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界毀滅前,網咖的經營剛上軌道,屈樂正處在事事都要親自參與一下的階段,每天都很晚回家。
會不會,過去的一些日子裏,他習慣了用看似開朗實則敷衍的話回應程沛的關心?
——“今天累了吧?”
——“還行還行。”
他比程沛年長兩歲,總覺得自己應該比對方更成熟可靠一些。
比方說,讓他找陸方聞賣乖蹭飯可以,跟程沛撒嬌?不行。
嗯?
屈樂下意識又看向了程沛。
突然被他打量,程沛猝不及防,鎮定中終究是流露出了一絲別樣的情緒起伏。
難道……程沛在吃醋?
【在停車場的時候,程先生曾經提出用賣畫的錢請您吃飯。】
“我記得啊,謝謝提醒。”屈樂說完話,忽地愣住了,“程沛不會是因為……我沒有答應讓他請吃飯卻跑來找經理蹭飯吃,就吃醋了吧?”
【為什麽一定是嫉妒呢?】
“程沛他就是特別能——”屈樂上下一聯想,說不下去了。
程沛每天總是笑着,溫柔地張開懷抱,開開心心地迎接他回家,很少表現出不快的情緒。
他覺得程沛特別能吃醋,是每次對方都明确地表現出來了嗎?
Advertisement
那次程沛去樓下勸架,回來後明顯很不高興;幫他處理傷口時,看上去特別生氣……
這些,算不算是冰山一角?
屈樂過去在網上見過水面下的冰川的照片。
當時只覺得人可真有意思,對什麽産生恐懼的都有。
現在往愛人的身上一套,他也覺得難受起來了。
程沛實際上的情緒八成比表現出來的要強烈得多。
卻在他不走心的安撫下勉強按捺住了。
他處理事情的方式真的很有問題。
【希望您可以一直保持這樣的敬畏之心。】
屈樂很慶幸這家餐廳可以手機點餐,機械地一通勾選就可以下單。
不然他又是發愣又是卡殼的,肯定會顧此失彼。
服務員很快将點好的菜品送了過來。
“你點的都是什麽啊?”陳就開始表達不滿了,“平時跟個學人精似的,休息日就這麽放縱了?”
陸方聞在工作中特別注意細節,從來不吃氣味重的菜,哪怕私人時間也十分自律。
屈樂覺得這個習慣很好,入職沒多久就學了起來,今天卻沒有完全按照這個禁忌點菜。
“你還管我——朋友吃什麽?”屈樂大大方方地把被陳就借題發揮的菜換到了程沛面前,對他說,“吃飯吧,不要拘束。”
程沛笑着答應了。
“這是他喜歡吃的菜肯定沒錯吧?”屈樂望着一切如常的程沛,求助薄暮,“我都快要不自信了。”
【無需産生太多不必要的懷疑。】
“怎麽能說是不必要的。”屈樂反駁,“如果我誤會了程沛喜歡某道菜,他其實并不喜歡,卻為了不讓我難堪而勉強去吃,這顯然也是一個負面情緒積累的過程,不能忽視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
【我持保留意見。】
行吧,确實有點太瑣碎了。
【陸方聞的表弟即将抵達餐廳。】
屈樂立即表示:“收到。”
他們吃了沒幾口,陳就放下了筷子。
“幹嗎來了?”陳就雙手環胸,擡眼瞥着來人,“又沒錢了?”
活脫脫一個影視作品中誇張過的惡房東。
屈樂覺得自己可以和陳就打一波配合,便故作疑惑地問:“怎麽了,這是誰啊?”
陳就并不多說,只諷刺道:“讨債鬼。”
屈樂沒有追問,也不去看賠着笑小聲喊陸方聞“表哥”的人,自顧自地繼續吃飯,手中筷子一交錯,夾起的鹌鹑蛋中途落了下去。
程沛果然手疾眼快地抽了張餐巾紙,将落在桌上彈了一下的鹌鹑蛋逮住。
屈樂嘀咕着“這筷子是不是不直”,眼角餘光留意到乖乖低頭吃飯的程沛總算擡起了頭準備招呼服務員,忙抓住時機問他:“怎麽,認識的?”
他懷疑程沛就算認出畫的買主也會不動聲色,索性強行在買主進入對方的視野裏之後就提問!
程沛難得表情有些空白,回答:“……嗯,對,認識。”
屈樂轉而光明正大地去打量陸方聞的表弟:“你是陳就的表弟?認識小程嗎,吃飯了沒,要不坐下吃點?”
陳就不滿地喊:“神經病啊你!”
“別喊,公共場合。”屈樂昧着良心說話,“坐啊,你們是同學嗎?我弟弟也……”
“屁的同學。”陳就打斷了他的話,質問那人,“你怎麽認識人家學生的,是不是又到哪個學校折騰事去了?”
陳就講得隐晦,屈樂猜測着,無非是些感情游戲。
那人顯然不想承認,辯解了兩句,說不清怎麽認識程沛的。
陳就轉向了屈樂:“你弟弟怎麽交上這種狐朋狗友的?”
屈樂擺出一副不想摻合的樣子:“你說你們的事,不要混為一談。”
程沛用手肘輕碰了碰他,待他看過去後說:“不是朋友。”
屈樂鼓勵地望着程沛,心裏屬實捏了一把汗。
他想盡量讓接下來的發展順理成章,起碼不能被陸方聞的表弟察覺到刻意,萬一對方感覺哪裏不對聯系了程恰,近在咫尺的畫不就飛了?
程沛說出了他所期望的話:“他就是我和你說在展覽後買了畫的……”
“買了畫?”陳就提高了聲音,“多少錢!”
程沛一愣,垂下眼略略壓低了聲音回答:“一千六。”
有零有整,還挺真實,不愧是陰謀家的計劃。屈樂沉默了幾秒才驚訝地說:“這麽多啊?怪不得今天要請客,行,我心裏有數了,下次訛你一頓大餐啊。”
程沛頓時擡眼看向了他,雙眸亮晶晶的,紅暈自脖頸漫過耳垂,很快布滿了兩頰,就連放在桌上的手都一瞬握成了拳,嘴唇動了動,似是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帶着腼腆的笑容簡單應了聲:“好。”
“下次總能告訴我可不可以讓他請客了吧?”屈樂對薄暮一直沒回答的這個問題耿耿于懷,“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高興,還是以為我喜歡看到他這樣。”
【有什麽不同嗎?】
屈樂默默嘆氣:“你不會懂的。”
說實話,他根本沒有拯救愛人以及世界的緊迫感或是真實感。
一方面他本就性格散漫,遇事不強求,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不夠愛。
不夠熱愛程沛,也不夠熱愛生活。
說白了,他認為自己是個平平常常的人,當不了什麽肩負重要使命的關鍵人物。
不夠高尚,也不夠善良。
甚至忍不住會想,假如程沛的內心世界與他了解到的相去甚遠,那他與對方的朝夕相處算是怎麽回事?
他都不了解程沛,有什麽能力去消除對方的負面情緒。
他會什麽,會和稀泥。
和泥補天嗎?
“不要緊張。”屈樂阻止薄暮,“這只是常見的情緒低落,調節一下就會回升的。”
【您不愛程先生嗎?】
“那怎麽可能呢。”屈樂笑道,“只是沒有那麽愛罷了。”
他在決定獨自潇灑後才和程沛走到一起,短時間內經濟狀況和人生規劃上發生了兩次大的變化。
他每天都在努力扭轉局面,也認為與對方共同生活很愉快。
回到過去了解到這麽多從前不知道的事,他對程沛有心疼,有在乎,卻缺少某種不顧一切的決心。
如果他足夠愛程沛,強搶也要把畫搶過來,哪裏還會在這裏裝模作樣?
理智始終在提醒他,強搶是不對的。
說不上好還是不好。
【您做得很好,很自然。】
“我這是在反省。”屈樂關注着怒噴陸方聞表弟的陳就,決定抓住機會插話,“該認真起來了。”
【為什麽剛才一直不認真?】
“原因很複雜。”屈樂想着,“主要因為,我也不是一個性格多積極的人。”
日子過得去就行了,有一點存款就夠了,愛人相處得舒服就可以了。
他夢想着開一家網咖,也不過是想當個懶在高級又舒适的座椅上随着音樂搖擺的小老板而已。
工作着就努力起來,開了店就四處奔忙,和最初鹹魚的設想總是相去甚遠。
愛人呢?明明溫柔貼心又可愛,居然有那麽複雜的內在。
成年人的心累往往有很多個瞬間。
可是,就這樣放棄努力的話,活着和沒活有什麽區別。
還是要努力啊。
“你吃不吃飯了?”屈樂問陳就,“要麽你去主持廣播節目算了,這麽能說。”
陳就被他一打岔,覺得也是差不多了,于是問那人:“又想要多少錢?”
“借,借的,我肯定還啊,馬上就還。”陸方聞的表弟說,“我把車押在這裏!”
陳就嗤笑:“就那破車?”
屈樂狀似無意地問:“這附近得交停車費吧?”
陳就借着話頭說:“你那車都沒停車費值錢。”
“我等下肯定還!”對方被他的話刺激到了,“我車裏還有東西,你可得給我看好了。”
“丢了還不訛我。”陳就說着,自然地伸手去摸陸方聞的衣兜。
屈樂在旁邊看着,感覺有些不對。
陳就替陸方聞接待表弟就算了,直接拿對方的手機轉賬,也太熟門熟路了吧。
這就是竹馬嗎?厲害厲害。
他曾經和程沛約法三章不碰對方的手機,以為這才是成熟的情侶相處方式。
沒想到連人家竹馬之間都不如?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