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小夜曲
好在門外的人并沒有繼續執着,而是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麽,随後便沒有動靜了。
祁斯年起身,白朗也跟着站起身來。
祁斯年個子比他高一些,低頭看着白朗的時候,會帶着一些天然的壓迫感。然而他的氣質實在太過斯文高雅,并不會讓人産生一丁點的不舒适。
其實白朗很希望祁斯年能夠繼續剛才關于同行者的話題,然而祁斯年揉了揉太陽穴,說起了別的:“美泉宮音樂節結束後,我就沒有什麽安排了。距離威尼斯音樂節還有一段時間,排一首二重奏應該綽綽有餘。”
白朗知道,威尼斯音樂節會持續很多天,屆時整個水上之城都會變成音樂的海洋。意大利的音樂形式,注定了歌劇才是重中之重,古典樂演奏部分選曲偏向優美動人,在難度上并不會太過刁鑽。
所以祁斯年才會選擇以室內樂形式參加威尼斯音樂節。
作為一個職業演奏家,白朗莫名興奮起來,不管怎麽樣,在未來的一兩個月時間裏,他會作為搭檔,并且是唯一的搭檔與他的偶像一起參加音樂節!
祁斯年看着他臉上的表情變化,嘴角含着笑意。
“我想——”他突然開口說道,“弗裏德讓我好好照顧你,我應該趁這段時間帶你四處轉轉。你平時有什麽愛好嗎?徒步?滑雪?”
白朗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其實……我不太擅長運動。”
在人均運動健将的北美,他這樣的年輕人簡直是奇葩一樣的存在。有時候假期跟同學們一起去沖浪,他都只有呆坐在陽傘下看包的份兒。
——因為平衡能力極差,在浪裏根本站不起來,看起來就像一只胡亂蹦跶的蛤蟆。相反,不知是不是因為手指比較靈活的原因,他玩游戲倒是很厲害,年紀小的時候還曾被電競俱樂部看上,說要簽他當電競選手。
祁斯年笑了笑,格外輕松的樣子:“巧了,我也是。”
白朗擡起頭盯着他看:“真的?看不出來。我覺得你看起來就經常運動。”畢竟身材什麽的……
祁斯年笑着換了個姿勢:“謝謝你的誇獎。實際上大部分空閑的時間,我都更喜歡在家裏待着。”
白朗想象了一下,覺得居家似乎也很适合祁斯年沉穩的氣質,于是問道:“在家聽音樂或是練琴嗎?”
祁斯年聞言,露出無奈的神色,搖了搖頭說:“就算是機器也得有休息的時候。比起技巧,音樂更重要的是情感表達,機械性的重複練習固然重要,多了卻也會成為一種負擔。”
白朗思考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對于很多天賦沒有那麽好的演奏者來說,能把一首大師曲目練下來已經不錯了。我以前在國內的啓蒙老師就非常嚴格,那時候年紀小,左手練出滿滿的血泡,她也不許我停下。那時候我晚上會偷偷躲在被窩裏哭。”
祁斯年沉默了一會兒,評價道:“國內的古典樂起步雖晚,學習演奏的孩子們确實足夠勤奮。”
白朗又說:“你這樣的神童一定不會懂我們的痛苦。我的整個童年都被大衛·波佩爾占滿了,哦,還有車爾尼。”
祁斯年眨了眨眼睛,曲着一條腿斜靠在欄杆上,說:“或許你不相信,我小時候曾冒充鄰居舉報過自己。”
白朗:“啊?”
祁斯年似乎很認真地回憶了一下,說:“以此換來了短短半天不用拉琴的假期——我父親很快意識到那是我自己的惡作劇。”
白朗一愣,忍不住笑出了聲,眼睛不自覺彎成了兩道弧線,右側臉頰的酒窩若隐若現。
祁斯年擡起手把額前的頭發向上撥,微笑着說:“我的童年也沒有什麽不同。所以,現在閑下來獨自在家的時候,我更喜歡看書和做飯。”
白朗露出吃驚的神色:“你會做飯?”
祁斯年“嗯”了一聲,沒有立即回答,又喝了一口白朗端來的蘇打水,才慢慢地說:“我家臨着萊茵河,廚房窗子外面就有個湖泊,裏面養着天鵝,平時很少有人。與其說喜歡做飯,不如說喜歡對着那樣的美景做飯,會讓人有一種格外的滿足感。”
白朗的腦子裏浮現出祁斯年站在風景如畫的窗前的身影,即便只是依靠想象,他也知道那畫面會有多麽賞心悅目。
“真好,我就不會做飯。”白朗說,“別的中國留學生都做得一手好菜,我在美國的幾年都得靠女神度日。”
“女神?”
“老幹媽啦。別人我不知道,至少她是我的第一女神。”白朗自己都笑了,“除了我媽以外的。對了,我媽做牛肉醬的手藝天下一絕。你想不想嘗一嘗?”
祁斯年也輕輕笑了一下:“好。”
趁着氣氛正好,白朗也學着他的樣子曲起腿靠在牆上,好奇問道:“首席,你家現在還在瑞士?一個人住嗎?”
祁斯年看向白朗,語氣溫柔:“嗯,我住在蘇黎世。我父母都在日內瓦,沒有住在一起。蘇黎世離奧地利不遠,往返薩爾茨堡也很方便,所以之前沒考慮過搬家。”
“薩爾茨堡……”白朗喃喃重複了一遍。
祁斯年微笑着看他:“我的老師就在那裏,過幾天我要去看望他,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畢竟從音樂裏聽到的阿爾卑斯雖然很美,不用眼睛親自看一看也總是讓人遺憾的。”
白朗愣了一下,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點頭道:“好啊。”
祁斯年把杯子裏的檸檬水慢慢喝光,說:“薩爾茨堡附近的風景不錯,可以好好玩一玩。把琴帶上,我們直接從薩爾茨堡去威尼斯。”
白朗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更加期待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去薩爾茨堡看看。”
祁斯年問道:“喜歡莫紮特?”
“當然喜歡。”白朗答道,随後又想了想,說,“其實也不是我喜歡,弗裏德可是個莫紮特腦殘粉。而且我一直很想見見埃爾德·阿莫先生——再收集一位大師的簽名,将來把它裱在我的琴盒上。大提琴盒,你知道的,特別大。”
祁斯年松了松領結,聞言也笑出聲來,伸手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老師會喜歡你的。”
那并不是一個太惹人遐思的動作,但又透露着不一樣的親昵。
後來的氛圍逐漸輕松起來,兩人又聊了很多。白朗說起弗裏德對莫紮特的癡迷,為了成為他的弟子,自己苦練莫紮特幾乎每一首曲子,結果被弗裏德痛批“都是噪音”,白朗以為自己肯定沒戲的時候,弗裏德卻又讓他以後每天都到琴房接受指導。祁斯年笑着聽着,時不時伴着夜風給他幾句回應。
白朗本來并不是腼腆乖巧的性子,相反,他愛玩愛鬧,也喜歡很多屬于年輕人的娛樂活動。只是面對祁斯年的時候,他總是很難安放自己的緊張情緒。直到這個晚上,他覺得祁斯年再也不是存在于想象中的高不可攀的偶像,他可以完全放松地面對他,就像對待一個普通的前輩一樣。
最後兩人一起回了酒店,白朗先下電梯。
分開前,白朗轉身向祁斯年道晚安,祁斯年突然噙着笑意按住電梯門叫住了他,聲音低沉,像是強忍笑意似的:“你好像還沒告訴我,眼睛是怎麽腫的?”
白朗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過了十幾秒,電梯在眼前緩緩關閉,祁斯年含笑的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鏡面的電梯門。
他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頭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堪,臉頰通紅,而眼睛不知怎麽的,腫得像兩只粉紅色的饅頭。
白朗緩緩蹲了下去,哀嚎一聲,把腦袋埋進膝蓋裏。
作者有話說:
注:
[1]大衛·波佩爾:大提琴家。寫了很多大提琴專用的練習曲,《高等大提琴教程》是大提琴學習必修課程之一。
[2]車爾尼:寫了很多鋼琴練習曲。想要學習鋼琴是離不開車爾尼的。鋼琴是全譜系的固定調樂器,一般來說,為了鍛煉自己的音準,演奏家們都會多多少少學習一些鋼琴曲目,白朗小時候也是學過鋼琴的哦。
[3]薩爾茨堡:莫紮特的故鄉,在德國和奧地利的交界那塊,大名鼎鼎的莫紮特音樂學院就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