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天徐舟是帶着一籃子枇杷回去的, 就像上次的楊桃一樣,為了防止水果壞掉,她這幾天三餐之後還得再加一盤子枇杷, 或許枇杷真的有潤肺清嗓之效,她這幾天罵起人來倒是十分順暢, 半個時辰都不用喝一壺茶。
當天下值之後連晗鈴都不由感嘆徐尚宮之勇猛, 當真是舌燦蓮花。
徐舟:……
倆人行至小院, 徐舟還在側頭聽晗鈴說話, 卻見晗鈴腳步一頓, 轉而道:
“尚宮,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今日也早些歇息。”
說完不等徐舟反應, 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徐舟看着她的背影頓了一秒,轉頭看去。
果然,門口站着一道些許清瘦的身影, 裴熙安靜的站在那兒, 時有微風拂過, 吹起他青色的衣角, 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他擡頭看去, 眼眸一亮。
“舟舟!”
徐舟擡步走過去。
“什麽時候來的?”
他見她臉色十分平淡,原是含笑的表情也漸漸消失。
“大約半柱香前到的, 沒有等很久。”
他語氣嚅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徐舟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轉身推門而入。
“進來吧。”
裴熙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見她似乎并未展顏,頓時有些惴惴。
Advertisement
他走到她身旁側頭看她。
“舟舟?”
見她還是沒理他,又走到她面前攔住她。
“舟舟!”
徐舟止住腳步無奈道:
“下次直接進來就好,別在外面傻傻的站着了。”
裴熙這才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以為你不開心了。”
“你是不是不想見我?”
徐舟推門的動作一頓,聞言回眸。
“我要是不想見你,早看到你第一眼就跑了!”
裴熙頓時喜笑顏開,噠噠噠上前幫她開門。
“我幫你,你別動。”
徐舟看他一副殷勤的模樣,忍不住發笑。
“你今日就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裴熙搖頭,複又期期艾艾道。
“今日我見父皇心情好,同他要了一個恩典……”
徐舟聞言頓時全身一緊,什麽恩典還需要特意告訴她?
不會和他倆有關吧?
不會吧不會吧?
“父皇答應我太子妃讓我自己選,屆時只要帶到他面前過目就好。”
徐舟不敢置信看向他。
“那你和他說……你要選誰了?”
關于太子妃之事,她想了很多天也沒想出以她如今的身份,如何讓陛下同意。
不是說她身份有問題,而是作為當今信任交付後宮的女官,轉頭和太子攪在一起,實在懷疑她是否暗地裏早已投靠太子,但凡帝王生疑,她先別說太子妃,腦袋就先沒了。
這事本來便讓她琢磨不透,很琢磨不透。
這貨不會就這麽捅出去了吧!?
徐舟眼前發黑,她開始擔憂自己的小命。
天要亡她!
下一個世界她一定不去古代了!
太不容易了。
裴熙搖頭,“沒有,我沒有和他說你。”
徐舟霎時松了一口大氣!
“貍奴。”她看向他,第一次在他面前面露憂色。
裴熙見她這副模樣,頓時心生擔憂,“怎麽了?”
他小心翼翼看向她,“……你不開心嗎?”
徐舟默默搖頭,“沒有,我沒有不開心,但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你讓我想一下,太快了,我還沒準備好……”
裴熙見她喃喃自語握拳敲掌來回踱步,默默低頭垂眸。
徐舟想她既然答應他了,自然不能食言,她必然需要想一個萬全之策。
其實她有更好的辦法,再過兩年帝王親征西戎,太子随軍,這是一場慘勝之仗,因為君主在那場戰役中不幸身中箭矢,而太子臨危受命,在重重壓力之下撐到援軍反殺西戎。
君主最終沒有回到他的國家,而他的孩子繼承他的遺願,将大梁推向新的高峰。
比起如今困難重重,如果是太子登基之後再談婚嫁自然輕松很多。
可這需要五年,兩年後太子登基,以及三年守孝不婚不娶。
五年,整整五年,或許于常人來說不過區區五年,但對裴熙來講,那将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個五年。
他等不起。
“貍奴,”徐舟轉身看向安靜坐在椅子上的人,“我……”
“舟舟。”他擡眸看她。
徐舟一愣,“怎麽了?”
“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好嗎?”
他起身,猶豫了一會兒牽了牽她的手,随後頭也不回的推門而去。
徐舟看向他的背影,愣了良久。
·
第二天徐舟下值後徑直回小院,卻沒有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第三天沒有。
第四天也沒有。
直到半個月後,她才在養心殿見到跪在殿中的太子,她捧着加印審核過的文集來殿前彙報,一時之間整個大殿只有她的聲音。
彙報完畢,皇帝揮了揮手讓她退下,徐舟低頭後退三步準備轉身離去。
“徐尚宮。”
君主随和的聲音忽然響起,徐舟回身彎腰。
梁帝端起茶杯喝裏一口,不緊不慢道:“這幾年你把後宮管的不錯,難得沒有辜負朕的信任。”
徐舟不急不緩道:“此乃臣之本分。”
梁帝颔首,似不經意道:“來年太子選妃一事,我看現在就可以準備起來了,你回去拟個章程,我過幾日下旨選秀女,這層層選拔少說也得半年,半年之後那些秀女進宮再學學規矩,差不多可以堪配太子妃之位了。”
還沒等徐舟說話,堂下跪的太子卻擡頭看向皇帝。
“父皇你不是答應讓兒臣自己選太子妃的嗎?”
梁帝擺了擺手,吸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畫開始看。
“你這畫畫的不錯,朕收了。”
梁帝移開擋臉的奏折看向兒子。
“是答應你了,那你有人選嗎?你不是要自己選嗎?人呢?人呢?沒人選個屁!”
太子面色微僵。
梁帝摸着胡子冷哼,“你沒有人選明年也要成婚,早日給朕生個孫子,你再無子嗣,滿朝文武都要上折子批你了,我看你這位置是坐膩了嗎?”
“既然沒人選,那我給你選一批,你自己挑個可心的也算是你自己選的了,我比你爺爺好多了吧,你爺爺給我挑媳婦時可從來沒問過我。”
太子雙手緊緊撐在地上,梁帝見他一言不發,冷哼一聲看向徐舟。
“記住了,下去吧。”
她看向殿前跪着的人,捏了捏手中文集,腳下遲遲未動。
梁帝不解看她,“怎麽,還有事?”
徐舟後退三步擡手下跪,低頭未敢置言。
梁帝吸氣後仰,遂眯眼看跪在身前之人,語氣卻十分随和。
“怎麽突然跪了,你可是受了什麽委屈到朕面前申冤來了?”
徐舟默默搖頭,聲音喑啞。
“不是……”
話音未落,跪在殿前的太子卻忽然高聲道:
“兒臣有一人選,望父皇賜婚!"
梁帝視線緩緩移向兒子,他神色不明道:
“哦?誰家女兒能受你青睐?你說來聽聽。”
太子先是以頭觸地,遂起身看向陛下,雙目不躲不閃,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兒臣選的人是徐舟徐尚宮,太子妃之位非她不可。”
一時整個空間安靜了。
徐舟緊緊低着頭,她的心跳沒有哪一刻跳的這麽快,所謂的計劃永遠比不上變化,一切的措不及防都在此刻發生,她笑自己所謂未雨綢缪,想來不過是場實力懸殊的搏鬥,到頭來終究鬥不過那高高在上的掌權者。
今日之事,她沖動了,但她不會後悔。
如果她真的若無其事的離開,那她或許窮盡此生再也無法彌補他心上的傷。
錯過一次便不能再錯第二次。
君主看着跪着的下屬,随和的語氣漸漸消失,甚至隐隐帶着殺意。
“徐舟?徐尚宮。”
徐舟頭緊緊觸地,全身僵硬。
“你六尚總管的位置看不上,看上了太子妃之位?”
徐舟俯身搖頭,“臣絕無此意!陛下明鑒!”
一時整個大殿靜默不語。
梁帝擡眸看向長子。
“你為什麽非要她?”
“說說?”
他看向跪地的女子,“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朕第一個不放過她。”
一時大殿安靜的針落可聞。
太子掌心汗濕,可他卻依然撐起身走上前跪在陛下面前,将人掩在身後。
“徐尚宮堪配太子妃之位,她入宮十一載,德行舉至皆為上乘,為陛下掌管後宮三年,賞罰分明,從未有過失之舉,皇後也曾贊其行事舉止堪為大善,自愧不如,兒臣需要一個能讓兒臣無後顧之憂之人,故鬥膽求陛下将徐尚宮賜我為妃。”
“求陛下成全。”
語畢俯身行禮。
他這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說的君主無話可說,若說德行舉止,徐舟在宮裏生活了十一年,幾乎沒有人能比她更熟悉這兒,而讓君主更詫異的是他的兒子居然能說這一番話。
“你對她,沒有情誼?”他不相信。
太子俯身道:“自然是有的。”
“什麽時候的事,朕怎麽不知道。”梁帝摸着下巴心想,他兒子居然喜歡比自己大的。
太子面色微赧:“兒臣十五歲那年初見尚宮,後時有相遇,交談間時覺尚宮為人溫文爾雅,蕙質蘭心,德行兼備,故心生向往……”
梁帝看向徐舟,又看向兒子,倒吸一口氣。
這話說的隐晦,梁帝卻滋着嘴覺得牙酸,不過每個人的愛好都不同,還好只是大五歲,要是像明萬貴妃那般大君主十七歲那才教他才頭疼。
“嗯,”梁帝抱着手圍着倆人來回踱步,“大五歲,尚可,你真的喜歡?”
太子低聲道:“有此佳婦執掌東宮諸事,兒臣自然喜歡。”
梁帝冷笑一聲,“你當朕信你鬼話?!”
“什麽‘有此佳婦,堪為良配。’你這鬼話也就騙騙別人,還想騙你老子?!”
“徐尚宮。”梁帝看向徐舟,“你來說,你們是怎麽一回事,朕要聽實話。”
徐舟俯身。
“臣與殿下,兩情相悅,絕無它思。”
皇帝怕她哄騙太子,為了利益,這事徐舟做的出來。
可這次,她是真心實意。
皇帝看了她良久,食指輕點手臂,一時整個大殿安靜下來。
“朕可以答應你與太子之事,但你要在此立誓。”
“此生效忠大梁裴氏,永無二心,若違此誓,永世不得超生。”
裴熙雙手緊握,“父皇……”
“給我閉嘴!”梁帝看向徐舟,“你若發誓,我便同意了。”
這個女人若為女官,不足為懼,若非君後,卻心性難測,若全心效忠大梁,卻可堪賢後,至少比他如今後宮那個好上不止一倍。
徐舟看向君主,緩緩伸手指天,“徐氏女舟,在此起誓,此生效忠大梁裴氏,永無二心,若違此誓,永世不得超生。”
她此生效忠之人,唯有裴熙,也只能是裴熙。
作者有話說:
不結婚很難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