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自明走了,帶着青棋。
老黃留下替他打理産業——說是産業,不過就是些佃出去的田地而已,溫自明連個鋪子都沒有。
所以老黃挺閑,在鎮上逛得多了,認識個賣胭脂的寡婦。
寡婦覺得老黃挺好,兩人商量着要成親,所以他待在家裏的日子也不多。
因此落雪來得比以前更方便了,它幾乎是每天都要來溫家看一看,溫自明回來沒有。
那只老黃鼠狼的符已經掉得差不多了,落雪每天待在書房裏,以前很喜歡看的志怪故事,現在卻不喜歡了。
因為十個故事裏,七個都是講的書生和狐貍。
日子越過越慢,落雪漸漸不去溫家了,但還是每天遠遠地張望一下,看看老黃有沒有忘記給溫自明養的花澆水。
老黃也要成親了,如果他忘記了,那麽落雪決定自己替他澆水。
不然花就太可憐了,落雪對自己說。
老黃果然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落雪很是為花憂心,有一次,老黃三天都沒有回來。
看來連老黃都要離開了。
正在落雪要等天黑去澆水的時候,老黃卻急急忙忙地趕着車回來了,還帶着好幾個人,在溫家忙碌地擦擦洗洗。
落雪躲在一邊遠遠地看着,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村裏很多人都趕了過來,村婦們挽起袖子要做流水席,佃戶們奔走相告——
溫少爺高中!
溫自明要回來了?
落雪有點不敢相信。
溫少爺高中……意思是說溫自明考上了,還回來了?
天剛擦黑的時候,溫自明的馬車就回來了,後面還跟着好幾輛車,青棋很神氣地跳下車來,然後扶溫自明下車。
落雪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真的是溫自明!
溫自明瘦了一點,但氣色還好,還是那樣斯斯文文地淺笑,向每一個迎過來的人道謝。
落雪有些激動,差點忍不住出聲叫了他的名字。
下一刻,車裏又走出一個人。
落雪愣住了。
不只是它,幾乎所有人都愣了愣。
因為那人長得實在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比溫自明還要高些,身骨勻稱,膚白若雪,眉梢眼角自帶風流,被他看一眼,簡直讓人心跳都要停一停。
落雪的骨頭都冰了。
并不是因為那個人長得太美,而是……站在溫自明身邊的“他”,是一只狐貍精。
一只貨真價實的狐貍精。
不知道為什麽,落雪突然覺得自己現在,比送走溫自明的時候還要難過。
溫自明回來了,還帶了一只狐貍精來。
故事裏的主角,通常都是書生和狐貍精,而不是山雞精。
這回,溫自明終于遇到了。
落雪慢慢後退幾步,忍不住想要哭。
那只狐貍道行比落雪高了不少,落雪剛吸了一下鼻子,狐貍精眼睛一轉,就視線就和遠處的落雪對上了。
落雪頓時渾身一抖。
那只狐貍眼裏滿是戾氣和殺意!
不等落雪反應過來,那只狐貍精就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跟着溫自明走進了溫宅。
落雪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它不知道溫自明去哪裏遇到那只狐貍的,但對方顯然不懷好意。
狐貍是山雞的天敵,落雪一看到那只狐貍精,第一反應就是跑,跑得越遠越好。
而它也确實跑了,頭也不回地狂奔到了白離山。
然後它躲在窩裏,耳邊不停地回響今天溫宅門口放的鞭炮聲。
不要想了,落雪對自己說。
那只狐貍精一只手指頭,就能把在場的人都弄死,包括它。
那樣的狐貍,絕不是故事裏香豔魅惑只求露水姻緣的狐貍。
那只狐貍眼裏有殺氣。
可是……
可是那是溫自明。
被哥哥欺負,努力讀書考試,還對它這只山雞精這麽好的溫自明。
落雪想了半天,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溫自明不能死。”落雪心想。
溫家前院還在擺席,直到掌燈依舊熱鬧非凡,落雪順着氣味,在溫自明書房裏找到了那只狐貍。
溫自明不在,狐貍斜在椅子上,坐沒坐相。
“你是誰?跟着溫自明回來想做什麽?”落雪擠在離狐貍最遠的門邊。
“哦?”狐貍精挑着眼睛,漫不經心地看着落雪。
這只山雞精抖得毛都快要掉了,還有膽子敢跟自己挑釁?
落雪雖然很想威風凜凜地把對方趕走,但實力懸殊太大,它只能懇求:“你放過溫自明吧,他讀書很辛苦,好不容易才考中了。天底下的書生這麽多,為什麽偏偏要找他呢?”
“書生雖多,學問好的也就那麽幾個。”狐貍精懶懶地說,眼睛裏藏不住邪氣:“再說,我幹什麽要向你解釋?”
落雪緊張得幾乎要現原型:“你能不能離開?”
“不。”狐貍精很幹脆地拒絕:“你以為我跟着他回來,就是要來看一看就走?”
落雪心一橫:“你別想害人!”
狐貍精有點意外:“你這要跟我拼命?”
落雪擺出架勢。
“你知道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你吧?”狐貍精問它。
落雪點點頭。
狐貍精眼睛一轉:“那你過來。”
落雪:“……”
“我心情很好。”狐貍精一笑:“你過來,替那書生讓我吃了,我就走。”
落雪僵在原地不動。
狐貍精也不催它,慢慢敲着桌子,落雪覺得對方每敲一下,都是在催命。
然後落雪聽到自己說:“你說話要算數。”
狐貍精看着落雪笑了。
狐貍精果然都長得很美,即使心裏知道眼前是個閻羅王,落雪也還是忍不住心抖了一下。
他走上前,看那狐貍精慢慢朝自己伸手。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大概就是講這個了,落雪在心裏想。
臨死死前還能背成語,自己果然是一只有文化的山雞。
下一刻,溫自明疑惑的聲音響起:“你們在幹什麽?”
落雪猛地睜開眼睛。
狐貍精的手還在它眼前,見溫自明來了,那狐貍精手指在落雪額頭上點了點。
“你說的小狐貍,就是它?”狐貍精不理會落雪一副見鬼的表情,轉頭問溫自明。
溫自明點點頭,語氣很欣喜:“落雪,你來了?我還想着讓白兄幫找你呢。”
白熊?落雪茫然地眨眨眼。
“可是,它是一只山雞啊。”狐貍精看了落雪一眼。
溫自明:“哎?”
落雪像是被雷劈一下,又僵硬了。
“原來你是山雞精?”溫自明想了想,朝落雪笑了。
“我明白了,你是一只白色的山雞,是不是?”溫自明說:“怪不得我說你的白狐貍的時候你不承認。“
“白狐貍是我。“那狐貍精插嘴道。
落雪根本沒聽到那狐貍在說什麽,它看着溫自明,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我不是狐貍精。“落雪吶吶地對溫自明說:”我不是要瞞你,而是……”
以為人都比較喜歡狐貍精。
“沒有關系。”溫自明還是笑:“你不生氣就好了。我走的時候,你看起來還是不高興。”
“它何止不生氣,還要搶着替你給我下酒呢。”狐貍精又插了一回嘴。
溫自明轉過頭:“白兄,你逗落雪了?”
落雪:“啊?”
溫自明說:“白兄應該是茹素的。
落雪:“啊?“
“他是我在京城遇上的,他看出我們是老鄉,就說要搭夥回來。”溫自明雖然不知道剛才書房裏發生了什麽,但直覺落雪好像被騙了一遭,于是跟落雪解釋。
“老鄉?“落雪不明白。
“我好像和你才是老鄉。“狐貍說着,朝落雪一笑,眼角的邪氣瞬間如煙四散,落雪睜大眼睛,瞪着原本氣質魅惑的狐貍表情肅穆,眉間浮起法印,再睜眼時,眸中已經變幻了一個世界。
原本狐貍周邊的妖氣瞬間煙消雲散,再一睜眼,眼前的還哪裏是只狐貍精?
分明是只已經得道的狐仙!
落雪不由自主地彎腰就想拜,狐仙擺擺手:“你也算是我的徒孫了,不用搞這套。”
徒孫?落雪眨了眨眼。
溫自明這才說道:“這位是白離……據說是當年山上那一位。”
落雪又驚了:“白離山上的狐珠是您的?“
“我這次回來收回妖丹。”白離說:“那東西不能再留了,放在山上,小妖會越來越多,遲早有一點要釀禍。”
溫自明下意識道:“那落雪怎麽辦?”
落雪悄悄站到溫自明身後,它不敢直視白離,只用細如蚊吶的聲音說:“沒關系。”
白離似笑非笑:“它并不怕死。”
溫自明皺眉:“但……”
白離說:“一只山雞頂多能活二十年,就算沒有狐珠,這只小雞也成精了,再活五十年也夠本了,你擔心什麽?”
溫自明轉頭看落雪。
落雪拼命點頭。
“我收回了東西,它不必因此必須蹲在白離山,你也不用煩惱怎麽請調官職才能回來了——從此帶着走,豈不皆大歡喜?”
溫自明驚了:“我沒向你提起過這些……”
“我是狐仙,當然什麽都知道。包括它恨不得立刻打包鑽進你書箱裏立即上路的事。”
落雪:“!”
“還有日後它常常會跟那個毛小子,青棋,打得不可開交的事,也知道。“
溫自明:“……”
狐貍笑眯眯地歪回椅子裏,看着落雪別別扭扭地被溫自明拉走了。
他喝了一口茶,挑起眼角看窗外遠處的白離山。
小妖精不經事,天下的書生千千萬,有喜歡狐貍的,自然也有喜歡山雞的。
以後他就明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