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方昱在西北影視城已經待了一個多月,他說不願意回來,也真是有點樂不思蜀的意思。就連母親杜靜姝在跟他視頻時好言好語相勸,他也全然不為所動。
杜靜姝說的是:“劇組那邊需要救場,可這也很久了呀,你在那裏怎麽生活得慣,公司裏能幹活的有那麽多人,也該把你替換回來了。”
工作日的傍晚,方昱遠在千裏之外,方睿也沒回來,家裏的用人們也各自休息。她一個人在餐廳裏吃完晚餐,不免就惦記起自己那個身體不便的孩子,可這理由是不能提的,就只能盡量委婉地說。
但方昱一通敷衍,東拉西扯地不給正面答複。杜靜姝十分無奈,想了想又找出個由頭。
“再過幾天是你爸爸的忌日,每年你們哥倆都要去祭掃的,今年難道不去嗎?”
這次視頻那頭沉默了一下,但方昱很快一聲冷笑。
“對,今年我不去了。”
“……”杜靜姝大為意外,“為什麽?”
“為什麽?”方昱呵呵冷笑,“哪有什麽為什麽,我不想去,不行嗎?什麽事都得有個解釋嗎?那我還想問問呢,憑什麽每年祭拜方博,你不能去呢?我是你生的,既然你不能去,那我算幹嘛的?還要大老遠飛回去往那兩位跟前一戳,你确定躺那兒的人是真希望看見我嗎?”
杜靜姝一時語塞,被方昱堵得說不出話來。
但她脾氣好,只當小兒子又犯了古怪,還是勉強笑着道:“媽媽每年這一天去廟裏燒香祭拜,也是一樣的。”
“呵呵呵。”方昱笑得幾乎有點瘆人了,“媽,你真是自己把自己哄了一輩子,我再說一遍,跟方博合葬的,是死了的正房太太紀清漪,活着繼承家業的唯一親兒子是方睿,他連快要死了都沒空搭理我,我現在還得專程趕回去對着墓碑演孝子,是不是太賤骨頭了?”
“小昱!”杜靜姝有些不高興了,可她性情實在太溫柔,即使已經是很不悅,還是一句重話都不會說,只是又叫了一遍兒子的名字,仍試圖解釋,“小昱……你那時太小了,什麽都不懂,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到底是什麽樣?!”方昱的聲音忽然提高了,甚至有些激動起來。“我只知道你這麽多年受盡委屈!看起來是明媒正娶的總裁夫人、方家太太,實際上不就是他方博給太子找了個保姆嗎!”
“方昱!”杜靜姝幾近嚴厲地喝止了方昱,她的嗓音已經很不穩,卻還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緒,“媽媽……媽媽現在不想和你說話了,挂了吧。”
伸出去的手指發着抖,卻還是準确無誤地挂斷了視頻,下一刻幾滴水跡就直直地砸上了手背。
杜靜姝極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但微微顫動的肩膀還是出賣了情緒,她用力捂住嘴唇,但轉瞬之間連指縫裏淤積了一汪濕漉漉的淚。餐廳內外一片寂靜,只有偶爾漏出的一兩聲哽咽。
隔着一段距離,方睿的身形已經站住了有一會兒。下午時原本有個會,所以他告訴靜姨不回來吃飯,但事情解決得比較快,他還是按時按點地回了家,進門就聽見了餐廳那裏母子倆在視頻聊天。
有了上次他一過去方昱就挂的經歷,方睿這次就沒再接近。但他才要走開,就聽到了方昱拔高的聲音,再聽幾句,杜靜姝這裏已經情緒崩潰。
他再次看了眼餐廳裏的那個背影,然後悄無聲息地回了自己房間。
門一關上,他掏出手機打電話,接通以後也不容對方開口,直接下命令。
“方昱,我給你一晚上時間收拾行李,坐明天上午的航班立即回來。劇組的工作會有人接手,如果非你不行的話,那就全組停工。”
對面明顯懵了,而方睿的聲音冷靜,态度堅決。
“爸爸的忌日不重要,走了的人什麽都不知道了。對他生前有再多不滿,可以全沖我來。但心裏有情緒,就讓自己母親傷心掉眼淚,你愧為人子!”
“……”電話那頭的方昱像是被罵得愣住,竟一個字都沒反駁。
方睿停頓兩秒,再說出來的話緩和了些,卻一字字更重。
“我的父親母親都不在了,我想說什麽做什麽都沒機會了。你的母親疼你愛你,你卻讓她傷心,現在不立即滾回來道歉,是打算讓親媽把你給的委屈全咽下去嗎?!”
“……”
方昱還是沒說話,但當哥的意思已經傳達到,直接把電話給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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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方睿确實少有對弟弟如此強勢。
當年方昱還沒出生時,五六歲的方睿就時常伏在杜靜姝的肚子上感受小娃娃的動靜。方博原本對小兒子的到來并不熱衷,但方睿非常期待有個弟弟,連帶着他也生出了些歡喜。
因為當初續弦時,他與新妻子曾有約定不再生育,并且也為此準備了各類措施。
但總有意外,杜靜姝發現自己懷孕時也非常為難,最終方博讓她留下孩子,自己去做了結紮,徹底絕了再有此類情況的可能。
等到孩子出生之後,活潑頑皮的小兒子,和沉穩懂事的老大,倒也給方家帶來了無限的快樂。
在方昱九歲之前,他過得都是無憂無慮的日子。父親是嚴父,但媽媽的脾氣可以說天下第一好,全世界最厲害的哥哥也非常寵自己——他知道哥哥的媽媽是一位已經去世的紀阿姨,但那和他又沒什麽關系。
直到因為一場足球賽意外受傷,小腿胫腓骨骨折,方昱也只是哭唧唧地想要哥哥和媽媽多陪陪自己。
杜靜姝來了,神情憔悴,心神不寧,但還是盡量細心地照料着小兒子,不過方睿只是來探望了一兩次,而方博甚至從頭到尾都沒露面。
方昱一開始很委屈,等到出院回家才知道,爸爸也是生病了,并且是很嚴重的病。
他很緊張很擔心,拄着拐杖打着石膏要去看爸爸,卻只能隔着很遠看一看。方博被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晚期了,直接住進了醫院的特種病房,用盡一切方法續命。因為他需要争分奪秒地把一切能傳承的東西盡快灌輸給大兒子。
方睿那時15歲,正在私立學校上初中三年級,原本該繼續在本校上高中,然後去國外念大學。
方博直到去世,也沒能給小兒子分配多一點點的關注。臨終時他只交代了三件事。
第一,公司的大部分股份留給方睿。
第二,私人財富方面,方睿和兩母子平分。
第三,他只與紀清漪合葬。
杜靜姝在嫁進方家之前,就明确地知道方博娶自己是為什麽——亡妻已逝,而幼子需要一個母親。
她對這份算不上苛刻的遺囑沒有任何意見,接受得十分平靜。但方昱卻一反常态地大鬧,他甚至沖着杜靜姝大吼大叫:“方博是不是當初根本不想要我?!我從小到大他都沒把我當回事,腿斷了一句沒過問,到死也沒多看我一眼,你為什麽要把這麽多餘的我生出來?!”
他發瘋一樣的大鬧,不聽任何人的解釋和哄勸,拒絕出席父親的葬禮,也拒絕配合傷腿的複健,小孩子犯起倔時,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嚼舌頭的用人,在男主人病危時說到了當年的事:“太太當年堅持要留下二少果然是堅持對了,要是聽話乖乖打掉孩子,還怎麽去争取方家的大筆資産啊?畢竟連葬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要不是有兒子傍身,怕不是老公一死就要被趕出門了……說到底,只有原配才是正經太太,大少爺才是唯一的親兒子。”
這番話,被只有9歲的方昱聽了去。
小孩子拄着拐,打着石膏,心裏腦裏,忽然電光石火一樣掠過了這9年來父親對他的所有忽視和淡漠。
最終,方家換掉了所有的用人,可已經挽回不了二少那條傷患處故意反複錯位的腿了。
方家二少從此成了Z市二代圈子裏有名的怪人。
方睿也因此沉默且隐忍地退讓了十幾年。
他既然從父親那裏獲得了最多的關注和愛,那就有義務和責任去彌補小昱所缺失的一切。
即便是面對着夏銘無比熱切的眼神,他下意識放在首位考慮的,也是:小昱會怎麽想?
夏銘可以說是方昱這十多年來最好的朋友,唯一能讓他開懷大笑的人。甚至是他親口所說,“我喜歡的人。”
但在法國那一夜之後,方睿已經不再猶豫。
鳳皇是我的。
擁抱親吻,情熱糾纏,甚至連每一個動作每一下呼吸,方睿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這個漂亮寶貝對自己的孤注一擲和熱切單純。
他需要做的,就是盡快和方昱坦誠布公地把話說開了,父母之愛能分享,認定的愛侶卻只能有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