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鄭艾平聽到護士喊“鄭醫生,霍醫生來電話找你”的時候手下僵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擡頭去看劉晨曦。
劉晨曦面無表情的盯着顯微鏡,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你告訴他,我待會兒給他回過去。”鄭艾平小聲對外面說。
霍思邈挂掉電話,斜倚在床頭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
趙文谷發來短信,南南今天出院,問他來不來接。
他想了想,按了下退出,沒有回複。
拿着手機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看着未接電話中,又撥出了一個號碼。
“喂?老二?”
“谷老師。”
“你怎麽樣了?”
霍思邈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反問“你在哪兒呢?”
“酒店大堂。”
霍思邈愣住。
“行了你在房間等着吧,我這就上來。”谷超華說了一句,便挂了電話。
房間的門鈴,響起,霍思邈起身,感覺腳底像是踩着棉花一般,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摔倒。
谷超華站在門外,一臉疲憊的走進房間,手裏拿了一個外賣袋子放在床頭櫃上。
“吃點兒早飯吧,我送你回家休息。”
霍思邈站在門口眨眨眼睛,“今天我不輪休。”
“幫你請假了,”谷超華擡頭,沖他招招手,“過來啊,吃點兒東西。還有你那手,得換一次藥。”
霍思邈慢慢走過去,坐到床沿上。
擡頭又問,“你怎麽沒上班啊?”
谷超華語塞,他和鄭艾平一大早出酒店的時候就差點兒讓人打了,好在酒店的保安及時報了警,那幫人一看也就是拿了人錢的街頭混混,一看這邊報了警,一個個的也就都跑了。谷超華不放心,怕霍思邈出門的時候再遇上那個病人家屬留下的人,就讓鄭艾平先去醫院,幫他們倆都請個假,自己幹脆坐在酒店大堂裏等着霍思邈。
“吃你的吧。”他擺擺手,沒看霍思邈,轉身去找紗布。
霍思邈撇撇嘴,“我待會兒得回醫院。”
“幹嘛啊?都幫你請假了。”
“今天有一天手術,我……”
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就你現在這樣兒,能上手術臺?!”
霍思邈苦笑,“就是讓大師兄幫我做,我也得過去跟病人家屬交代一下情況。”
谷超華皺眉看着他,沒再說話。
屋裏的氣氛,一時有些莫名的尴尬。
霍思邈打開外賣餐盒,清粥的香味立刻彌漫在房間中。
霍思邈低頭喝了一口,只覺得胃酸猛地反上來,他一捂嘴,沖到衛生間,趴在洗手池邊嘔吐,胃裏早已經沒有可以嘔吐的東西了,霍思邈咳得撕心裂肺,忽然感覺旁邊有人,轉頭對上谷超華擔憂的眼神。
“漱漱口。”谷超華遞給他一杯溫水。
霍思邈接過,他含糊不清的說,“謝了,哥們兒。”
谷超華拍拍他的肩膀,霍思邈的身體驀地僵住,肢體的接觸讓他想在一秒鐘之內逃開,他努力不讓自己那麽明顯的移開身子,走了出去。
“你……”
“沒事兒,酒喝多了,胃裏不太舒服。”霍思邈搖搖頭。
“多少吃一點兒,不然胃會更不舒服的,”谷超華看看蜷在床上的霍思邈,走到他身邊坐下,柔聲說,“不愛喝粥我再去買點別的,你想吃什麽?”
霍思邈的身體随着谷超華的靠近不可抑制的僵住,他努力告訴自己身邊的這個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兄弟,可是這時的他,除了劉晨曦誰也不想見,他只想在劉晨曦的懷裏靠一會兒,只有他的氣息,才能撫平霍思邈不安的心。
“老谷你被我媽上身了吧?”霍思邈勉強笑了笑,看谷超華沒再說話,自己也閉上了嘴,又往床裏蹭了蹭,抱住自己的膝蓋,他閉上眼睛,劉晨曦,我很想你。
谷超華凝視着沉默不語的霍思邈,烏青色的眼圈,蒼白的面頰上泛着不正常的淺紅,他只覺得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被這樣的沉默擊得生疼。
一個醫生的職業敏感,就這這個時候被喚起,谷超華猛地探身去摸霍思邈的額頭,霍思邈如同觸電般的閃開,擡頭,眼睛裏滿是驚恐。
“老二?”谷超華也被這一番舉動吓住,試探般地開口。
霍思邈搖搖頭,“對不起,老谷,對不起,我……”他咽了口唾沫,“對不起……”
“你發燒了。”雖然幾乎沒有觸碰到霍思邈,但他依然肯定到。
霍思邈點頭,慢慢站起身,眼前發黑,頭暈目眩,伸出手想要扶住牆壁,卻抓了個空,茫然中一雙手接住他。
“大師兄……”霍思邈下意識的喃喃道。
谷超華僵住,慢慢把霍思邈放到床上,一摸他的額頭,滾燙得吓人。
也就過了一兩分鐘,霍思邈劇烈的咳嗽起來,他自己也清醒過來了,揉着額頭起身,“不好意思。”
谷超華注視他,沒有再伸手相扶,因為他知道,即便是伸出了手,霍思邈也只會閃電般的躲開。
“走吧老谷,我得先回趟家,換身衣服。”
谷超華跟着他站起身,往房門外走,快要走出去的時候,才猛然驚覺,這屋子裏,沒有一點兒前一夜翻雲覆雨過的痕跡和味道。
霍思邈,昨晚,你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谷老師別等我了,我待會兒自己打車過去。”霍思邈打開車門就往外走。
“我送你上去吧。”谷超華不放心的說。
霍思邈擺擺手,家裏擺的全是他和劉晨曦的合影,怎麽可能讓外人進去。
“霍思邈。”谷超華叫住他,所有的擔心和不安,所有的心疼和忍耐,在霍思邈急着奪門而出的一瞬間迸發,霍思邈回頭,望進谷超華如墨的黑瞳裏,明潤透徹,眼底凝住了一瞬間從心髒中噴湧而出的哀傷,那瞳孔中倒映出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無處躲,無處藏。
高燒的大腦沒有辦法及時處理出那麽多的信息,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陌生氣息,對,是那麽的陌生,除了劉晨曦,所有人對于此刻的霍思邈來講,都是陌生的。
他一點點向後躲閃,可車內的空間本身就狹小的讓人無處可避,身體“哐”地撞在車門上,霍思邈推開向自己伸來的手臂,大口喘着氣。
推開車門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他看不見背後那個人失望受傷的眼神。
只是身後,沒有汽車發動的聲音。
一片寂靜。
霍思邈背靠着家門,閉上眼睛,身體慢慢下滑。
家的味道。
熟悉的氣息。
眼中一片模糊,霍思邈偏過頭去,睫毛顫動了一下,眼淚流了下來。
“大師兄……”如同一只剛剛出生就被人丢棄在一旁的小貓崽一樣,蜷縮在門邊,全身發抖。
“大師兄……”對不起,我身上出了這樣的事情。
“大師兄……”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自己。
“大師兄……”哽咽的聲音漸重,曾經得到過的溫暖,只能襯托得此時周身的冰冷感更加強烈。
“大師兄……”
“大師兄……”
“大師兄……”沒有一雙溫暖的手臂。
“大師兄……”沒有回應。
“劉晨曦……”霍思邈坐到地上,把臉深深地埋到自己的膝蓋中間,大哭出聲。
霍思邈拖着疲憊的身體站起身,這時才發現,家裏竟然和他離開時一般淩亂,無暇去想劉晨曦怎麽會沒有打掃,霍思邈走到浴室,打開熱水,溫熱的水蒸氣氤氲在浴室中,模糊了玻璃,模糊了鏡面,卻模糊不了年輕人一顆不知是受傷還是堅強的難以言喻的心。
霍思邈仰起頭,熱水從白皙的脖頸流過修長的身體,卻沖刷不掉心頭莫名的恐懼。
他有多想躺倒床上,在還有劉晨曦的氣息的被褥中睡上一覺,可是他不敢。
長時間被劉晨曦培養出來的強烈的責任感讓他掙紮着起身,他從不敢放縱自己,他害怕他的愛人失望。
從櫃子緊裏面翻出一件高領衫來,霍思邈站到落地穿衣鏡前,看着鏡中的男人神色極其疲憊,額頭上垂着幾縷棕黑色的發,原本總站在鏡前臉上挂着陽光如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的人,此時眉宇間的英氣與自信早已變成了萎靡頹喪。
霍思邈側着頭,看着自己脖子上沒有被衣領蓋住的一個吻痕,默默回頭從醫藥箱裏拿出一個創可貼,看着藥箱裏的消炎藥和退燒藥,抓起兩片放到嘴裏,生咽下去,苦澀在口中蔓延開,他記得原來在每次自己為數不多的生病卧床時,劉晨曦都會熬一點小米粥,在裏面加上紅糖,然後等自己吃完藥喂自己喝,還每次都被自己嫌棄只有坐月子才喝這種東西。
霍思邈捶了一下鏡子,轉身離去。
下樓沒想到看見谷超華的車竟然還停在那裏,走上去敲了一下車窗,谷超華本來倚在駕駛座的門上,被這一下敲醒,忙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清來人是誰,谷超華轉了一下脖子打開車鎖。
“你怎麽還沒走啊?膽兒真大,在車裏睡你也不怕憋死,翹班兒也挑個好點的地方啊。”
谷超華笑笑,真不明白這個人怎麽發這麽高的燒,嘴上還是這麽的不饒人,搖着頭轉身從後座上拿出一個袋子,“給你買了點兒別的吃的,多少吃一點兒,然後把藥吃了。”
霍思邈愣住,轉轉眼珠,“在家吃過了。”
谷超華挑眉,“吃過藥了還是吃過飯了?”
霍思邈心虛,“都吃了。”
“霍思邈,你能不能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啊?”谷超華側身,伸手就要拍霍思邈的臉頰。
霍思邈皺着眉往後閃,“你他媽拍什麽拍。”
谷超華本來以關心為實質,帶着點玩笑的話,此時霍思邈聽着格外的刺耳。身體,對,他是有多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才能讓別人那樣玩弄,連谷超華一個外人都看得這麽清楚。
剛剛還笑着自以為掩飾好的傷疤被一句話毫不留情的揭開。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推門下車,他不想去醫院,不想見到劉晨曦,不想見到任何人,只想一個人在家裏躲着,仿佛這一切,睡一覺就都過去了。
谷超華看着沒有再言語的霍思邈,身體先大腦一步行動,人近乎撲過去一般,伸手抱住了他。
霍思邈如觸電一般推開他,後腦重重的撞在玻璃上,卻毫無知覺。
他擡頭,再看向谷超華,漆黑的眸子深處氲滿了怒氣。
“谷超華,”他開口,一字一頓,“什麽意思,把我當站街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