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夏銘挂了電話,十分納悶地盯着手機發呆。
認真計算的話,他在18歲成年禮之後和恒亞正式簽約,老板指定了淩璨照顧他。随後他就從家裏搬了出來,9月考入大學住校,又常年在各個劇組間奔波。和父母相處的時間和機會可以說是日漸稀少。
幸而徐倩倩和夏成哲也并不是非常黏孩子的父母,只要按時往賬上打錢,再三五不時地應付應付突發需求,如果不考慮到兩位的胃口越來越大,這些年來大體稱得上是相安無事。
他們過他們的,自己過自己的。
去年,前年,或者更早些年,這所謂的生日要麽在劇組過,要麽公司裏過。
跟父母鄭重其事地吃頓飯、切蛋糕、吹蠟燭,簡直是稱得上有點新鮮的體驗了。
是又想要些什麽嗎?
夏銘垂眼思索着。
手裏握着的屏幕忽然又是一亮,進來一條信息。
屏幕上跳出方睿的名字,問他:“快起飛了嗎?”
夏銘的思路被打斷,點開對話框,順口就去問淩璨:“航班號多少?”
淩璨給他一串字母加數字,他照着輸入進去。
發出去以後,原本是打算直接鎖了屏,卻不知為什麽沒忍住,手指頭輕輕一掃,屏幕上就滑過了前頭的聊天記錄。
沒有什麽特殊內容,日期靠近的尤其平淡,前兩周的倒還話多些,因為那時巡回路演剛開始。方睿像是很關心他,具體到了住的酒店、活動流程都問得很仔細。
第一站是在S市,接待方安排的是很有特色的本幫菜,夏銘很喜歡,既有人關心飲食,順手拍了一張照片給他看,大老板居然就這麽和他因為一碟子糟魚聊了好一陣子。
第二站在B市,也是夏銘母校所在地,重返故地分外親切,做完活動之後夏銘專門空出了半天時間去看望自己的大學表演老師。行程是要向公司報備的,所以方睿打電話來時夏銘也沒意外,甚至向老板讨教了一下,要給久別的恩師帶點什麽禮物。
電話裏商量了一陣子,過後挂斷了,方睿很快又發來幾張圖片給他提建議。
這是對行業前輩的敬重呢,還是對他的用心……
夏銘那天握着手機琢磨了好半天。
不過離開B市時出了點小岔子,因為晝夜溫差大的緣故,夏銘感冒了。這也是個小事,柚子給他買了藥,但抵達下一站時,團隊裏所有人看到了大老板。
淩璨非常意外,以為是活動內容有了什麽變化。夏銘也是一驚,內心裏隐隐生出了些微妙的猜疑。
他不由自主地覺得胸膛裏那顆心在砰砰跳,胡亂跳。越快越急,甚至要脫出控制,也許下一刻就要從喉嚨裏跳出來,固執地決絕地,執行它自己的意願——
直到藍岚匆匆忙忙跑過來。
原來大老板是恰好出差,順便來看看一路奔波的大夥兒。
那一晚方睿專門安排了團建餐,好好犒勞了一番連日辛苦的員工們。
所有人都很高興,但夏銘鼻涕流個不停,吃了藥以後又嗜睡,倒是模樣恹恹地很快離席回酒店睡覺去了。
聽淩璨第二天說,老板晚上專程來看過他,只是他睡着了。
說這事時,他們已經和方睿分開,即将奔赴下一站,夏銘嗯了一聲,什麽都沒說。
他得盡早盡快學會,不要因老板的殊遇而想太多。
再往後的行程裏,方睿仍時不時發來消息,夏銘有問必答,只是不再漫無邊際地閑聊和發散。
那不是“弟弟”該做的事。
手機忽然又震了一下,航班號發過去後,對面回複了四個字。
“一路平安。”
嗯。
夏銘的心底沉沉漏出這一字回應,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沒再回複。
·
返回Z市後休整了兩天,周日就到了。
一大早,夏成哲開了他那輛賓利過來接人,車子是老款,但保養得很好,漆面光澤如玉,在陽光下駛出星河灣,既低調又奢華。
夏銘坐在副駕,他沒刻意收拾自己,穿得也很随便。夏成哲看見他,第一句話就是:“兒子,又瘦了。”
夏銘借着後視鏡照了一下臉:“這是已經吃回來不少了,剛拍完《薪火》時體重是近三年來最低。”
當爹的穩穩駕着車,目視前方,嘴上倒也沒停:“那今天一定要多吃一點,你媽媽親自下廚給你煮長壽面。”
“确定吃了不鬧肚子啊?”夏銘扯扯嘴角,意思意思笑了下。
徐女士的纖纖十指,從不是用來下廚的。
夏成哲跟着幹笑:“好不好吃是一回事,總歸她有這個心。”
“嗯哼。”夏銘懶懶哼唧着,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父親的話。
他做了心理準備,宴無好宴,會無好會。徐倩倩女士親自下廚的一餐飯,豈是能毫無代價輕輕松松領受的?
但非常讓人意外的是,這一頓生日宴還真就太平無事地吃完了。
徐倩倩化了淡妝,越發明豔照人。一桌豐盛好菜,基本是出自家裏阿姨之手,唯獨一碗卧了個黃澄澄煎蛋的長壽面,是真的由徐女士親自煮、親自端出來的。
夏銘吃了第一口,就嘗出了濃郁醇美的湯汁鮮香,确确實實是花了大功夫熬煮出來的家常味。
徐倩倩坐在他對面,柔情脈脈地看兒子吃面。
夏銘安安靜靜,一口一口地吃,直到一碗面統統吃光,舔了舔嘴唇道:“非常好吃,謝謝媽媽。”
說完以後擡起眼,正接觸到徐倩倩始終注視着的眼神。
他又說了第二句。
“這麽多年,辛苦媽媽。”
徐倩倩明顯一愣,然後忽然有些慌地坐直了:“沒有沒有,不辛苦。”
夏銘抿了抿唇,直視着徐倩倩。
這是一個等待的眼神。
這個給了他生命的女人,這碗精心準備了的生日面。
徐倩倩現在如果有什麽要求提出來,只要能做到的,他都答應。
但徐倩倩只是眨了眨眼睛,很仔細地研判着他的面色和情緒,然後溫柔地說:“寶貝兒,生日快樂。”
夏銘的喉嚨到胸腑之間,忽然哽住了一團隐約的酸軟氣息。
他緩緩吸了口氣,把這情緒壓下去,然後露出個笑。
這餐飯夏銘吃得很舒心,所以飯後甚至頗有閑心地在二樓的露臺上吹了會兒風。
纖細的茑蘿沿着大理石雕花柱攀援,翠綠的藤和葉裏藏着一小朵一小朵鮮紅的花,風吹來就時隐時現,像眨着眼睛的星星。這棟房子也有年頭了,幾十年前的造價就高達八位數,一磚一石都有來歷和講究。門前過千坪的歐式綠地嬌貴如絲絨毯,徐倩倩當初就是在這裏舉行的婚禮,那時她以為是嫁進了皇宮。
可惜王子和公主結婚以後,生活就褪去了戲劇化的瑰麗色彩,夏家确實是豪門,但子孫繁多枝枝蔓蔓,夏成哲這一支所擁有的,只是這棟維護成本極高的老房子而已。
想要繼續維持體面的生活,想要讓所處階層不下滑,還想要這世間更奢華稀有的享樂……
可以躺在這泡沫一樣的老舊豪宅裏随便想。
等到徐倩倩在磕磕絆絆的婚後生活裏終于理清了頭緒,生出無限後悔時,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六七個月了。
她不敢堕胎,也下不了決心去離婚,就只能把極度的憤懑發洩在那個男人身上。傾盡一切娶到嬌妻的夏成哲是真的愛她,任打任罵任撒潑,只求大美人兒能顧惜身體。哪怕這女人在進産房那一刻,還在罵夏家上上下下都是一群捧高踩低的騙子、吝啬鬼、勢利眼。
夏銘的出生是那段時間裏唯一能讓徐倩倩停止撒潑的事。
剛出生的毛毛頭都是皺巴巴紅彤彤,高檔私立醫院裏的助産士卻止不住要誇,這是自己從業幾十年,所接生的最漂亮寶寶。到了滿月宴時,賓客們已經個個兒都要搶着抱玉雪可愛的小嬰兒合影了。
六個月時,完全恢複到孕前容貌狀态的徐倩倩,帶着兒子上了雜志封面。
标題裏寫着的是:“豪門貴婦千金子”。
掙紮于雞肋婚姻裏的徐倩倩,忽然找到了一條絕處逢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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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銘趴在二樓露臺發呆,手機裏忽然進來個電話,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起,甚至沒顧上看是誰。
這是極私密的號碼,能打進來的大多關系匪淺。
這天是生日,他已經陸陸續續接了不少個祝福電話和信息了。
然後耳畔傳來個溫柔又親密的聲音,叫的是許多人都會叫的昵稱,說的也是許多人都才說過的話。
偏偏這一句,能讓夏銘從腰身處都隐隐一麻。
那男人像是在貼着他耳朵說話,親昵的,低沉的。
“鳳皇,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