畫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