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8
許意遲正覺得這兩個小乞丐有點眼熟, 旁邊安哥側頭低聲告訴她,這兩人正是他們發廣告時找的那兩個乞丐。
她暗自點頭,尚沒來及說話, 對面跪着的小乞丐已來到跟前,祈求道:“求求姑娘收留我和妹妹吧,讓我們兄妹做牛做馬都可以!”
他們“哐哐”以頭搶地, 嘴裏不斷重複“救救我們”“求求你收留我們”的話。
雖然不合時宜,但是許意遲控制不住想腹诽:到底是什麽給了他們自信, 讓他們覺得她有本事救助收留別人?
她不過一平平無奇小戶女,還是旁人買來的童養媳罷了。
沒幾息功夫,這倆人的額頭磕得紅腫,小姑娘的要更慘一些,額頭破相, 有鮮血順着額角流下來,落在青石磚上, 在磚上陰出一小塊深色。
這兩個乞丐本就衣衫褴褛,身形瘦弱, 頭發蓬亂,又這樣一番不要命式的磕頭,看起來簡直凄凄慘慘,但凡是個正常人看了都會心疼, 也顧不得嫌棄他們身上的髒亂臭了。
許意遲不太能看這種畫面, 很是于心不忍,連說幾遍“起來再說”,無果後, 她走過去伸手拉起正在磕頭的那個妹妹, 同時給了安哥一個眼神。
安哥瞥見便去拉乞丐哥哥。
她這邊順利拉起妹妹, 安哥那稍有不順,乞丐哥哥看着瘦弱卻力氣不小,硬挺着不起來,一味低頭磕頭。
趙靳凱心裏嫌棄可鑒于大師兄都動手,他不好幹站着,捏鼻子後退拽住乞丐哥哥的胳膊,給他拽起來後又飛快地避開幾步,好像有牛鬼蛇神追他似的。
許意遲:“你們好好說。”
末了,她怕對方又來剛剛那一套,補充道,“再磕頭就不必說了。”
不然她會陰謀論:這兩人想道德綁架她。
乞丐妹妹有些怯懦,如鹌鹑般低頭縮脖子,絞手指藏在哥哥身後。
乞丐哥哥額頭紅腫,眉心處亦破皮流血,一擡頭一臉血污映入幾人眼簾,凄慘得叫人不忍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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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還是先進院擦擦臉再說吧。”
許意遲不忍心。
開門進院,許意遲和安哥沒說什麽,率先進去。趙靳凱後進去,冷不丁鼻子輕嗤,吓得後面的乞丐妹妹臉色白了白,有點緊張地揪住前面哥哥的衣服。
乞丐哥哥回頭,給她一個安撫表情,兩人默默擡腳進院,安靜地待在門邊一側,沒敢往院裏多走一步。
這兩人這會兒倒也安靜乖巧,沒再做過激舉動。
許意遲舀水,安哥拿盆,乞丐哥哥遠遠看着,十分有眼力見兒道:“兩位貴人,您放着,我們……我們自己能來。”
乞丐妹妹在後面也小聲道:“是……是。”
“行,你們過來自己收拾吧。”
許意遲隔空遞舀子,乞丐哥哥怔愣幾息,小跑過來接過舀子,喚妹妹過來清洗。安哥在旁給他們遞了個半舊卻也幹淨的帕子,他們道了聲謝就安靜地清理起來。
他們在那邊清洗,許意遲和安哥趙靳凱坐在石桌邊百無聊賴。
趙靳凱一忍再忍,最終沒忍住偷摸跟許意遲道:“師父,待會兒他們要錢,你可別給。”
許意遲瞟了眼回:“就怕他們不是要錢。”
安哥贊同點頭。
趙靳凱聞言更急:“那更不行!”
他聲音又急又快,顯然是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許意遲擡眼觑他。
趙靳凱解釋:“師父你可能不知道,乞丐算流民,非良民。他們沒有戶籍身份證明的。”
許意遲擡眸,示意他接着說下去。
“他們這種身份,便是去賣身當丫鬟小厮都不行。官府有文:凡賣身者,需先有身份證明。其實不止這樣,他們若想做生意考科舉,一樣的。但他們沒有,這個東西也非想辦就能辦,需得……呃,就是……”
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湊在一起,來回搓了搓。
哦,這樣,得要錢。
許意遲看懂了。
“其實不止這樣。”趙靳凱又道。
他說了一大堆,許意遲概括出三個重點:
一,在這裏沒身份證明,啥都幹不了,就連賣身也得求人買,買家還得猶豫再三,因為需要要辦好身份才能獲得身契。
二,辦身份證明很難,花錢又找關系,非尋常人能辦。
三,當然有門路的,也許不用這麽麻煩。
這也就解釋了為啥許多逃難來的流民,多數是沿街乞讨,成為乞丐。只有少數有些力氣的青壯年,可去碼頭工地做短期搬運工。
因為他們沒身份證,也辦不了身份證,為了活着沒辦法。
趙靳凱這邊剛說完,那兩個乞丐清洗完,走過來小聲擡眼看許意遲,許意遲瞧見也不吭聲,只等他們先開口。
乞丐哥哥左右看看,眼神中有種孤注一擲拼一下試試的決絕感,開口道:“我和妹妹曾和姑娘有一面之緣,想求姑娘收留我們,如果可以,我們做什麽都行。”
趙靳凱嗤笑,嗆聲問:“別說的那麽好聽,你們有身份路引嗎?你們能拿得出嗎?還不是想看我師父心善,便想借機求我師父同意,給你們辦身份證明?別想得太美了!”
他每說一句,乞丐妹妹的臉就白一分,說到最後連乞丐哥哥之前稍顯鎮定的臉上也現出一絲灰敗和絕望之色。
不過,他既然邁出這一步,便不會簡單放棄,眼看着不成事,又想拉妹妹跪下磕頭。
許意遲察覺他這一意圖,驀地冷了聲音:“若跪下去,就滾出去。”
安哥也詫異擡眸。
“你說理由,別車轱辘話來回說,我不耐煩聽。你不傻,我也不傻,明白嗎?”
“明白。”乞丐哥哥艱澀吐出兩個字,“姑娘其實是這樣……”
許意遲聽完,恍然想起這與她之前想的不謀而合。
西風的廣告效應,沒有引起那些本就生存無礙的人重視,他們渴望又畏懼,不敢打破現狀;
對乞丐來說,他們若能學一門手藝,便有養家糊口的能力,日後說不定真能實現廣告上所言。
總歸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若之前沒聽趙靳凱普及,她或許就答應了。
聽完之後,她也毫無辦法。
她還沒有能對抗時代的能力。
流民乞丐為何翻不了身?
因為他們沒身份證明,其他人也不能将他們沒名沒份留在自己這兒,否則……
若有名有份,又得先有身份證明。
這就是個無解的閉環。
除非她有權或有財。
可惜。
“對不住,我幫不了你們。你們也看到,估計也打聽過了,我和安哥無父無母,沒權沒勢幫不了你們。你們也清楚,我若要冒着你們沒身份的風險收留你們,這個後果我承擔不起。”
她沒經歷過,無從設想後果。
可要是這後果會影響到安哥考科舉,那該如何?
兩乞丐還想乞求,許意遲也只是搖搖頭。
她去廚房裝幾個饅頭和餅,從懷中摸出十幾文銅錢,一起給這兄妹倆:“你們收下就走吧,抱歉。”
晚上,花娘子來吃飯。
看着幾個葷菜,她捂嘴笑道:“遲妹貼心,姐姐心領了。”
許意遲扯嘴角道:“花姐姐喜歡就行,這是安哥費心做的。”
說完,她垂眸看着桌上幾個菜:
酸豆角炒雞胗,是她想吃又沒吃上的,因之前安哥嫌棄雞胗來着。
豆角切成細小段,與切條的雞胗融在一起,一個是深碧色,一個是蒙了一層灰紗的肉粉色,其中點綴些許紅椒綠蔥段,顏色鮮豔豐富,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更別說那股被熱油炝炒爆出的酸香蔥香辣香,一股腦兒鑽進鼻尖。
然後是螺絲椒炒雞蛋,碧綠的螺絲椒與黃燦燦的雞蛋相得益彰,香醇蛋香與清冽刺激的辣椒味交疊,構成多層的味感層次。
還有水煮肉片,紅豔豔的一盆擺在桌中央,中間剛才倒上的熱油滋啦滋啦響着,徹底激發出堆疊的花椒辣椒蔥段姜蒜等滋味,這些香味不要錢似的湧入鼻腔,刺激着人瘋狂分泌唾液。
相對不起眼的便是韭菜清炒銀芽菜,但看賣相也十分賞心悅目:
韭菜綠油油的,又軟乎乎的,纏繞着銀芽菜,而銀芽菜直挺挺的,顏色成半透明,與韭菜的碧綠形成一深一淺的鮮明對照,頗有種陰陽兩面的質感。
許意遲能看出來,這幾道菜像是安哥特意為她做的,可是她卻莫名地沒什麽胃口,随意戳了幾口飯,便不想吃了。
總感覺辜負了安哥了一番心意。
她遂不着痕跡地瞄眼安哥,卻發現對方有些擔憂地看過來。
許意遲搖搖頭,讓他專心吃飯。
花娘子起先快樂吃了一會兒,後來發現許意遲擱碗,方才意識到今日氣氛略有些不對,剛才遲妹那個笑也很勉強。
她出聲詢問,許意遲本不想多想,孰料乞丐來時的動靜也驚動了她,她不用許意遲多說,直接道:“是下午那倆小乞子的事?”
許意遲遲疑片刻,微微點頭。
她把兩個乞丐的來意一說,花娘子嘆氣:“唉,這種事我們平頭老百姓哪有辦法。你有本事不錯,可也得他是良民啊,不然你這不是為難自己嘛?”
“我省得的,花姐姐。”
就是心裏一時過不去。
花娘子又勸了幾句,看她還是悶悶不樂的,感嘆道:“我遲妹就是心太軟了。”
心軟的人,常會為難自己。
許意遲其實知道這個事她做不了,她也拒絕了。
可架不住心裏難受。
她也說不出為什麽,大概是在這個時代生出的無能為力之感吧。
她覺得她是能做點什麽的,可又什麽不能做。
她想,她其實再努努力,可以有機會讓更多人學廚藝,掌握一門手藝,那就不用乞讨無家可歸、仰人鼻息了。
可問題是,這些人沒身份證明,她若教了他們,被人發現影響了安哥前程怎麽辦?
這一夜,許意遲輾轉反側,幾乎徹夜未眠。
第二日頂着兩個黑眼圈起來,同趙靳凱出攤忙碌。
她想,也只有這般忙碌,可以暫時讓她不亂想。
只是,在晚上再數錢時,變得沒那麽開心了。
一連三日,結束出攤之行,她又得繼續忙活了。
因為端午快到了,她和安哥要去何家。
在準備去何家之前,她思量一番,找人給府衙頭目遞了個信兒。
作者有話說:
評論區有小紅包出沒~
這一章是和前面相比,遲娘有個心裏變化的:
之前是想着賺錢自己活着吃飽不饑以後跑路,這章有點被乞丐觸動,她發現她是有幫助人的能力但目前又沒法幫助人,但又想幫助人而有些痛苦……也就是貼立意啦
注:這裏的身份證明啥的內容,因為我沒考據很多,算私設吧,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