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阿銀想着剛剛瑤伽的眼神, 有些後怕,她擔憂道:“姑娘,瑤伽一門心思就想嫁給王爺, 如今願望成灰, 她恐怕會嫉恨于你。”
阮心棠嘆息:“她嫉恨我也不是一兩日了, 我恨她也不是一兩日了。”
阿銀扶着她往岚舍走, 看了眼身旁的下人已經經過,才湊近她低聲問道:“那王爺……”
阮心棠垂下眼眸沉默了。
大概是瑤伽的事,宇文玦今晚回來的有點晚, 他去了岚舍, 阿銀卻将他攔在了外頭,說是姑娘已經睡下了, 宇文玦看了眼阿銀, 她的臉色雖然極力地做出恭敬的模樣,還是有幾分冷硬,她是阮心棠的心腹, 宇文玦沒有拿她撒氣, 靜靜在院中站了一會,直到一片銀杏葉飄落,這是阮心棠最近才讓人搬來的。
銀杏葉已經落了一地,月光下依舊金燦燦的, 他擰眉問了一句:“怎麽不打掃?”
一旁的侍女恭敬道:“阮娘子不讓打掃, 說是要等着銀杏葉落光了。”
是她的注意。宇文玦忍不住回身朝她的房間望去, 他的心似乎也與這銀杏葉一般, 落得七零八落的, 寂寥從心底而起。
這兩日宇文玦很忙,廢太子的诏書以下, 太子被貶為惠郡王遣往西地。
雖然很忙,可他每日晚膳都會抽空回來陪着阮心棠一起用,因為早上他出門時阮心棠總是沒醒,晚上回來她又睡了。
可每次用膳,阮心棠都一言不發,宇文玦只能時不時找些話和她說,有時她高興了就回個“哦”,不高興了就當沒聽見,但是她的胃口卻一天比一天好,她很用心的在修養,不會輕易生氣。
兩人之間在瑤伽褫奪縣主稱號後,反而漸行漸遠,這讓宇文玦日漸不安,他終于意識到,或許她的憤恨與瑤伽要嫁給他的傳聞沒有關系。
“瑤伽你打算怎麽辦?”
正當宇文玦想要問她時,阮心棠已經主動開口和他說話,雖然只是瑤伽的事,已然讓他露出笑顏。
“還是按照原先的決定,給她物色一位如意郎君。”他看着她,柔聲說着。
阮心棠點頭:“瑤伽對你情深一片,若是京城裏的郎君,嫁過去她總是會想着法子回來看你,對她對她未來夫婿總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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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玦問她:“你有什麽想法?”
“我的想法?未必能做主。”阮心棠冷笑。
宇文玦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你是我的王妃,就是她的嫂嫂,自然能做主。”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沒有去反駁他這句話,欣然道:“不如給她選個外放的青年才俊,在外地做個三五年官,讓她遠離京城遠離你,到時跟着夫君回京任職時,她與夫君已經濃情蜜意,這些前塵往事也就煙消雲散了。”
宇文玦一心想要哄她開心,自然由着她:“好。”
得到他的肯定,阮心棠抽回被他握着的手,他心裏一落,看着空蕩蕩的手眸中略暗,阮心棠繼續低頭吃飯,卷翹的睫羽在燈光下撲閃,這兩日她養的極好,已經恢複到以前紅潤的樣子,嬌豔欲滴,宇文玦靜靜看着,低聲道:“希望你心裏的氣也能煙消雲散。”
阮心棠執筷的手微頓,過了一會,偏頭扯了嘴角:“總有那麽一日。”
這日一早,阿銀就急急跑進屋,喘着氣道:“姑娘,陸公子馬上要走了。”
“這麽快!怎麽沒有消息?”阮心棠驚詫不已,他曾經說過,廢太子的诏書一下,他就會護送太子一家離開京城,可她想着走之前他總會支會一聲,怎麽這麽突然呢?
阿銀道:“我剛剛上街遇到了陸公子,他說他來王妃見過您,可是門房沒讓進,他就轉告給了門房。”
她并沒有收到消息,不用想,都是宇文玦攔住了這個消息,阮心棠心裏頓時賭了氣,立刻帶着阿銀直奔王府大門。
她讓春芽備了馬車在王府大門等着,門房一見她急匆匆出來,賠笑着問道:“娘子去哪?”
阮心棠停下腳步,笑道:“我去見陸公子,聽說他今日要走了,我去送送他。”
門房臉上頓時露出尴尬之色,讪笑着:“不如小的先去請示王爺,讓王爺陪您一起去,也安全。”
阮心棠怒喝道:“讓開!”
最近府裏傳聞阮娘子雖然不發脾氣,可近日變得說一不二,下人們也不敢違逆她,生怕她氣出個好歹,自己只能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先讓開,眼見着阮心棠上了車,自己則趕緊直奔大明宮。
陸離大概也在等她,東城外的十裏煙花湖,他翹首以盼,果然見一輛馬車停駐,阮心棠下車來,他往前迎了幾步。
阮心棠已經提裙朝他奔來,那一刻他聽到自己的心髒怦怦跳了起來,有一瞬間的沖動,他想帶着她一起離開。
可當她含笑在他面前站定時,他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溫柔一笑:“我想着你總會來送我,所以在這裏等等看。”
阮心棠兩眼彎彎,她看了看四周:“太,惠郡王呢?”
陸離道:“他們已經先行一步,稍後我趕上他們。”
阮心棠點點頭,陸離看向平靜的湖面,悠然道:“出了京城總是有一種遼闊之感,少了些束縛,人也自在些,惠郡王的神氣很好,大概他也輕松了很多吧,我想,這一次離開京城,或許我不會再回來了。”
他的這番話擊中了阮心棠心底的某個角落,她不由怔怔出神,喃喃問道:“那你會去哪?”
陸離輕快一笑:“出了京城,那自然是天高任鳥飛了。”
他說的有幾分玩味,阮心棠生出些許羨慕來。
氣氛寧靜下來,陸離回頭看向她,深深地望着她,瑤伽的事解決了,她和宇文玦會幸福吧,他想最後抱她一下,伸出的手終究還是停留在她的鬓邊,像是一個兄長一個長輩般撫了撫她的鬓發:“你要好好的。”
阮心棠忍不住鼻子有些酸,乖巧地點點頭。
陸離放下了手,望着阮心棠身後擰起了眉,阮心棠有所察,轉過身去,宇文玦正站在不遠處的香樟樹下,面罩寒霜,冷冰冰地盯着他們。
阮心棠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陸離故作輕松打趣道:“若是他對你不好,告訴我,讓我知道我還有機會。”
阮心棠也玩笑道:“你都不知飛往何處了,我怎麽告訴你呢?”
陸離清朗地笑出了聲,阮心棠也跟着笑了起來:“我自然會告訴你我的所在之處。”
他說着搖搖手,沒有和宇文玦打招呼轉身離開,他怕再多留一刻,多看一眼阮心棠俏皮的樣子,他會忍不住問她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這無意是不行的,她已有婚約在身。
宇文玦一直克制着嫉妒,遠遠看着他們相視而笑,依依惜別,握緊了拳,他在擔心什麽,直到阮心棠看也不看他一眼,上了回城的馬車,他才恍然自己在怕什麽,他在怕阮心棠會跟着陸離一起離開。
馬車停在了王府門口,他下馬來扶她,卻被她躲開了。
他跟在她身後進府,走到九曲橋時,宇文玦終于忍不住低沉道:“你這幾日的悶悶不樂全是為了陸離嗎?”
阮心棠停住了腳,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過了一會,重新提步走上九曲橋。
她的沉默徹底激怒了宇文玦,激起了他連日來的不安緊張和隐忍的怒意,他三步兩步上前攔住了她,低頭看着她,緊縮的瞳孔凝聚着痛苦,很深沉的痛苦。
“告訴我,你心裏有他是不是!”宇文玦沉聲質問她,想着這段時間她對他的冷漠無視和剛剛對着陸離的言笑晏晏,實在讓他嫉妒的發狂,他不能不往那方面想,越想,他就越受不了。
阮心棠看着他,微微一笑,這一笑讓宇文玦心裏潰防。
“你很痛嗎?”
宇文玦怔住了,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阮心棠在報複他,可是為什麽!
“你一定要這樣折磨我嗎?”宇文玦看着她,“瑤伽的事情已經如你願解決了,你究竟還在恨什麽?”
阮心棠撇過臉去,又是極長的一陣沉默,直到宇文玦發現他竟然不敢逼她時,才慢慢放開了她。
阮心棠掠過他,往九曲橋上走,宇文玦忽然開口,聲音寂寥:“只要你還在王府,還在我身邊就好。”
其他事,他都可以慢慢來。
阮心棠身子一晃,還是從九曲橋上走過。
忽然聽到橋那邊一聲尖銳的陰厲聲:“阮心棠我要你死!”
宇文玦心中大驚,沖上橋上時,阿銀已經摔倒在一邊,阮心棠也在後退時摔倒在地,瑤伽面目猙獰手裏的匕首泛着寒光直朝阮心棠胸口而去。
事起突然,驚駭過人,阮心棠和阿銀都吓白了臉,宇文玦目眦盡裂飛身過去,只能擋在匕首之前。
匕首刺過背脊胸骨的聲音刺耳震心,刀尖從宇文玦前胸穿出,直愣愣定在阮心棠眼前,她血色殆盡,心髒快從喉嚨口跳出來,只堵着她,發不出聲。
鮮血從刀尖滴下,阮心棠想喊卻喊不出聲,紅了眼眶,只剩眼淚直流。
宇文玦忍着刺骨的痛,見她終究還是為他掉眼淚了,他竟微微扯起嘴角,嘶啞道:“你還是關心我的,對嗎?”
阮心棠耳朵一陣轟鳴,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只是見到他在笑,很虛弱的笑。
繼而一陣慘叫聲疊起,是瑤伽,她受了大刺激一般撲過來保住宇文玦:“你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連命都不要了!”
昨日宇文玦終于來看她了,她喜不自勝,可宇文玦卻是來通知她,她的婚事已定,夫君是一個她都沒有聽說過的人,即将前往徐州任職,她就要一同前往。
他不僅要她嫁給別人,還要去那麽遠,離京城好幾千裏的地方,她瘋了,嫉恨的瘋了,她要阮心棠死,都是阮心棠,哥哥才不要她的,所以她失去了理智,一心要阮心棠死。
可是為什麽刺中的卻是宇文玦。
瑤伽崩潰大哭,府中巡邏的府兵已經圍了上來,控制住了瑤伽,着急忙慌的去通知宮裏請太醫。
宇文玦撐着最後一點意識回頭去看瑤伽,她已經面目全非,淚流滿面。
“我欠你的恩情,已經還清了。”
瑤伽尖叫起來:“還不清,一輩子也還不清,我不要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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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匕首是直沖着心髒而去的,宇文玦忽然擋出來,匕首略有偏移,還是離心髒特別近,宸貴妃吓傻了,哭暈了好幾次,至尊也守在宇文玦的院落正廳,聽着太醫和宋懷玉的實時報告。
阮心棠坐在偏廳似乎也吓傻了,一直呆呆的,身子發涼,她明明沒有哭,可是眼淚止不住地流,流得都麻木了。
下人們忙進忙出,不時有帶血的繃帶送出,送進去的清水出來也成了血水,叫人看了心驚肉跳。
宋懷玉等人緊急施救了一天一夜,才将宇文玦的傷情穩定下來,宋懷玉累癱在床邊,宸貴妃也終于放聲哭出聲來,又笑了,阮心棠一直揪着的心也一瞬間落了地。
侍女扶着宸貴妃到偏殿休息,阮心棠還是跟了過來,跪在了她的身前,宸貴妃慈愛地将她扶起,她總是那樣溫柔善良:“四郎不會怪你,我也不能怪你,四郎需要你,你去守着他吧。”
阮心棠的臉仿佛被針紮一般,她什麽表情也做不出來,只能退出來,朝宇文玦房中走去,宋懷玉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略有責備,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阮心棠站在床邊,看着昏迷不醒的宇文玦,他的臉色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神氣,她心中一痛,但見他緩緩起伏的胸腔,她還是放下了心,想起他替她擋刀時那虛弱真摯的笑容,她又是一陣心痛,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輕輕的,生怕吵到他一般,可其實,宇文玦什麽都聽不見。
他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裏的阮心棠張揚俏皮,對着一個學院的學生說喜歡他,那樣高調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可他只是冷冷看着她,一字也沒有回應她,與她擦肩而過。
可她不氣餒,每天都像是小太陽一樣纏在他身邊,對他談天說地噓寒問暖,他終于同意和她在一起,卻對她忽冷忽熱,直到有一天他将她氣跑,因為那天瑤伽失蹤了,他急着去找瑤伽,他明明知道她在傷心,她在哭,他的心也在一抽一抽的疼,可是事有輕重緩急,他一向知道她好哄,所以還是丢下了她一個人。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他的父皇母後找到了他,他耽擱了回去的時間,再回去時,她已經許了婚訂了親,年少的自尊心趨勢他離開,他開始恨她,無止境地恨她。
所以重逢時,他纏着她,折磨她,占有了她,他明明知道她處境艱難,依舊等着她來求他,最後他終于如願以償了,可也東窗事發了,孟扶光将他告到了太後那,太後一直想找機會壓制他,他不認輸,他依舊居高臨下用勝利者的姿态嘲諷孟扶光,他嫉妒孟扶光,他當衆宣布阮阮已經是他的人,請他們和離。
他的自白讓父皇極力的周旋都化為烏有,最後太後為了皇室聲譽,只是用黃金鞭鞭笞他,孟扶光要求親自動手,他無怨,心知能撐得過去,事後他就會帶走阮阮。
可是這一場鞭笞讓他昏厥神志不清,再醒來時,他們曾經私會的煙雨樓已是一場廢墟,他無力悲痛欲絕,昏死在廢墟上。
宇文玦的眉頭緊皺,很是痛苦,阮心棠緩緩坐下來,她沒有去握他的手,只是看着他痛苦着眼角滾下一滴淚,她伸手替他拂去,那滴淚燙了她的指尖震動着她的心。
她跟着哭了:宇文玦,你很痛嗎?
她咬着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低聲輕喃:“宇文玦,我不恨你了,但是我也不會愛你了。”
她看着宇文玦眉心又是一緊,她輕聲道:“宇文玦,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了好不好,就這樣算了。”
阮心棠畢竟也是大病初愈,宸貴妃自然不會讓她日夜守着他,讓她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來看他。
阮心棠看着宸貴妃,宸貴妃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對她一樣慈愛,她真的很感激她,很喜歡她,很不想讓她傷心,可是好像不行……
“他不會有事了對不對?”阮心棠哽咽着問宸貴妃,像是要吃一顆定心丸。
宸貴妃只當她是關心害怕,柔聲安撫她:“是啊,他不會有事,他還要娶你呢。”
阮心棠心裏一滞,嘴角酸酸的,她不敢去看宸貴妃的眼睛,假意抹眼淚避開了,她離開房間前,忍不住還是回頭看了眼宇文玦,他的眉心還是緊皺着,在宇文玦再次滾下一滴淚時,她已經快速轉身離開了這間房間。
她走了,走得很順利,整個王府都沉浸在宇文玦受傷的悲哀和緊張擔心中,沒人去管她,她本想在瑤伽出嫁當日跟着送嫁隊伍離開,可是沒想到宇文玦受了重傷。
一切都仿佛是天意。
她留下了一封信,一封祈求解除婚約不遷怒父母的信,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有一點卑鄙,離開了,還要利用宸貴妃的疼愛善心和宇文玦的那一點情意,來保全他們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