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蠻送三夫人回府,策馬跟在馬車一側,半路,聽到裏面傳出壓抑的哭泣聲。她不耐煩地蹙了蹙眉。
進到裴府,來到垂花門前,二夫人迎上來。
阿蠻指了指馬車,“三夫人喝了點兒酒,想起了一些事,心裏不舒坦。”
二夫人會意,喚兩名婆子把三夫人攙下馬車。
三夫人眼睛紅紅的,表情哀傷,看到二夫人,卻現出困惑茫然。
喝醉了。二夫人道:“快送回房裏,好生照看。”
下人們稱是,把三夫人安置到青帷小油車上,匆匆往裏而去。
二夫人又吩咐一名丫鬟:“帶三小姐到二小姐的小書房去。跟她說,等會兒我要跟三夫人商量些事情,她只管看書消磨一半日。”
丫鬟應聲,疾步而去。
阿蠻暗暗點頭,笑道:“我跟夫人說說話。”說着,步上垂花門的石階。
二夫人跟上去,笑道:“榮幸之至。”示意随行的仆婦遠遠跟着。
阿蠻邊走邊道:“夫人在信裏提及,三夫人曾卧病月餘。而在那之前,老夫人和大夫人急用一筆銀錢,您可知道是何緣故?如果您記得,我便不需繞彎子查了。”
這意味着一定程度的信任,二夫人已經知足,“容我想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與老夫人、大夫人為銀錢生龃龉的次數太多了,從來不分時候,紅白喜事過節過年的正日子都能争執一番。”
她要是把這種情形都與蹊跷之事關聯起來,那真能累死。
阿蠻微笑,“您慢慢兒想。”
二夫人給自己找着線索,那時裴铮在外征戰,軍需供應不力,敵兵兇悍狡詐,交戰各有勝負,傷亡嚴重,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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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了。當時老夫人、二夫人想打點兵部的人,想着只要他們找由頭下個調令,就能把大伯調到別處。
“二爺、三爺和我,都說這是胡鬧,一來就算調令下了,大伯也會抗命,那時的主帥與他,說情同父子也不為過,他統領的兩萬精兵,也是親自帶了好幾年的,他怎麽抛得下。
“二來這等于給大伯埋下被人指責怯戰的隐患,兵部的人不管同意與否,都難保有朝一日走漏消息。大伯一身傲骨,怎麽能沾上那種髒水?”
阿蠻點了點頭。将士最可貴之處,就是哪怕身負重傷,也不肯下戰場,哪怕明知前面是死路,也無懼無畏。
二夫人往下回憶道:“老夫人、大夫人聽不進去,自顧自找門路,銀錢流水般花出去,跟兵部那些品級低的堂官家眷打交道,求她們幫忙往上疏通。
“二爺三爺氣狠了,讓我幫他們想法子,鎮壓賬房和各個掌櫃——她們沒錢可拿了,總不可能拉下臉四處借錢去。
“我陪房裏有一個做過多年大掌櫃的,不消幾日就幫着辦妥了,橫豎她們對賬目一知半解,糊弄起來也容易。
“她們要動外院庫房裏祖傳的寶物,外院管事不見得每次都攔得住,我就……就讓二爺、三爺跟她們提分家,她們是絕不肯的,那樣就白張羅着讓我進門了。”
阿蠻微笑。
二夫人見她沒有不悅,輕輕透了一口氣,“之後,她們開始打我的主意。
“我早就防着這情形,把嫁妝安置到了陪嫁的宅子,房裏沒留值錢的東西。她們看過我已經空了的小庫房,要我跟娘家借一萬兩銀子。
“我就讓她們先把欠我的錢還清——初成婚,三五百兩的,她們沒少從我手裏拿。
“她們一通奚落辱罵,下九流的戲子都比我強的話都說了出來。
“真把我氣急了。我畢竟是當娘的人了,慣着她們,往後孩子怎麽看我?索性也跟她們犯渾,說我的嫁妝都不見了,總不能是我自己弄沒的,要拉着她們去族裏評理。
“她們不敢硬碰硬,氣得直哆嗦,說要讓二爺休了我,我就說要到順天府告狀,倒要問問青天大老爺,我犯了七出哪一條,順帶着請官爺幫忙找找嫁妝。”
阿蠻莞爾,“之後,她們偃旗息鼓了?”
二夫人讪讪的,“當日把我攆回了房裏,随後又變着法子提過不少次,我都用那一套應付,末了老夫人連我的晨昏定省都免了,說看到我就折壽。”
這種自己都覺得潑辣的行徑,也就是行昭差人問起,否則斷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了。”阿蠻停下步子,“往後三夫人想怎麽着就怎麽着。”
“我記下了。只是,”二夫人眼中有了些許不确定,“當年我們那樣做,對麽?”如果二人的昏招成事,那麽,裴铮便不會殒命沙場。
“做得對。”阿蠻正色道,“士可殺不可辱;寧可站着死,絕不跪着活,都是真正的将士的肺腑之言。”這是她可以替裴行昭回答的。
二夫人釋懷,情緒到底有些低落了,“太後娘娘可還好?糟心事這麽多,我只盼着她能看淡些。”
“不用擔心。”阿蠻道,“太後娘娘要着手的事情多得很,顧不上一直跟誰置氣。”
二夫人想想也是,心安幾分。
阿蠻道辭出了裴府,又處理了些事情,回了宮裏,把二夫人所說的一切轉述給裴行昭。
二夫人當初與老夫人、大夫人掐架的情形,裴行昭聽着也忍不住笑。對付混賬東西,可不就得耍橫用昏招。
随後再綜合起來梳理一遍,便猜出三夫人被那樣欺淩,那對婆媳已經快被二夫人氣瘋了,當日便用容易拿捏的三夫人撒氣。
至于三夫人,言語中有刻意回避不提的。那對婆媳不可能不說急着用錢的原因,而三夫人在事前一定知情:自己的夫君和二房夫妻有那麽多舉動,她或者下人會不知道?性子悶,又不是瞎子聾子,況且,三叔會跟她只字不提?
因為事關裴行昭的父親,三夫人不敢說。
不論是怎樣的原因,都不能成為那對婆媳那樣羞辱欺淩三夫人的理由,一如不論怎樣的原因,都不能成為三夫人促使哥哥病故的理由。
裴行昭只是需要梳理清楚枝節罷了。
傍晚,燕王來給太後請安。
裴行昭失笑,命人帶他到書房。
燕王身着蟒袍,手裏拿着一個公文袋,進門就交給阿蠻,一本正經地行禮請安。
裴行昭示意他落座,命宮人給他上了一盞大紅袍,從阿蠻手裏接過公文袋,“是什麽?”
燕王笑眉笑眼的,“上午聽說裴三夫人進宮來,想起以前查過太後所有親友,花費的功夫不可謂不細,本以為是無用功,如今想着也不盡然。”
裴家的親戚,裴行昭從不敢說心裏有數。沒法子,以前委實顧不上這些,總是哪個跳出來,就記住哪個。“有心了。”她說,“要用這些換什麽?”
燕王蹙了蹙眉,心說這是看不起誰呢,心念一轉,道:“晉陽最遲明日午後進皇城。宮裏少不得為她接風洗塵。她早就說過,回京後要與太後當衆切磋棋藝書法,臣只希望明日太後賞臉,讓臣開開眼界。”
裴行昭略等了片刻,“說完了?”他說的,是她沒道理更不可能回避的。
“……說完了。”燕王悻悻的。送人情給她,她都鬧得人滿心不痛快。
但再一想,也不能怪她。
人們只知道他曾跳着腳地要娶她,卻不知道,是因很深的過節而起。
他初衷是把她娶回王府,面對面地有理有據地把事情掰扯清楚,要是她缺理,就随他處置,要是他缺理,就憑她發落。結果,也不消說了。
裴行昭颔首道:“好。不妨幫晉陽想想為難哀家的法子。”
燕王不搭理她,喝了一口茶。
裴行昭看着他犯難,心說你怎麽還不滾?我總不能前腳收了好處後腳就端茶攆人。
茶是真不錯,燕王眉宇舒展開來,道:“上一次太後與晉陽對弈,是在江南,相傳有上千人圍觀,兩位下盲棋,各有一勝一負,最後一局則是和棋,那可是一段佳話。”
裴行昭說場面話:“是晉陽讓着哀家。”
“臣看法相反,所以很期待明日的比試。”
裴行昭笑了笑,“怎麽看都無妨,只是,晉陽明日恐怕沒心情與人對弈。”
燕王對她此刻這種笑很熟悉,憋壞的小老虎似的,脫口道:“還要給她添堵?差不多得了。她二十八了,架不住總吃悶虧。”篤定殺人放火的事兒是她的手筆。
裴行昭睨着他,“又要給哀家亂扣帽子?”
“沒那意思。”燕王笑出來,剛要接着說話,卻有宮人在外禀道:
“回太後娘娘、燕王殿下,皇上要與燕王一起用膳,差遣宮人來請。”
裴行昭道:“正好,燕王正要去給皇上請安。”
燕王臉黑黑的起身道辭,心裏在想:皇上怎麽跟個二愣子似的?
不就是怕他沒分寸,要幫小太後避嫌麽?但怎麽能這麽行事?幸好連他自己都知道裴行昭有多看不上他,宮裏的人心裏更是門兒清,不然成什麽了?
也好,就過去議議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