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程貝貝好歹還點兒有點姐妹情誼, 可她一個人擡不動，白雪雖然身量嬌小, 還有些瘦弱，但并不是一丁點兒重量都沒有的, 程貝貝也不是什麽大力士。
“嫂子幫把手呗。”夏維維招呼道，一開始說白雪流産的婦人忙站起來了：“我來吧，我力氣大點兒。”說着走過來，程貝貝皺眉不想讓她幫忙，可別人不過來，她也是沒辦法了，只好抿抿唇, 一手摟着白雪的一只胳膊：“咱們扶着她往前走就行了, 不行擡着。”
“她可沒辦法走。”那位大嫂說道，一彎腰将白雪的兩只腳拎起來：“你抱上半身可以嗎？”
程貝貝使勁，然而，不可以, 她抱不起來, 兩邊只好換一下，那位大嫂抱着上半身，程貝貝拎着下半身，總算是将白雪給送到了知青點。
“小産了的人，多吃點兒好的。”那位大嫂絮絮叨叨的，程貝貝皺眉：“夏大夫都說了，不是小産, 我表妹是來了例假了，她這兩天太忙，身體虛，所以提前了。”
大嫂撇撇嘴：“你說啥就是啥吧，最好是給她買點兒紅糖，吃頓肉什麽的。”
說完沖夏維維擺擺手：“小夏大夫那我就先走了啊。”夏維維忙點頭：“嫂子慢走，要是誰問起來，就說白雪确實是來了例假，女孩子家家的，還沒嫁人呢，要是出事兒了，咱們隊裏又要有麻煩了。”
大嫂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我走了啊。”又擺擺手，這次是真的走了。
夏維維伸手給白雪把脈，程貝貝忙攔着：“你不是說是例假來了嗎？”
夏維維嘲諷臉：“你真信了？”程貝貝臉色有些不好看，夏維維冷哼了一聲：“我不過是覺得她現在這樣，被批鬥了，會連累咱們大隊的名聲罷了。”
前面有個趙靜，後面有磚窯兇殺案，再出了王大夫是敵特，又有張衛國私藏小黃書，程貝貝栽贓知青，再出個白雪小産的事兒，他們紅旗一大隊的名聲就要上天了。
本來吧，他們大隊因為有個羅隊長，當過兵，所以性格還算是正直，所以村子裏也少有那種比較龌龊的事情，像是別的大隊，能為了多分點兒糧食，那各種私底下的手段多了去了。
可偏偏羅隊長時運不濟，這段時間，大隊裏接二連三的發生各種事情。羅隊長在公社那邊，壓力也是很大的，白雪這肚子，要是沒意外，那就是和趙子健有關系的。鬧出來，若是趙子健生氣了，估計羅隊長的隊長職位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沒辦法，紅小兵和革委會，那是絕對招惹不起的存在。
所以哪怕不是為了白雪呢，這事兒，夏維維也得給爛在肚子裏。
“沒有性命之憂，我給開點兒藥，你回頭去診所拿。”夏維維手指搭在白雪手腕上，良久擡頭，才兩個月，也就是出點兒血的事情，月份大了才會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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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卧床休息幾天，至少三五天。”夏維維叮囑道：“紅糖水是要喝的，有條件了，喝點兒雞湯，沒條件了就吃點兒肉，多補補，這種事情，吃藥也就一時的，身體恢複還是要一段時間的。”
她這邊開完方子出來，正好就遇上了羅隊長，羅隊長招招手：“我聽說白雪那事兒了，是小産？”
對羅隊長就沒什麽好隐瞞的了，夏維維點點頭：“不足兩個月。”
“是趙子健的？”羅隊長又問道，夏維維想翻白眼，但還是克制住了：“我也不知道，她也不會和我說是誰的孩子的，隊長，這事兒你準備怎麽辦？”
“能怎麽辦？得看趙子健的。”羅隊長皺眉，嘆口氣：“這事兒真是，一出接一出的，都不知道是得罪那一路大神了。”
看一眼夏維維，忙改口：“也是人心不足的事兒，回頭還是要多上上思想政治課，咱們隊裏，讀過書寫過字的沒幾個，你是黨員不？”
夏維維搖頭：“我年紀不夠呢。”
原身也就是個普通人，樣樣不拔尖，入黨的事兒也輪不到她頭上。
羅隊長想了想，搖頭：“咱們大隊沒有黨員，這事兒還是得交給你們這些念過書的，回頭我通知你，咱們組辦一下思想政治教育課程，我覺得你适合領着大家一起學習，你覺得呢？”
男知青裏面有兩個犯過事兒了，不合适了。王愛國倒是合适，李濤太老實，而且讀書不多，陳晨年紀小，張曉芬性子內向，王豔紅牙尖嘴利但太不穩重，王媛媛年紀也不大……
夏維維原本想搖頭的，她哪兒當過老師啊，這種重任，她怕自己擔負不起來。但想到這事兒能帶來的好處，她頓了頓，還是點頭了：“行，我回頭就準備一下。”
回頭就再翻翻紅寶書，大不了就領着大家一起背書。
羅隊長擺擺手，夏維維就趕緊走了，她還得去診所給白雪準備藥。至于屋子裏躺着的白雪，這是羅隊長會解決的事兒，她就不用插手了。
配好藥，等程貝貝過來拿走了，夏維維就又趕緊去地裏了，沒辦法，幹不完還要倒扣工分呢，為了糧食，她可不能放松下來。
“師父，你怎麽不等我過來？”看章一行已經弄了一大半了，夏維維趕緊蹲下身子，章一行沒接這話，只問道：“人沒事兒吧？”
“沒事兒，躺兩天就好了，到底年輕。”夏維維說道，恢複的也會比上了年紀的快點兒。
王豔紅湊過來：“真是小産了？”
“別亂說，萬一被抓去批鬥了，同樣住在知青點，她名聲不好了，你名聲能好？”夏維維說道，王豔紅有些不甘心：“她也不是啥好人，當時冤枉劉文明和張大哥……”
“行了，她不是已經受到教訓了嗎？”夏維維打斷她的話，王豔紅只好不出聲了。
也有別的人來打聽，但夏維維都給遮掩過去了。忙到天色徹底黑下來，總算是将這塊地給忙完了，她覺得自己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和章一行一邊回家一邊嘟囔：“這些人幹活兒覺得累死累活的，八卦的時候倒是有力氣。”
“幹活已經夠累了，自然是要找點兒事情消遣一下的。”章一行說道，将鐮刀挂在牆頭上，去廚房燒火做飯，夏維維忙攔住：“我中午煮了綠豆湯，早上的饅頭還有一些，晚上只弄個菜就行了，你等等，我去摘點兒米谷菜。”
米谷菜洗幹淨了熱水燙一下，然後涼拌，也是一種非常好吃的菜了，而且，能從三四月一直吃到七八月。一開始是青翠的綠色的葉子，吃到後來就是略帶着紫色的葉子。
章一行轉頭去剝蒜，夏維維飛快的到院子裏掐了一把菜葉回來。這種菜種着也省心，撒一把種子下去，基本上都不用怎麽打理，只要吃的時候掐一些嫩葉子就行了，不掐太多，就能一直活着，繼續長葉子。
“明天早上還是五點去集合。”一頓飯将就着吃完，夏維維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趕章一行回去：“師父早點兒回去休息，免得明天起不來，早飯還是過來吃，我一會兒蒸點兒菜包。”
菜包一舉兩得，又有饅頭皮又有菜，剩下一個炒菜的程序了。
章一行點點頭：“我幫你燒火，我說了，我還沒老呢，你不用将我當成廢物，我也幫你幹點兒活，要不然，光讓你一個人做，我心裏也不舒坦，你就別勸我了，要真是将我當一家人，該我幹的，你也別攔着就是了。”
夏維維頓了頓，只好點頭：“那行，師父幫我洗菜吧，我去揉面。”
早上活好的面，天氣熱，一天就起了，夏維維先揪出來一團放到一邊，這個是面起子，下次生面還得用。撒點兒堿面開始揉面，順便鍋裏悶上綠豆湯，明天早上就省的做飯了。
正忙着就聽門外有人喊：“夏維維在嗎？”
夏維維從廚房探頭出來：“誰啊？程貝貝？找我有事兒？”
“你快去看看吧，白雪有點兒不太對。”程貝貝着急的說道，夏維維有些猶豫，她剛将面揉好……章一行擺手：“你快去吧，救命要緊，剩下的我做，我也會蒸包子。”
“那行，我先過去，要是師父做不了，就等我回來。”夏維維忙說道，解下圍裙跟着程貝貝往知青點。黑金忙站起來跟在後面，它要不出聲，就這天色，還真一定能發現它。
不過，夏維維是知道的。
來到知青點，就見王豔紅他們都蹲在院子裏吃飯，不舍得用煤油，屋子裏又太熱，院子裏開着門還有風刮進來，正好。
“快進來。”程貝貝催促道，王媛媛起身問道：“維維姐吃飯了？白雪是身體不舒服嗎？”
程貝貝這人就不是個溫和的，不識好人心，就覺得王媛媛是在諷刺她們姐妹倆，立馬惡狠狠的瞪一眼王媛媛，可惜天色暗，王媛媛就沒發現，只笑着問道：“維維姐等會兒再吃點兒？”
“不用了，我吃過了，我等會兒還得回去準備明早的飯菜呢。”夏維維拒絕道，跟着進門，程貝貝這屋子倒是點了燈，能看見床上的白雪臉色确實是不怎麽好。
“怎麽了？”夏維維問道，程貝貝咬咬唇，壓低了聲音：“我懷疑她吃了老鼠藥了。”
破四舊的同時還要消除四害，有時候抓到了四害還能換工分。農閑的時候，羅隊長也會組織家家戶戶打老鼠抓蒼蠅，前兩年的時候，甚至還有人為了多要工分，自家在家生蛆蟲養蒼蠅。
還是這兩年條件好了，糧食差不多夠吃了，這種行為才減少了一些。當然，還是因為羅隊長差的嚴，但凡出現弄虛作假的，都還要倒扣工分，這才扼殺了這種不良風氣。
但老鼠藥這種東西，那是家家戶戶都有的，就連知青點也放着有，白雪弄一點兒回來吃也并不是什麽難事兒。
夏維維臉色立馬就變了：“你剛才怎麽不說？”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吃沒吃，我下午去地裏割麥子了，回來叫她叫不醒。”程貝貝也沒好氣，夏維維心裏有些無語，這還是表姐妹呢，白雪要真是吃了老鼠藥，指不定就沒命了，她居然還慢悠悠的，剛才一路上也都沒催促自己這個當大夫的走快點兒！巴不得白雪死了是吧？
夏維維也顧不上和程貝貝吵架，伸手就去翻白雪的眼皮，确定她還是活着的，再趕緊伸手把脈，順便指揮程貝貝：“去弄點兒糞水過來。”
程貝貝臉色不怎麽好，夏維維語氣更不好了：“還不快去？巴不得人早死了是不是？”
程貝貝冷哼一聲，轉頭去廁所了，沒多久就端着一瓢糞水過來，那味道，熏的夏維維都想吐了，早知道剛才就不吃晚飯了。
她一手扶着白雪，讓她坐起來，一手捏着白雪的下巴，沖程貝貝點頭：“灌進去！”
程貝貝有些懷疑：“你這能有用嗎？人吃了老鼠藥，你不說趕緊給開藥救命吧，還弄這些……”
“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夏維維不耐煩，程貝貝抿抿唇，将那葫蘆瓢放到白雪嘴邊，墊着腳往裏面倒，夏維維又飛快的拿出銀針在她頭上紮了幾下，先将人給弄醒，然後才能催吐。
也幸虧白雪喝老鼠藥的時間并不是很長，要不然，這會兒就只能送到醫院去洗胃了。這大晚上的，車子不好找，等到醫院，人說不定就沒了。
臭烘烘的味道真的特別熏人，白雪昏迷之中都忍不住皺着眉了，現下一睜眼，看見自己眼前裝着糞水的葫蘆瓢，不等夏維維往她胃上揉按，她自己就嘔的一聲，飛快的推開葫蘆瓢開始惡心了。
夏維維使勁拍她後背，又叫程貝貝去煮綠豆湯。程貝貝估計也是受不了這味道，忙放下葫蘆瓢出去，夏維維伸手拿過去，再次塞到白雪嘴邊往裏面灌。
白雪寧死不從，使勁的推夏維維的胳膊，可惜，她這會兒身體虛弱，抗不過夏維維，又被迫灌進去好幾口糞水，差點兒沒嗆着，也不可避免的，往下咽了兩口。
然後，就吐的更厲害了。
夏維維面無表情的幫她拍背，等她吐的差不多了，就再灌一回。來來回回三四次，看白雪最後吐的連口口水都吐不出來了，這才放下葫蘆瓢：“感覺咋樣了？”
白雪看夏維維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殺父仇人，然而夏維維不在意，伸手給她把脈，還要嫌棄一下，剛才吐的時候白雪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手腕上也不怎麽幹淨。
“本來就傷了元氣，現在又傷了髒腑。”夏維維嘆口氣：“現在看來，至少得休養半個月才能下地。要是不好好養着，指不定以後就都不能懷孕生孩子了，你也知道，但凡結婚的，都沒有不在乎孩子的。”
這年代，不能生那就是罪人。
“你自己要是後半輩子不打算過了……”夏維維說道，白雪啞着聲音：“我就是不想活了，你為什麽要多管閑事兒？”
夏維維皺了皺眉：“我也不想多管閑事兒啊，可我是大夫，沒辦法啊。你死不死的，和我有關系？這村子裏，除了程貝貝，誰關心你死活？哦，就是程貝貝，也不一定關心你的死活，甚至，這整個公社，哪個在乎你死活？”
“在乎你死活的人，遠在千裏之外吧？”夏維維挑眉：“他們将你送上火車，送到這個地方，想讓你好好活着，然後有一天，忽然就聽說了你的死訊，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傷心？說不定呢，還要傷心過度，你也知道，傷心過度是會死人的，到時候他們就都下去陪着你了，這樣一來，你就高興了吧？”
白雪臉色變了變，禁閉嘴唇不說話。
“你要是死了，程貝貝說不定會高興，這屋子以後就是她一個人的了，你家裏寄來的東西也是她一個人的了。趙子健也會很高興，他熱下來的麻煩居然自己将自己給清除掉了，他再也不用擔心你會影響他的前程了，大隊長也會很高興，少了個麻煩，我也很高興，少了個看我不順眼的人，大家說不定都會很高興呢。”
“我們都高興了，你甘心嗎？”夏維維問道：“我看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我就問你，你這樣死了，你甘心嗎？”
“我不甘心！”良久，白雪低聲吼道，“我怎麽可能會甘心！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就因為進了革委會……”
她眼淚掉落，說不下去了，夏維維卻是了然了，之前張衛國說白雪和趙子健有點兒關系，她還以為白雪和趙子健早就認識，兩個人是主動勾搭在一起的。但看白雪這樣子，估計就是趙子健威脅了白雪，要不然，她和程貝貝，怎麽就能沒幾天就出來了呢？
不知道是張衛國當時在撒謊，還是趙子健做的讓人誤會了。夏維維覺得，自己更願意相信最後一個可能。但張衛國這人……以後還是疏遠點兒吧。
這些事情說不出來是誰對誰錯，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夏維維有自知之明，她是處理不了這些事情的，索性就當自己不知道。
“我給你開點兒藥，你回頭讓程貝貝去拿，一天三次，不管怎麽說，先将身體養好，你既然不甘心，那就将這點兒不甘心化成報複，然後讓自己甘心就是了，用不着浪費自己的性命。”
夏維維說道，開了方子：“沒事兒多喝點兒綠豆湯。”這個也是解毒的，但喝多了也不太好，所以再叮囑道：“一天一碗就行了，喝多了容易受涼。”
白雪有氣無力的倒在床上，微微點頭：“好，我知道了，多謝你。”
“不用謝，我是大夫。”夏維維擺手，留下方子出門，叫了程貝貝交代了兩句，正打算走，王媛媛就又過來了：“真不打算再吃點兒？”
“嗯，還回去做飯呢，不吃了。”夏維維擺手：“明天記得早起啊，咱們還得割麥子呢，今天的工分不算是很多，明天我打算多要一塊地，你們要覺得自己不行的話，明天記得和我說一聲。”
反正都是分開幹的，自己不想幹，那就少要點兒地。
王媛媛她們都應了幾聲，張衛國笑着招呼道：“要是幹不了就說聲，我們去幫你們幹，大家都是知青，本來就是要互幫互助的，你們可別不開口。”
“放心吧，真有幹不完的，肯定會找你的。”夏維維笑道，擺擺手，出了院子趕緊回家。
章一行已經将包子都包好了，當然，有些歪歪扭扭，不過都還能看，至少沒露餡兒，口子都捏的好好的。夏維維趕緊的幫忙将包子擺到鍋裏，然後燒火。
夏天在這裏面太熱了，夏維維自己有靈力，能調節體溫，倒是不在意，但章一行肯定受不了。她就忙催促章一行去診所：“等會兒程貝貝要去拿藥呢，您先過去招呼一聲，然後在村子裏找人聊聊天什麽的，想睡覺了就趕緊回去睡覺，明天要早起呢。”
章一行拗不過她，只好轉身出門了。
黑金也覺得熱，在廚房裏轉一圈，索性跟着章一行一起出門去了。夏維維也沒攔着，半大小狗，就跟半大孩子一樣，是關不住的。
一鍋包子蒸出來之後已經差不多八點多了，她現在學會了看天色辨認時間了，當然，準不準确的，反正也沒個對比。要不然，每天也不用等着羅隊長敲鑼來喊人了。時候不早了，将包子攤在竈臺上晾着，她自己就洗洗刷刷回房間去了。
睡覺要先往後放一放，現在最緊急的是另外一件事兒這個思想政治教育課，應該怎麽上呢？總不能真的就念念紅寶書吧？好歹也得說點兒別的。
夏維維想了一會兒，索性翻身起來去找了筆墨稿紙出來，她打算先寫個提綱，到時候也不至于卡殼了。哦，對了，抽空還得去買個鋼筆，毛筆用着雖然挺好的，但墨條珍貴，她得省着用才行。墨水就不怎麽珍貴了，有錢就能買到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