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必須愛
許振聲到廚房尋周莺。
周莺魂不守舍,正站在廚房操作臺前。菜刀把手指頭給切破了,血流了案板上,她也沒有包紮,只舉着個血乎乎的手指,在那裏發呆。
許振聲見了,連忙去客廳找來醫藥箱,拿酒精和紗布,替她包紮。
菜切好了,放在案板上,也還沒炒,竈上冷冷清清。
許振聲問道:“怎麽了?”
周莺搖搖頭,勉強笑了一笑。
“你去坐一會兒吧,飯一會就好。你去看會電視。”
許振聲說:“真的沒事?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
她努力露出一個,跟平時一模一樣的溫柔笑容:“你快去休息吧。”
許振聲點頭,離去後,周莺才定了定神,繼續炒菜。
晚飯時,這孩子依然在傷心。許振聲坐下吃飯,她坐在對面。許振聲就看她一邊往嘴裏填米,一邊眼淚叭噠叭噠。一雙眼睛都哭紅了。
周莺有點心疼,一邊拿紙給她擦眼淚,一邊用小碗盛了一碗海鮮南瓜羹,放到她面前,輕聲哄說:“吃點這個,這是你愛吃的。”
凜凜感覺喉嚨裏堵着什麽東西,吃不下。
周莺又剝了一只螃蟹,放在她盤子裏:“吃這個吧?這個螃蟹大,黃又多。我幫你把殼和腮都去掉了,你蘸點那個醋吃。”
許振聲一邊剝螃蟹吃,一邊看着對面這對母女。
Advertisement
周莺像犯了大錯似的,一直在讨好凜凜。她老這樣,每次女兒因為什麽事傷心或者生氣,她就會小心翼翼地哄着。
凜凜因為眼淚流的太多,加上傷心,吃不下東西,所以咕咚咕咚不停地喝水。一杯喝完,周莺就又起身去給她倒。
許振聲看她接連喝了滿滿三杯水,都快成水缸了。
“今天是星期幾來着?”許振聲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
周莺說:“星期二,怎麽了?”
周莺将注意力轉移到許振聲身上。
許振聲說:“等周末,我把許途叫出來,你帶上凜凜,咱們一塊吃個飯吧?凜凜不是一直想見他嗎?剛好以後在一個學校讀書,讓他們認識認識。将來在學校裏可以互相幫助。”
周莺看了許振聲一眼,又低下頭。
凜凜擡手抹了抹淚。
心事被大人說破,她覺得難為情。好像自己在無理取鬧一樣,于是眼淚更多了。
許振聲笑說:“怎麽了,不想去啊?”
周莺無奈,撫摸着凜凜的肩膀:“好了,你叔叔不是答應你了嗎?別哭了,聽話。”
許振聲的話,就像是一個微妙的信號。
周莺不知他是出于什麽原因,會突然答應。但她從來都不違拗許振聲。在跟許振聲的關系裏,永遠是許振聲占主導。他說要什麽,她便跟從他。許振聲希望她離他的家庭遠一點,那周莺便離他的家庭遠一點。許振聲說,讓凜凜跟許途一起玩吧,周莺便覺得,一起玩也行。她仿佛永遠沒什麽主見。
她是怎麽樣都行,不論許振聲只是玩玩,還是願意長久的和她在一起,她都能接受。從感情上來說,她很喜歡這個人,能在一起再好不過,但她也并不強求婚姻,而是滿足當前。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許的不道德。
愧疚?有一點吧,不多。傳統意義上,她算是對不起許振聲的妻子。但周莺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可能有一點點歉意,但很少。她認為那是許振聲的事。他背棄對妻子的承諾,是他自己的選擇。即便要解釋要說明,也該他自己去說。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沒有拿繩子拴着他的腿,也沒有逼着他離婚,給他碗裏下藥。她這些年伺候這個男人,端茶遞水,洗衣做飯,也沒占他多少便宜。說是情人,保姆奶媽還差不多。她對當保姆這事并沒有怨言,她願意照顧這個男人,出于喜歡和愛意。但真要計較起來,她也沒什麽心虛。
她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便是凜凜。
凜凜是個單純的孩子。
她很在意“愛”這件事。
她小時候總會問周莺:“媽媽,許叔叔很愛我們嗎?”
周莺總會回答她:“當然愛呀。”
作為母親,她必須要這麽回答。她不能告訴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說:“沒有人愛你。你和你的母親都很羞恥,見不得人。你母親為了錢,和一個男人做□□的交易。你們只是不要臉,靠男人的施舍過活。”她不能讓孩子從小活在這樣的認知中。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理解不了灰色,或者其他複雜的顏色。她也無法向她闡述成年人如水藻一般千頭萬緒,錯綜多變的心思。她只能告訴她:“叔叔對你很好,叔叔就是很愛你。”
凜凜年紀越大,就越懷疑這件事。她看到別的家庭,都是爸爸媽媽在一起,便對自己的家庭産生了疑惑。她越是懷疑,就越是想确認。她很害怕自己的身份是羞恥的,害怕自己在許振聲眼裏,是不能見人的。
她一遍一遍,想确認許振聲是否真的愛她,愛媽媽。
必須愛。
不然算什麽呢?
她母親是個介入別人家庭的第三者?這個男人只是把你們當玩物?你們像乞丐一樣,在別人手裏讨殘羹剩飯吃?偏偏你這麽多年還一無所知,還像個小醜一樣,對此歡天喜地,感恩戴德?
不,她不能接受。這是奇恥大辱。
所以許振聲必須是愛她們的。
愛是最美好的東西,能化解這一切不堪。有了愛,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就都好了。
她要和許途一起玩,也是為了确認這一點。确認自己并不羞恥,可以見人。周莺知道她見不到許途,為什麽會哭。
周莺起初本以為她和許振聲只是短暫地在一起。
那會孩子小,也不懂事,她覺得不會有什麽影響。興許過段時間,許振聲就走了,再也不會出現。那麽在孩子眼裏,她只是和一個男人談了一段短暫的戀愛,孩子只是短暫地見過一個叔叔,長大了根本不會記起。
她沒想到她和許振聲的關系一直維持十年之久,從凜凜五歲,維持到她青春期,而今依然沒有結束。然後這個問題,再也沒辦法繞過去。
她覺得對不起女兒。
她經歷了太多事,結了好幾次婚,什麽人都遇見過。早就将人生看淡了,也無所謂世人的眼光。人生無非就是那樣,怎麽好過怎麽過吧,誰在意別人怎麽看。
但凜凜年紀還小,絕不可能看淡。她從小自尊心就強。她要代替自己承受身處不道德關系的痛苦和羞恥感。她拼命地想把許振聲當成自己的父親,以保全自尊,洗刷這種羞恥。和許途一起玩,就是獲得“父親”認可的标志。
孩子沒做錯事。
周莺感到心裏萬分難受。
許振聲到這一刻,有些恐慌。
盡管他面上沒有表現,但他內心并不安定。從進門的那一刻,他就察覺到了氣氛不妙。他知道這孩子察覺自己和她母親的關系後,受了傷。
許振聲有點擔憂。所以他決定讓步,兌現自己一直答應凜凜,讓她跟許途玩的諾言。因為他意識到,如果他不這麽做,以凜凜這樣受傷的情緒,加上周莺那般愛護女兒,他為了減少傷害,就只能和周莺分手。
但許振聲并不想跟周莺分手。
他完全明白,這樣做,就等于是讓情人介入自己的家庭。這不是好事,很有可能,會給他的大家庭帶來風波。但他還是做出了決定,暫且放下大家,維護眼前這個小家庭。是的,對許振聲來說,這些年,他一直有兩個家庭,大的那個看起來更體面,更富麗堂皇。小的這個則更加溫柔舒适。一個用來裝點門面,一個用來休憩靈魂。
兩個都重要,都不可少。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是危險的。
人可以坐在一條船上,把腳伸出去晃蕩,但不能同時坐在兩條船上。一個男人,可以有一個妻子,一個情人,但不能有兩個妻子,兩個家庭。他需得随時做好保全一個,舍棄另一個的準備。但他兩個都不想舍。那一刻許振聲意識到,周莺在他心裏的地位,已經有點過重了。
事已至此,許振聲也只能接受,并且盡力協調。
周莺知道許振聲這樣做不容易。她不想給許振聲增添麻煩。
回到房中,她抱着凜凜安慰。
“你叔叔只是想着你跟許途年紀差不多,讓你們一起玩,多個朋友多個夥伴。你就聽話,好好的跟他一起玩。進了學校認真讀書。許途成績好,你就向人家學習。遇到困難,互相幫助。不要吵架,不要鬥氣。那是他的爸爸。你叔叔很疼他,信任你,才讓你們一起玩。你別說些讓人家難受、不高興的話。”
凜凜紅着眼睛,認真點了點頭。
周莺摸着她的腦袋:“你記着,大人的事,跟你們小孩子沒關系。你什麽都別想,就當交了個新朋友,高高興興的。”
凜凜仍點頭。
“媽媽。”
凜凜有些擔憂地說:“要是他不喜歡我,不想跟我一起玩呢?”
周莺笑說:“那沒辦法。你班上那麽多同學,也不是人人都能成為朋友,也不是人人都能合得來。合不來就算了,別吵架就是了。友誼也要看緣分呀。”
“我知道了。”
凜凜說:“媽媽,我想給他準備個禮物,等見面送給他。”
周莺說:“你想送他什麽禮物?”
“我還沒想好。”
凜凜說:“你讓我想想。我想準備個特別的禮物。”
周莺笑說:“那你就慢慢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