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下)
安娜挽着傑森的手臂在樹林中緩緩踱步。
傑森偏頭看着安娜。他為對方主動追求自己而深感榮幸,但不知為何,這個漂亮又高貴的女人時常令他感到不安。此刻尤甚。她的臉白得下人,在黑漆漆的樹林裏散發着詭異的藍光。
傑森喜歡安娜,很喜歡(雖然沒到愛的程度),但也害怕她。他問道:“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天很晚了,而你穿得并不多。”
安娜笑了笑,神情忽然變得嚴肅。傑森開始覺得不對勁兒——他在黑暗中竟能将安娜的表情看得無比清楚。但安娜不容許他想別的。她纖細的雙手鉗住了他的肩膀,格外有力,令他詫異。他聽見她說:“親愛的,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男人了。我珍惜和你度過的每分每秒。但我實在太餓了。要知道,我好幾個月沒吃人肉了。你願意把頭分我一半嗎?”
傑森想說服自己這是個玩笑,但他不能。路易斯的告誡在腦海中浮現——“等級高一點的惡魔都會僞裝。可他們只消露出一點兒馬腳便能被發覺。你周圍的空氣将變得潮濕冰冷,散發出腐朽的氣息來……”
就像此刻。
傑森感到毛骨悚然。可他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徹骨的寒意将他的身體浸透,将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肉骨骼都凍得僵硬。
安娜朝傑森微笑,嘴角微微翹起,沿着彎曲的弧度向兩邊撕裂。沒有流血,也沒有出現皮肉被扯開的場景出現。她的嘴仿佛天生便是這樣狹長而可怕,從前小巧精致的嘴唇不過是高明的僞裝。
安娜将臉湊向傑森的鼻尖,姿勢就像以往她親吻他時做的那樣。但傑森知道,這和以往都不同。即便是那大張的嘴巴咬掉他半個腦袋,他也不會驚訝的。
他絕望地等待死神降臨,但率先到來的不是死神、而是路易斯。
一顆銀彈嵌入了安娜的肩膀。她連聲尖叫,聲音聽起來又驚又怒。傑森先是因尖叫聲而回神,發現自己能夠動彈後,便又驚又喜地退後幾步。
路易斯飛奔過來,在傑森身邊站定。他并未立刻詢問對方是否安好,而是先默念起了拉丁文的驅魔咒語。當路易斯這樣做時,安娜周身燃起了火焰。她在熾熱的火焰中咒罵、掙紮。
“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路易斯朝傑森伸出手去:“十字架借我用一下。”
“我沒戴。”傑森歉然地說:“安娜不喜歡,所以……”
“她希望你洗幹淨等她來吃,你會照做嗎?”路易斯沒好氣地說。他不想對傑森惡言相向,畢竟對方此刻驚魂未定,感情又受到了傷害;但他現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對事态發展的困惑與對親人的擔心全部演化成了憤怒。
驅魔師都是這樣,一旦某種情感強烈到會影響判斷力,他們便會發怒。從前羅蘭能夠安撫路易斯,可現在,羅蘭已經成了怒氣的根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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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繼續念着拉丁文,目光卻緊緊盯着安娜。沒有十字架在手,僅僅像現在這樣通常是無法殺死惡魔的。他必須提防安娜反撲。困獸之鬥有時也可能很可怕。
路易斯很警惕,然而當安娜從火裏躍出來撲向他時,他仍舊沒能躲開。他被撲倒在森林中的空地,安娜就壓在他身上。
你的高貴優雅呢?這會兒你就像一只被火灼傷并且厭倦了鑽火圈的動物,形容狼狽,獸性完全複蘇。路易斯調侃地想着,在被安娜尖利的手指抓破喉嚨之前擒住了她的雙腕。
路易斯知道如何掌控局面。如果不是安娜一身焦味嗆得他難受、身體下方的石子又硌得他後背疼痛,他現在已經折斷安娜的爪子,将她變成灰燼了。現在,他必須得和這個想抓撓自己、又想咬掉自己腦袋的女性惡魔僵持,直到自己體力恢複,或者對方體力不支。
傑森在旁邊看着路易斯與安娜扭打,忽然覺得有點愧疚。因為盲目的愛情,他懷疑過路易斯的判斷。事實上,路易斯總是正确的,無論是對黑暗生物的判斷,還是對自己家人們的評價。
他很快做了個決定。
路易斯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安娜的爪子與嘴巴,想要結束對峙的局面。當安娜将頭向後揚起、發出凄厲的怒吼時,路易斯将她甩向一邊,站了起來。在這之後,他才試圖去弄清剛才發生了什麽。
傑森舉着一支火把,慘白着臉站在旁邊。他很害怕,但目光堅定,沒有退縮。方才他将火戳到了安娜的背脊上,為路易斯制造了脫逃的條件。
路易斯想要表示感激,但他一時間改不了刻薄的語言習慣。“這樣好嗎?你可是天天回味和她擁抱接吻的滋味。別告訴我因為她對你張開血盆大口,所以大徹大悟,要幫我消滅她了。”
“不,”傑森答得很快:“我只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兄弟受傷,并不是希望你消滅她。她是那麽可愛的一個女孩子,難道不是惡魔附體才令她變成這樣嗎?”
雖然路易斯有點感動,但聽到後面,他還是無可避免地翻了個白眼。“告訴你吧,被惡魔附體的人會做出許多詭異的事情,但絕對不會有被撕裂般的大嘴和澆水的石灰一般堅硬的身體。她就是惡魔,不是什麽中邪或俯身。”路易斯指着安娜說道。
此刻,安娜正趴在地上,姿勢如同野獸伏地。她的衣服已經被燒毀,露出了被燒傷的慘白軀體。她後背的燒傷正在逐漸複原,但路易斯造成的燒傷卻仍舊呈現為黑色。她喘着粗氣,殘忍的金色眼睛盯着路易斯。她似乎想将路易斯撕成碎片,可她不能動彈——銀彈穿透了她的手腕腳踝。
傑森看着這一切發生,面露不忍,但始終沒有阻止路易斯開槍。傑森表現出來的勇氣與寬容令路易斯有點訝異。他甚至開始考慮,把羅蘭趕走之後,自己便游說傑森與自己同行好了。
但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他想着,打算将安娜的頭顱打爆。他前世見過她剝人皮、撕扯人肉,當時便十分惡心,這一世更是對此深惡痛絕。
他準備開槍。就在這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傑森忽然飛向一邊,身體撞在樹幹上,昏迷倒地。
路易斯最初以為這是風搞得鬼,畢竟密蘇裏州最豐富的自然資源就是風災。但緊接着,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路易斯第一時間采取了行動。他朝着那只手臂應該在的位置開槍,緊接着反手用槍托狠砸。
他的攻擊全部撲了空。路易斯終于認識到事态的嚴重性:他看不到、傷不到敵人,可對方能随心所欲地傷害他。
“鮮有黑暗生物能在驅魔師面前隐匿其邪惡,除非是地獄七君主降臨。”路易斯想起了這句話,但無法細細琢磨。他看見安娜以膝蓋和肘部着力艱難地爬開,姿勢比最龌龊的毛蟲還難看;他想笑,但笑不出來。
那只力道驚人的手臂撅住了他,像是暴怒的龍卷風,将他撞向樹幹、扔向地面。樹幹因為撞擊發出咔嚓咔嚓的斷裂聲,地上的碎石與枯葉飛揚起來。
那只手始終沒離開路易斯的脖頸。路易斯幾度以為自己的腦袋會被擰下來,可是沒有。手的主人或許也正為無法殺死路易斯而焦躁,因為施加折磨的力道忽然變大了,讓路易斯幾近昏厥。
我倒希望他趕緊殺了我,路易斯費勁地想着,至少能快點完事兒。
他沒有被殺死,但這場單方面的折磨也很快終止。
翅膀扇動的聲音在上空盤旋。最終,翅膀的主人降落在樹林裏。“請您別對他動手!把他交給我吧。”
聽到這個聲音,路易斯心跳加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