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亮 世界所有的溢美之詞,為他應運而……
夏雲梨捏緊文件,無語問蒼天。
真是麥芒掉進針眼裏,無巧不成書。昨天她才扔了前任的銀行卡,今天就成為合作對象。
顧約淮知道嗎?
不過,一般挑記者這種小事,總裁一般都不會過問,頂多也就是看看PR計劃。甚至,連PR計劃都不看,全權由特助過目。
前有分手,後又扔卡。
新仇舊恨一起,合作恐怕也是雞飛狗跳。夏雲梨甚至懷疑,當顧約淮見到她時,會被他當場退貨。
不過都到這一步了。對夏雲梨來說,哪怕是便宜前任,錢也照賺不誤。
她合上文檔,恢複如常,“沒事。我仔細研究這份資料。”
劉瑞凡對她很放心,“OK。甲方公關團隊這周四會過來詳談。做好充足準備。”
夏雲梨點頭。
“對了。”劉瑞凡突然想起一件坊間傳聞,提醒她:“業內都傳顧總這人性子冷,工作嚴謹。到時候萬一有龃龉,凡事你別放在心上。”
“哦,好的。”
夏雲梨恍神。
冷?
昨天顧約淮确實挺冷的,但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顧約淮談起戀愛,會變得一個非常可愛的家夥。
他愛撒嬌。
Advertisement
每當夏雲梨豎起冷戰的旗幟,他會強抱着她,佯裝可憐兮兮的小奶狗。
還會不斷地念叨:“梨兒我錯了,雖然我還不知道我錯哪了,但人類是不可以和小狗勾計較的。”
——他表面所有的冷漠只是為了護住柔軟的狗肚子。
但被他愛上後,他會毫無保留地攤開肚皮,讓對方随意撫摸。
對18歲的夏雲梨來說,顧約淮是高懸的白月光。
太陽太熱,會燙傷她。
唯有月亮,溫暖包容。
劉瑞凡交代完,就出了會議室。夏雲梨慢條斯理地收拾文件,陷入了回憶。
和顧約淮的初遇,久遠到仿佛是上個世紀發生的事。
那是高一的開學,她的鄰桌始終空着。
她聽說是一個家世顯赫的公子哥。
豐神俊秀、驚才風逸,半天朱霞。
他們還說,他是天上的冰壺皎月,縱然春野莺飛草長,他自巋然不動。
仿佛世界所有的溢美之詞,為他應運而生。人還沒來,已然成為學校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
夏雲梨沒放在眼裏,将這件事當成笑談。高中生年紀尚小,還活在象牙塔。
她甚至羨慕。
他們還能憧憬美好的感情,出社會後能大施拳腳。夏雲梨沒有這樣的幻想。
她的生活是失去雨天的麥田。
幹涸貧瘠。
日複一日,日月無光。
幾天後。
老師将她叫進辦公室,告訴她今天顧約淮會來。讓她帶着熟悉下學校環境,同時告知他兩人參加辯論賽的事。
夏雲梨出了辦公室,聽見走廊的女生叽叽喳喳在讨論着。
“快快快,聽說雅城和城月打友誼賽呢!顧約淮也在,快比完了!”
“好像是沈以冬前女友的現任找他挑釁,顧約淮才上場的。”
“義氣啊!別愣着!快去看!!”
“……”
也是挺巧,他今天就來學校了。
随着幾個女生背影的消失,夏雲梨踟蹰一秒,也往籃球場走。
日薄西山,暮色疲倦。
向晚的月亮逸過雲隙,偷吻綠意正濃的枝頭。
落日借着微風,如碎金澆在湖面,凝成跳躍的光海。
遠處群山依依,霧霭紛藴,滾着靈氣逸然的白,與鴉青的山頭交輝湧動。
西山天際中,雲蒸霞蔚,碎過群山霧霭。萬道餘晖莽撞地沖着她的懷裏奔來,幾乎染暈人的思緒。
籃球場不斷傳出球撞擊地板的巨響,以及陣陣喝彩聲。
夏雲梨才發現,籃球場已經被人圍得水洩不通。男孩和女孩的比例幾乎一半一半。
她走到人群的外圍。
微微擡眼,一道颀長清癯的身影瞬間攫取她所有的目光。
在圍追堵截中,少年的右手扣緊籃球。
他側臉的輪廓利落分明,一身白色T恤勾勒出他精瘦的腰線,顯得少年意氣。前額還戴着一條藍色發帶,發梢有些濕潤淩亂,蕩在眉尖,更添肆意張揚的俊美。
即使被一群人嚴防死守,他唇邊的笑容仍舊恣意輕狂,甚至談得上氣定神閑。
夏雲梨心道:這輩子倒真沒見過比他氣質更好的男孩,連小巷裏最好看的隔壁哥哥都遠不如他。
場中。
少年以一個假動作撕開突破口,對手們被他騙過。他的神情頓時一凜,雙腿騰空躍起。帶着濕意的發梢在空中劃出好看的弧度,在驚叫聲中,他雙手暴扣籃球框。
“嘭——”
球落地,籃球框瘋狂地顫動。
引發全場的尖叫和掌聲如浪潮。對手們攔截不及,頹喪地耷拉肩膀。
“嘟!”
裁判:“80:10。”
比分懸殊,猶如鴻溝。
他輕巧地落地,身後的隊友們興奮地沖上來給了他一個熊抱。
少年這才轉過身,五官清晰地印入眼簾。
夏雲梨愣了下。
她現在倒覺得,那些溢美之詞放到他身上,也算是輕的。
她看了眼尖叫沸騰的人群。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麽一種人。會輕而易舉地成為光,在別人的青春裏留下濃墨重彩。
有個男孩撞了下他的腰,松了口氣道:“可以啊。阿月,多虧了你。”
說話的也是個俊美的男孩,身量比他略矮些。他看着像是和顧約淮關系極好,還給他遞了瓶水。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顧約淮的發小,名叫沈以冬,也是這場比賽的起因。
他的前女友想複合,沈以冬不願意。前女友胡攪蠻纏,現任挑釁上門,立下戰書。
年輕男孩總是熱血桀骜,經不起絲毫的挑釁。沈以冬當然迎戰。
像是受不了他一身汗漬,顧約淮蹙眉推開他。他看了眼那半瓶水,已經被人喝過了。
他拍了下沈以冬的肩膀,“不用了。”
他似乎極不舒服,少年揚起下颚,理了下頭上的發帶。
動作竟然還有點可愛。
夏雲梨還在考慮要不要這時候打招呼,沒來得及動。有三個女生沖上去,手裏都握着瓶新水遞給他。
顧約淮神色疏淡,禮貌而冷淡地婉拒。他拆開護腕,往外走。
夏雲梨看他,覺得還是等他整理好一身的狼狽,等晚自修再說。
顧約淮像是察覺到她緊咬的目光,腳步一頓。視線頓時越過重重人群,望了過來。
既然都發現自己了,夏雲梨想着,就幹脆先把老師的交代給完成。
她還沒動,人已經走了過來,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笑:“來和我打招呼的?”
看上去竟然帶了點腼腆的喜悅。
夏雲梨:……?
對方過于自來熟的态度,讓她有點懵。自己應該……是第一次見他吧?
不都說這位公子哥清冷高傲?還是……他早已習慣被衆星捧月?那說出這樣的話,也算正常。
夏雲梨釋然。
衆人的眼光刺目,她視而不見,擺出公事公辦的态度,“同學,你好。我叫夏雲梨,是你的新同桌。班主任讓我帶你先熟悉下學校環境。”
語畢,少年眉尖微擰,心情像是不太好。
顧約淮:“你就為了這個來?”
他的聲音是少年的幹淨,似山間溪流的淙淙,又有蒼穹曙月的清朗。
不然還能為什麽?夏雲梨茫然,難不成她還漏了什麽嗎?
她想了一秒,發現還真有。
“喔。還有。”她慢悠悠地補了一句:“老師讓我告訴你,半個月後,我們一起參加辯論賽。”
“這件事我知道。”他微頓,語氣開始有點不痛快了,“沒了?”
夏雲梨:“……”
她莫名其妙,瞅他,“還應該有什麽?”
顧約淮一噎,眉宇間閃過一絲失落,似乎有點情緒的樣子。
他怎麽還氣上了?
夏雲梨苦思冥想,終于突然意識到什麽。
她下意識左右掃了一圈周遭的女同學。她們都直勾勾地看着顧約淮,眼神中盡是羞赧與愛慕。
她終于明白過來,于是輕聲解釋:“顧同學,請不要誤會。我只是單純按照老師的安排來找你的。”
衆人:???
顧約淮的神色一滞。
夏雲梨沒察覺任何的異樣,她小心翼翼,又補了句:“我不早戀的。”
下一秒。
顧約淮被她逗笑了,周身郁氣一散,“我知道。”
你又知道。什麽都讓你懂完了。
夏雲梨心中腹诽。
見他恢複如常,她趕緊催促道:“你現在需要我先帶你參觀學校嗎?”
顧約淮掃了身上一眼,渾身狼狽。他下意識理了下衣服,像是覺得這樣不夠尊重夏雲梨。
他擡眼看她,“介意我先去換一身衣服嗎?”
夏雲梨:“好。你盡快。”
顧約淮似乎松了一口氣,眉宇間漸漸染上了喜悅。
夕暈漸落,薄暮冥冥。
少年站在人群的中心,清癯鶴立。
霞光碎落在他的臉頰,睫羽之上似有浮光。瞳仁點若溪石,燦若流光。
他的眉眼微斂,淚痣在餘晖下漾起金光,就像一輪橘色落日,吻上眼梢。
道不盡的蘊藉風流。
他像是來自天際的神明,竟然與周遭的人生生隔絕出另一個小世界。
顧約淮朝身後的隊友擺了擺手,走出人群,留下一句讓夏雲梨記了很多年的話。
“沈以冬,我告誡你。回頭草可不好吃。”
“……”
——回頭草可不好吃。
是啊。
顧約淮就是那樣驕傲的人。
別人喝過的水他不要。
失去過的東西也不在乎。
他被衆星捧月,萬人矚目。
他擁有的東西太多。想要的,也輕而易舉。
即使分手不過幾天,他也會斬釘截鐵地删除自己,再沒有和自己聯系過。
就像她從未在他的生命出現過一樣。
夏雲梨看向窗外。
會議室的窗臺養了排排盆栽,像趴在窗邊的幼童,又流動着一團翡翠流光。
這綠意真美,美到足以讓疲倦的眼睛靠岸。
夏雲梨收回眼,拾起文件夾,沉默地打開門。
有人說。
某些時候,想起曾經愛過的人,像從別人的皮箱裏看見自己贈出去的衣服。
很喜歡的一件,可惜不能穿。
誰也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花朵回不到最初的枝頭,他們也無法再回到年少。遺憾這東西,就像是顧約淮眼角的淚痣,只有他和自己才清楚映現的過程。
夏雲梨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一句話。
某日,你無端想起一個人。他曾讓你對未來有所期許,但後來,他再也沒有出現在你的未來裏。
對顧約淮來說,她又如何?
——想必是,往事如煙,風流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