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就知道,事情有古怪。
溫自明靠在轉角處,隔着一道短短的走廊遙盯着自己書房,心跳得有些快。
那間小小的書房緊鎖着,老式的如意紋窗格上紅漆已經剝落了大半,在這樣小雨淅瀝的夜裏無端多了幾分落寞和……陰森。
透過窗紙,溫自明能夠看到一團小小的、模糊的光。
那光雖小,但卻很亮,還在移動,就好像有什麽人,掌着那團光,正在書房裏四處查探。
但現在是四更天。
這宅子裏,除了溫自明,就只有小厮青棋和管家老黃。
這兩人都不會背着他來書房。
這說明今夜有什麽人,偷偷潛進了他的書房。
溫自明屏住呼吸,看着那團光一跳一跳,慢慢變亮了起來。
今天傍晚,他特意吩咐小厮青棋放幹了燈油,書房裏也沒有蠟燭。
莫非那人還提了個燈籠?
這還不算,還有更蹊跷的事。
溫自明眯起眼睛,看着書房門上那把黃銅大鎖。
鎖沒有被撬開,但這是進入書房的唯一一道門。
那房間本來是堆放雜物的,也并沒有窗。
那裏面的人今夜究竟是怎麽進去的?
這樣三番五次潛進他溫自明的書房,又究竟有什麽意圖?
從前兩月開始,溫自明便不時發現自己的書房不太對勁。
有時候是錯放了書的位置,有時是宣紙莫名變少,還有一次,是桌椅的擺放距離出現了微妙變化。
他排除了自己管家和小厮半夜進書房的可能後,開始懷疑自家進了個回頭賊,所以今夜已經是他第四次半夜起來查看書房,果然就被他撞見了。
雖然不知道那個古怪的賊究竟有什麽意圖,眼下被他抓了個正着是事實。
他手上只拎着個花瓶,是他剛才随手從卧室抄過來蹲點時防身的,溫自明想了想,把花瓶拎高了些,剛想邁步,視線落到那把完好無損的大鎖上,又遲疑了一下。
他這麽沖過去,也沒法進去把那小賊打個措手不及,因為……書房鑰匙還在床邊的矮幾上呢。
難道自己要回去拿鑰匙,然後再開鎖,再沖進去?
等他把鎖打開,被驚動的賊還不知道準備了什麽機關在門後等着他呢。
溫自明有點哭笑不得,剛想放下花瓶,身後卻有了動靜,他立刻警覺回頭,睡眼朦胧的少年就被他吓了一跳。
“少爺……?”青棋還有點迷瞪瞪的:“你也起夜?怎麽不叫我?我給你掌燈……”
溫自明連忙示意他閉嘴,可惜青棋半夢半醒,擡眼一看,就發現書房裏有光,似乎還在徐徐跳動。
“那是什麽?走水啦?!”青棋立刻被吓醒了:“老黃?老黃老黃老黃書房走火啦啦啦啦啦啦——”
溫自明眉心跳了跳,當下也顧不得其他,轉身舉起花瓶,把青棋攔到身後。
偏偏此刻書房裏的動靜似乎比他們還要慌張,一陣乒乓咣當後,一個人帶着光,從門後沖了出來。
溫自明和青棋都驚呆了。
因為那個人,是真真的,從門後“沖“了出來。
那把黃銅大鎖,還好好挂在門上呢。
那扇紅漆木門,雖然年歲老了些,但看起來還很結實。
而那個人,就這麽直愣愣地,穿門而出。
溫自明驚得說不出話來。
自從發現自己書房好幾次出現了可疑的痕跡,推斷出有人偷偷潛入他書房後,溫自明不只一次揣測那個可疑人物的樣子。
有可能是附近的二賴子,吃喝嫖賭還不上錢,翻鄉鄰的牆偷賭資;也有可能是江洋大盜,随手潛進一戶人家翻找值錢的東西,或者更離譜點也有,有誰一心向學卻交不起束修,打聽到他這個書生身上來,想要竊書。
可是再給溫自明想一百回,他也想不出來,在他書房裏的,會是這麽一個人。
那人一身白衣,黑檀似的頭發松松挽起來,周身發着微光,也愣愣地盯着溫自明和青棋看。
溫自明三歲就開始讀書,年紀輕輕就得了才子的美譽,可是對上這個人,滿肚子的詩詞卻都像倒空了似的,旁的什麽都想不起來了,腦中只有四個字:
眉目如畫。
溫自明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但此刻他仍然覺得,這樣的容貌,似乎只有工筆細細地描才有可能實現。
不過青棋的反應比他直接多了。
“喝——有鬼鬼鬼鬼啊!!!!!!!”
這一聲吼把在場的人,連同青棋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個發光的人被這聲音吼得回過神來,似乎也有點慌,竟徑直轉了個身,瞬間鑽進牆裏消失了。
溫自明:“……”
青棋:“*&%#——啊啊啊啊啊啊啊!“
溫自明直愣愣地看着光滑的牆面,只覺得自己做了個荒誕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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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跟在溫自明身邊的小厮兼書童青棋,今夜感覺自己身心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溫自明和聲安慰他:“好了,你還小呢,有什麽要緊。”
青棋都要哭出來了:“少爺!”
他都十四歲了!
老黃可不比溫自明含蓄:“不就是尿了褲子麽,洗洗晾幹又是條好漢,哭個什麽!”
青棋悲憤交加,恨不得跳進院子裏那口井裏去,一了百了。
他五歲後就沒尿過床了,十歲後就能一個人睡溫自明外間随時伺候,青棋一直覺得自己十分成熟優秀。
誰能想,這天晚上被個妖怪吓得破了功,尿了一回褲子。
雖然他本來就是半夜尿急,才爬起來去解手的,可是可是!
“少爺!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說到底,現在青棋還是怕多于羞。
而在青棋心裏,讀過那麽多書,又中了舉的少爺是什麽都懂的。
不過這一回,飽讀詩書的少爺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那是什麽?溫自明也不知道。
他原以為是個古怪的賊,可是普通的賊……是決計不會穿牆而出,就地消失不見的。
安撫了青棋,溫自明想了想,又提着燈去書房。
剛才這麽來回一折騰,天已經将将要破曉,不管“那個”究竟是什麽,八成都不會再出現了。
溫自明進了書房,細細察看了一回自己的書桌和書架。
果然,一本書半攤開橫在桌上,一個筆架還被碰倒了,毛筆掉了一地。
溫自明拿起那書,發現是自己同窗送的《野柳雜記》。
兩年前他還在書院念書時,有個交好的朋友,文章做得相當精妙,就是性子太過跳脫,還十分喜歡看一些先生嚴禁的雜書,尤其是鬼怪精靈一類,自己看了還不夠,還時常大力向溫自明推薦。
臨分別時,那個同窗大方地把自己收藏的這類書送了一部分給他。
不過溫自明雖然珍藏,但對鬼神故事興趣不大,那些書這麽久了,也沒有仔細翻過。
他把燈放在桌上,将那本《野柳雜記》湊近了看。
書正翻到一則小故事,講的是一個窮書生連夜趕路夜宿山神廟,生火時不小心燒着了破廟的供桌布,得罪了栖身破廟的一只狐貍。
那狐貍懷恨在心,就偷偷跟着書生一路陷害,幸而書生半路結識一對兄妹,會些江湖法術識破狐貍伎倆,護送書生趕考的故事。
溫自明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把書合上,心裏總覺得有點古怪。
這書他是放在書架最上面的,這時被放到桌上,顯然是昨夜那人從書架上拿下來的。他剛才進門時,書還是攤開的,正翻到那對兄妹和狐貍鬥法的情節。
雖然有些荒謬,不過……溫自明的指尖慢慢撫過書脊,心中慢慢有了個念頭。
那個不請自來,身份不明的“人“這段日子的造訪,莫非目的就是為了他這一屋子的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