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切變得順利起來。路易斯将十字架緊貼女孩的額頭,虔誠低吟:“上帝啊,請您保護這孤苦無依的人。以主之名,讓惡魔速速離開,我願代她受過。”
女孩目光祥和地看着這散發出柔和光芒的聖器,站着一動不動。南茜扶着她,握着她的手。男性的低吼由虛無産生,最終又歸于虛無。
在外人看來,有團黑氣從女孩額間湧出,又被十字架淨化了。女孩最終倒在南茜懷中,雖然蒼白瘦弱,可她至少恢複成了完整的人。
“結束了嗎?”羅蘭問。
“沒有。”路易斯将十字架輕輕放在一旁,另一只手去拾銀椿。事情當然沒有結束。他持過十字架的手背面隆起一個尖頭的包,正不斷挪動。有什麽東西存在于皮膚之下,正打算将皮膚撕裂,鑽出來。
将邪靈強行引到自己體內再消滅它——這是驅魔師慣常使用的手法。
路易斯用銀椿刺穿了手背,也刺穿了那不安分的東西。黑色的血液噴濺而出。他用力擠壓傷口,直至流出的血液由黑色變為紅色。
這會兒,路易斯已經脫力。但他仍舊堅持着跪下,挺直上身。“耶和華正聆聽我的祈禱;耶和華必保佑他所創造的。一切來自黑暗的生物必将大大驚惶,迅速後退。”
羅蘭在旁邊看着這一幕,有點恍惚。他忽然覺得,黑暗是戰勝不了光明的。惡魔不想為了名為“背叛”的事業而付出生命,但人類卻能為了守護光明而奮不顧身。
路易斯走開包紮傷口,羅蘭注意到有樣東西從對方身上掉落。他本以為那是個什麽小飾品,拾起才發現是顆細長的子彈,與他所知的所有槍支規格都不合。他皺了皺眉,将它送到路易斯眼前。
路易斯沒立刻接過,而是驚訝地看着羅蘭。“你拿着它,竟然能安然無恙?”
“為什麽不能?這不是一顆再普通不過的子彈嗎?”羅蘭反問。他将那東西拿近聞了聞,皺起了眉頭。“除了味道難聞,像堆滿腐屍的沼澤和東方草藥的混合物。”
“你嗅覺真好。”路易斯将它接過去,放回風衣內兜。
羅蘭笑了一下。他能感到路易斯對自己态度的變化——對方比之前友好了。“明天白天就離開這兒?我聽說你不止這一件任務。”
“是的,我們要盡快離開,趕在火龍将密蘇裏州的森林燒光之前。但我得先給這對母女做一點心理輔導。驅魔師得做神職人員、獵人、醫生,但薪水卻比不上其中任何一個職業。”
牢騷照發,工作也要照做。路易斯不想讓這對不幸的母女更加不幸,因此決定犯規一次。他決定忘記女孩先前的犯罪行為,也勸說她們忘記,去新環境開始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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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必要讓她們認識到各自的錯誤,但出于私心,他選擇了溫和的方式。
“那是不對的——非常不對。你大概只想讓欺負你們母女的人倒黴,完全沒考慮到後果。被惡魔附身是你的錯。它們尋找心中有陰暗面的脆弱靈魂,而你那幼稚又殘忍的複仇心理正是它們需要的。別哭。沒有必要。因愧疚而流淚很正确、但也很多餘,只要做正确的事贖罪就可以了。什麽?你哭是因為我很吓人?好吧,孩子,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很多人都會這樣,覺得自己是懵懂人群中的清醒者、殘忍世界中的呼喊者,但事實上,他們也只是這片土地上的一顆砂礫——是這個生存環境中的一員。不說大的,只說你們的家庭。那個男人殘酷地抛棄了你們,那個女人冷漠地無視你們的困境,他們是群讨厭鬼。可當你拿起門後的斧頭時,你想過你母親嗎?想過上帝嗎?你的行為殘酷又冷漠。知道什麽比被惡魔盯上更吓人嗎?是你變成了你所厭惡的、痛恨的人。”
“夫人,有些話我也要對您說。用過激方式複仇是不對的,但也別過于寬恕了。對于卑劣的人,就算上帝也會變得嚴厲。我猜,您一定把‘将右臉也給敵人打’這句話牢記于心了,這才一味退讓,連孩子都看不過眼您的軟弱。能做到這個的是聖人,不是凡人。我們都是凡人,只要做到不打爛敵人的雙頰就夠了。”
路易斯喝光了杯中的水,輕聲感慨:“唉,你們竟然都哭了!看來我退休之後可以去做政客,從競選州長開始。我們的每位總統都有演講時令人淚流滿面的優點,而我講話的效果甚至比他們還好!”
任務結束,路易斯與羅蘭上了路。走出房子沒多遠,路易斯便發現羅蘭在輕念着什麽。“在說什麽?”
“你剛才說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尤其是關于人的轉變。”羅蘭淡淡地微笑:“複仇者很容易變成他們所痛恨的人,因為悲傷或仇恨令他們失去了理智。”
“你做筆記了?”
“不,我記在了腦中。”羅蘭駐足,認真道:“你真是個特別的人。你對工作、生活充滿牢騷,可你仍舊認真公平地做一切事情。”
路易斯聳了聳肩。“我不想讓負面情緒沉積在心裏。不好的事情我通常無視,忍無可忍便立刻反擊。我有過偏激的時候,但現在不會了。快樂與幸福本來就不是生命的全部,你得平和地等待它們再次到來。很多時候,你無能為力,而憤怒與暴虐會讓事情更糟糕。”
羅蘭沒出聲。路易斯轉身面對羅蘭,随即被吻了嘴唇。對方的唇一觸即離。
路易斯的臉漲紅了——主要是因為驚訝。他被人親吻的經歷很少,最近的一次也在幾年前了。當時他滿身是血、跪在雪地裏,道格拉斯在他額頭上輕吻以示鼓勵。他覺得羅蘭也有鼓勵或安慰自己的意圖,但恐怕沒這麽單純。
這恐怕不适合深究,不然我會倒大黴的,路易斯想。“我需要瓦斯。”他說:“一大桶。”
羅蘭眨了眨眼,似乎疑惑對方為何沒有追究,但沒發問。“用來幹什麽?”
“屠龍。”
***
“火龍不是最難對付的,但卻是最煩人的。它們身體龐大,細長的脖頸直起來能頂壞一座橋,翅膀伸開能橫掃這兒所有的馬車。這樣的體型不好躲藏,但也易于令人恐慌。最糟的是,它一生氣就噴火,樹林和房屋将因此而玩完。”
路易斯與羅蘭并肩走在橋上。密西西比河将聖路易斯市分割為兩半,這座水泥公路橋是目前唯一幸存的連接東西兩岸的橋梁。其他的都是木質橋,因為頻發的風災與近日出沒的火龍而毀滅殆盡。
馬車和行人不多,人們的表現一目了然。車裏的人向外張望、打量他們,騎自行車的則繞開他們。羅蘭看起來倒是很正常,依舊是那身考究的紳士打扮。路易斯則不然。他将十字架挂在胸前,手中持着大個兒的機關弩,十分突兀。
“他們好像比之前的人更加害怕你。”羅蘭小聲問:“是因為你的武器嗎?”
“應該是。我使用的并不是帶有教會标識的武器,這看起來很可疑。”
“那麽,為什麽不用教會的武器?既然他們提供了驅魔的工具……”羅蘭只是關心路易斯、想提個建議,可對方看向他時的眼神令他覺得,自己可能觸犯了某個禁區。那雙冷冽的藍眼睛裏有風暴正在集聚。
“這真是個好話題。首先,我得讓你知道這東西是幹嘛的——吸血鬼和火龍都得靠這個。前者成群出動,後者體型龐大,殺傷力強大并且高效率的武器才是對付它們的首選。但教會的弩沒有瓦斯推動,基本上只能打麻雀,還他媽不能連發。教會把‘謹慎’放在第一位,擔心使用燃料的武器會失控。可用那種東西,在發射第二次之前,驅魔師就被吸血鬼弄傷或被龍翼拍飛了!”
“冷靜點兒。”羅蘭握住了對方的手。
路易斯不着痕跡地令手脫離對方的掌握。他對羅蘭本來就有懷疑,現在又開始擔心對方的性向,已經決定與對方保持距離了。“來看看這個是怎麽工作的。”
說話這當兒,路易斯已經舉起了機關弩,朝着空中巨大的飛鳥扣動扳機。細長的銀色金屬射向天空。羅蘭以為自己會看見那只鳥被一箭穿心——他注意到路易斯瞄得很準,但想錯了。
被擊中的一刻,那只鳥肢體爆炸,化為焦黑的屍塊墜入河中。
“這裏的每一根箭內部都填了火藥,摩擦産生的熱量令它們爆炸。”無視羅蘭驚訝的表情,路易斯笑着說:“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武器’。”
羅蘭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醒一句。“這行為類似于私造火炮,是違法的。”
“的确如此,但大多數州的警察都默認了。要知道,最初做這個的人根本不敢用太多燃料,可後來聯邦政府表示允許,他便放心地将瓦斯的量提高了四十倍。”
羅蘭盯着機關弩後方的儲存瓶,用手指了指。“瓦斯太容易失控爆炸了。如果它在這兒……會發生什麽?”
他們已經走到橋的一端。路易斯回頭看了看。這裏水面寬闊,橋自然也很長,從這裏看過去,對面橋頭的雕塑只是個小點。路易斯看着大橋,用輕快的語氣說:“那麽東西兩邊就正式變成不相通的城市了。橋會變成一堆碎磚,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