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腥香
清晨五點多,秦昭悄無聲息摸回了宿舍。
宿舍裏的溫度很低,他推開門,就看到一條約莫成人小腿粗的白色大蛇盤踞着,腦袋還在床上,身體已經與同樣白色的床前梯融為一體。
——這是個兩人間,上床下桌,兩個床位面對面。而這條蛇就是他唯一的室友。
“唔,你回來啦……”聽到開門的聲音,白蛇搖頭晃腦地動了動,側臉磨蹭床單,猩紅信子時不時探一探,“果然有空調爽多了,不枉老子砸錢造福全樓——大學城的‘桃源’怎麽樣?”
秦昭随口回答:“就那樣。”
“那你怎麽high到這麽晚才回來?這都幾點了我看看……快五點半了!厲害了你這是一夜未歸啊!”
說着,大蛇驚醒過來,身子一探,巨大的三角頭瞬間出現在秦昭面前,驚呼,“乖乖,一身的傷,誰能把你打成這樣?!”
秦昭沒有說話,而是擡起了右手,将一直抱着的東西舉到大蛇面前。
大蛇的信子又探了幾下,随即感受到什麽,急切地将那一團衣物用腦袋頂開——只見在一片綿軟的布料中,赫然有一條嬌小的青蛇正趴着睡覺。
白邙驚呆了:“竹葉——不是,翠青!?”
他火速化為人形,連衣服都顧不得穿,扯了條毛巾披在腰間就接過破爛衣服團,将小蛇尾尖的泥巴輕輕刮下來,“竟然還是野生的,哪撿的這落魄小美人啊?”
“湖中心的那個小島。”
“哇!本來我也打算抽時間去一次那個小島的,就算找不到對象,至少還能蹭蹭樹皮……”
白邙感動得熱淚盈眶,“這是給我的生日禮物嗎?我還是第一次收到你的禮物呢,不愧是我昭哥,真正懂得小弟心中所求。”
“……”
秦昭說,“是它主動爬進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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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邙頓時珍而重之地把裹着小蛇的衣服團抱入懷中:“懂了,我會好好收藏這件老婆捕獲器的!”
“……”
懶得再理這條蛇妖,秦昭把鑰匙甩上書桌,打開衣櫃找出件睡衣換上,又從桌下拎出裝着洗頭膏和肥皂的小籮筐,抽出毛巾:“我先去沖把澡。”
白邙:“你在桃源沒洗嗎?”
“洗了,但我剛從青鍛湖裏上來。”秦昭走到門口時,腳步停了停,“你知道那片湖裏,有大魚嗎?”
白邙沒聽明白:“大魚?多大的魚,虎紋鯊魚?”
秦昭看了白邙會兒,轉身走了。
白邙在後抱着小蛇百思不得其解:“什麽意思……難道是大魚海棠的大魚?他終于瘋了,要去水裏一展歌喉了?”
大學城裏的宿舍樓房間都沒有配置獨立衛浴,但底樓有公共浴室。
浴室裏空間很大,分成一個個帶門的小隔間,裝修風格與隔壁的廁所一脈相承——淡粉色的門,銀灰色的門把手,雪白的瓷磚,泡泡熱霧一起來,随時都能帶給男同學們迪士尼公主般夢幻的體驗。
每個隔間裏都配有一個花灑,只要把校園一卡通插入專門的扣錢設備,熱水二十四小時供應。順便一提,這個設備也被塗成了猛男最愛的粉紅色。
在這樣的夢中情公共澡堂中,只有一點不太好——那就是在你脫光衣服打開花灑前,誰也不知道這個花灑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熱水管道通不通。
甚至,有些門把手也是壞的,只能虛掩着的同時,在門外放瓶洗頭膏之類來宣誓主權。
……所以大家都喜歡把浴室隔間叫作“薛定谔的格子”。時常能看到某位男同學鬼鬼祟祟抱着衣服和肥皂出來,然後拉開隔壁虛掩着自欺欺人的粉紅小門,一臉嬌羞道,“兄弟,江湖救救急,我那邊的蓮蓬頭瓦特啦!”
秦昭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總是挑着深更半夜或者老大清早兩個時間段,才來公共浴室沖洗。
這時候幾乎沒人,想用哪個用哪個,就算中了頭彩大不了就換一個。
大學生的作息跟着課表走,周五早上沒課,他洗完澡上樓,回到房間就爬到床上,一直睡到了十一點多。
他醒來,就看到對面的白邙變回了原形——真正的原形,瑩潤、修長,身體最粗的部分也就成人三指粗左右,只比青蛇胖了一圈。
它睡成了一個環兒,裏面就是盤成一團的青色小蛇,兩個條條一起肚皮貼在冰絲涼席上,都睡着了。
——白化種德州鼠蛇,國人親切地俗稱其為“白娘娘”,是種通體雪白、偶帶淡橘色斑的無毒蛇,因為溫順而常被馴養成寵物蛇。
體型比國産的翠青蛇只大上一圈,但長很多,畢竟一條成年體翠青也就一米長,而它卻要兩米多。
秦昭心血來潮拿手機拍了張照,就換好衣服,出門,打算去食堂解決午飯問題。
這個時間點樓梯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
“……你說你,一晚上都沒回來,手機也打不通……”
剛走到三樓時,略有耳熟的聲音便從下面傳來。
秦昭尋聲望去,果然看見了個昨天才見過的人正在上樓,邊還回頭說着什麽,絮絮叨叨的。
“大晚上的喝什麽酒,掉水裏了吧,還好沒出什麽事,男孩子在外面要保護好自己啊……”
溫思良說着,一擡頭,剛好跟下樓的秦昭來了個眼對眼,傻了。
秦昭則明白了什麽,直接将目光投向溫思良身後。
兩個剛拐上這邊樓梯的人同樣一擡頭——
四個人一時間都有片刻愣怔。
三樓兩樓間的半截樓梯上,溫思良手裏拎着三份盒飯,巫雲深抱着濕成一團的書包,祈玉則長發披肩,頭上搭着一條毛巾,水珠将後衣領都弄濕了,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白色。
靜默中,祈玉率先邁開步子,如同沒看見秦昭般,徑直朝上走。
秦昭沒有動,眼眨也不眨,若有所思地看着不斷靠近的祈玉。後者這次卻有意識地回避了那道視線,微低着頭,兩手扶住毛巾,連臉也遮住了。
須臾,他側身,靠在扶欄上,給對方留出更大的空間。
兩人擦肩而過。
空氣中彌漫着似有若無的水腥味。
還有甜膩的香,隐秘又勾人。
溫思良快速跟了上來,尴尬地笑笑:“秦昭,這麽巧啊,你去食堂麽?”
然而對方并沒有回應。
溫思良擡頭,就看到秦昭張了張嘴,又閉上——那似乎本該是個舔嘴唇、或者是舔牙齒的動作,但被生生克制住了。
最終這位學弟終于開了口,語氣意味深長也似:
“……确實挺巧的。”
公共浴室最大的好處就是熱水二十四小時供應,還不用自己打理浴間。
與之相對的,最大的壞處就是不自由和麻煩,尤其是宿舍在高樓層的。
“不行了……”
昏昏沉沉洗完澡,辛辛苦苦爬上五樓,祈玉一點力氣也沒了,趴在桌上直擰眉心,“……救命,我腦殼好疼。”
溫思良遞來一杯溶了泡騰片的水:“你喝了酒又落了水,能不疼嗎?這大晚上的被冷水淹沒,沒發燒就不錯了,真當自己鐵人啊。”
——先前為了解釋為什麽會落水,他才胡亂找了個“喝酒”的理由。祈玉焉焉接過水杯,心道沒見過會有魚因為被水淹沒而發燒的,就算有,那也是別的原因。
祈玉頓時跳起來,從桌角找書,再翻箱倒櫃找備用書包。他下午有課,一點整開始,最晚再過十分鐘也必須要出發了。
“要不算了,別去了吧。”巫雲深看祈玉搖搖欲墜的樣子,問道,“你什麽課啊?”
剛開學沒多久,祈玉也不記得,于是打開手機翻了翻課表:“——形式邏輯。”
巫雲深:“害!這種大水課不去沒事的,大教室幾百個人一起上,根本不點名!話說我不是讓你別選這門了麽,它有毒,真的我跟你說……”
“別去了,”溫思良打斷巫雲深,摸了摸祈玉的額頭,頃刻沉下了臉,一錘定音,“上床休息,有點燙的。”
祈玉“噢”了一聲。
溫思良點點頭,轉身收拾自己的東西:“那我先去上課了,巫雲深你看着點祈玉啊,真發燒了記得買退燒藥。”
“知道。”
等溫思良一走,巫雲深就爬上了祈玉床前的梯子,站在半空,支着腦袋看祈玉。
“……你幹嘛?”祈玉正在拉被子,感受到了灼人的視線,回過頭。
巫雲深看了祈玉會兒,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冷聲道:“你騙我。”
祈玉:“……”
這個樣子怎麽似曾相識,好像一天前自己也做過。
“我哪兒騙你了?”他問。
“你沒喝酒。”
祈玉手上一頓:“為什麽這麽說?”
巫雲深:“那你說,你跟誰喝的,去哪兒喝,幾點開始喝,幾點散的局?”
“……”
“阿玉,其實你挺不會撒謊的,”深沉不過三秒,巫雲深馬上嘻嘻笑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在喝酒這方面比較了解你。”
祈玉默然。
他酒量不太好,雖然自己不記得了,但巫雲深應該是見識過一次的。
“話說,青青呢?”
祈玉的眸子瞬間黯淡下去。
巫雲深倒吸一口涼氣:“……不會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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