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與孫悟空

第32章 獻祭之四

美杜莎的眼神黯淡下來, 她的目光随着收餐盤的老板進入裏間，再飄到椅子上，依然沒有下定決心。

“即使你現在不說, 俺遲早也會……”孫悟空沒有把話說完，美杜莎長呼了一口氣，整理思緒，而後看向孫悟空，終于開口。

“好, 我可以把真相告訴你, 但你要答應我……”美杜莎頓了頓，在不同的詞語中挑選出合适的, “尊重我的決定。”

孫悟空應下。

“普羅米修斯已經和你說過, 我在命運三女神處知曉的并不只是有關宙斯的預言, 還有關于我自己的。”美杜莎緩緩開口。

“對, 你因為自己的預言, 去了冥府。”孫悟空接道，将自己從普羅米修斯處已知的信息告訴她。

美杜莎直言道，“是的, 我從很早就知曉自己的命運, 在我被雅典娜流放到魔域時, 她曾跟我說, 如果我能從魔域中活下來, 就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

她微頓, 語氣平靜, “當時我還不清楚, 因為當天是厄客德娜的休整日，我誤打誤撞将厄客德娜收于體內, 昏迷後再醒來，就已經處于荒郊野嶺。”

“現在想來，這一切都是雅典娜的設計。雅典娜有化形之能，當初或許是她化作一位長者，賜予我‘冢’的能力。”美杜莎看着手臂上的封印，那裏的光靜靜流轉着。

孫悟空沒有想到，雅典娜？原來一切都是雅典娜布的局？

美杜莎知道他心中所想，繼續道，“雅典娜作為智慧的女神，向來公正嚴明，對于波塞冬的這件事，她卻一反常态，原來也是因為，她看中了我，将我推向命運罷了。”

“推向命運？”孫悟空沒聽過這麽荒唐的說法，像是在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是的。”美杜莎回答道，“成為承載厄客德娜的‘冢’，吸收魔物的能力，這是雅典娜為我安排的命運，雖然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那為什麽又說是，‘月圓夜的獨角獸下’？”孫悟空問道。

“我的身體受到厄客德娜的控制，一度淪為蛇妖走狗，獨角獸之力能夠助我壓制住體內蛇妖，這個你從泰希斯之珠也能看出一二。”美杜莎刻意避開了獨角獸的詛咒不談，繼續道，“金蘋果園由厄客德娜與堤豐之子，百條巨龍拉冬守護，我想靠近獨角獸，便與哈迪斯做了交易。”

“你去吸收厄洛斯愛神的能力，讓冥後願意留在冥王身邊？”孫悟空回道。

“是的。”美杜莎回答。

“你……怎麽知道厄洛斯會來？”

“赫爾墨斯說到宙斯對你的監視，自然是會排阿瑞斯來戰，而阿芙洛狄忒因為宙斯将她賜婚與匠神結怨，要來破壞宙斯的算盤，也會讓小愛神厄洛斯先來試探。”

“這都是你的推測？”孫悟空心中驚訝，他知道美杜莎頭腦機靈，沒有想到對方在此事上竟料事如神。

美杜莎垂下眼皮，長長的睫毛蓋住她的眼睛，看不到瞳孔的光，她輕聲回應，“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安排……到底是誰的安排，又怎麽說是命運，為什麽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孫悟空有些急躁，奈何方才答應過美杜莎自己會尊重對方給出的答案，不能發火。

“沒能瞞住你，獨角獸的詛咒并不在厄客德娜身上，而在我們的身上。”美杜莎将身子放松下來，靠在椅背上，繼續道，“這麽長時間，我與厄客德娜早就密不可分，我時常湧現出血腥駭人的想法，厄客德娜也不再能夠獨自掌控我的身體，我可以影響她，甚至中斷她的意識。”

孫悟空點頭，第一天見到美杜莎，在處理那幾個偷襲者時，美杜莎并沒有完全化妖，卻也能夠使用蛇怪的能力，正如她所言。

“普羅米修斯說得對，獨角獸的詛咒會由我們中的一個承擔，但如果厄客德娜消亡，我作為‘冢’的能力也不足以鎮壓體內無數巨怪，同樣會被反噬而亡。”

孫悟空并沒有驚奇，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想來美杜莎從獨自一人前去冥府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己的未來，于是從那時起，她與孫悟空之間的縫隙就越來越大。

“所以……你才如此急切地想要多吸收妖怪的能力，趁着厄客德娜沒有……死之前？”孫悟空猜測道，選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美杜莎站起身，輕松地跳了兩下，長舒一口氣，對孫悟空露出明媚燦爛的笑容，“說出|來真好，瞞着你讓我也很難受。”

這下輪到孫悟空笑不出|來了，美杜莎與他坦白，自己重新和她回到從前那樣坦蕩無憂無慮的關系中，他很開心，但是對于美杜莎一再隐瞞的內容，他不知道什麽是合适的反應。

要尊重對方的決定？

怎麽尊重？眼睜睜看着美杜莎送死，自己為對方送上吊唁嗎？

孫悟空想到這裏，渾身不寒而栗，他的兄弟牛魔王，他的猴子猴孫，一衆追随他的萬千妖衆，他負了那麽多人。

他以為自己來到這個十萬八千裏外的陌生之地，面對美杜莎一個堅強可愛的小女子，能夠幫助她一起迎來好的結果。

然而又錯了。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想不出哪一步走錯了。

“你……你……”孫悟空開了兩次口，最後嘆一口氣，吞下了後半句話。

美杜莎十分善解人意，替他把未能說出口的話補充完全，“我，準備好迎接死亡了。”

孫悟空無言，對方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還有什麽能夠幫助的？自己不過是個局外人，甚至對于這些神祇的身份都搞不清楚。

他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心想着，或許再找普羅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兄弟聊一聊，方能找到出路。他轉移話題道，“那你為什麽，不能回高加索城，要來這個埃特納火山？”

“厄洛斯的記憶力顯示，他最後看到阿波羅是在這個火山角。”美杜莎回答道。

“大菠蘿？”孫悟空近乎把這個人忘記，“阿波羅不是和波塞冬被宙斯發配了嗎，原來是在這裏準備祭典嗎？”

“我也不清楚……不過，等我們找到他們，就向阿波羅把你的筋鬥雲要回來。”美杜莎回答。

“好啊！終于能把我的筋鬥雲救下來了，等我一見到大菠蘿，就得跟他……”孫悟空的話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識到，美杜莎已經在為了後事，提前完成答應孫悟空的承諾。

他剛剛提起的興致又被澆了下去，只覺得讓筋鬥雲在上面拉馬車也不要緊，難道美杜莎打算送自己回東土，然後她一人只身赴死？

“不行！”孫悟空想到這裏，突然大叫出|來，把美杜莎吓了一跳。

“怎麽了？”美杜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對方激動的心情來得太遲了些。

“因為……”孫悟空眼珠一轉，說到，“怎麽能讓你再見那個海王八呢？見到他影響你心情！”

“呵……”美杜莎撲哧一聲笑出|來，回孫悟空道，“放心，他現在奈何不了我，何況他的三叉戟都被你收走了，怎麽不可以見？”

“這倒是……”孫悟空應下，又想出了別的理由，“鬼打節聽着有點意思，咱們先去看看那是個什麽，再找阿波羅也不遲。”

“現在大家都在忙着籌劃，沒有什麽可看的，等到下周再去更有意思，厄洛斯的記憶中顯示，阿波羅在……”美杜莎話沒說完，又被孫悟空打斷了。

“老板！你現在要去山上嗎？我想去拜訪匠神赫淮和托斯，你可知有什麽方法？”孫悟空跑到正在收拾包裹的老板身邊，和老板攀談起來。

“我正要走了，你們吃完的話，也一起離開吧，真不好意思，但是店裏沒人看管。”老板的行李收拾到尾聲，正在打包。他直起身子，把包裹單肩挎上肩膀，繼續回答孫悟空道，“現在是午時。按照往常，赫淮斯托斯現在應該正與獨眼巨人在赫淮河邊飲酒。”

美杜莎和孫悟空聽到老板委婉的逐客令，随着他一起向店外走去，等到老板鎖好門，便匆匆與二人告別，先行一步上山，留下孫悟空與美杜莎兩個人在原地。

美杜莎問孫悟空道，“你打聽赫淮斯托斯做什麽？”

孫悟空回答，“都到了他的地盤，得找他打造兩件寶貝，才算尊重人家的才能。”

“你呀……”美杜莎佯裝嫌棄，嘴角帶着笑意，“總能把打劫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孫悟空撓頭笑笑，和美杜莎問得赫淮河的方向，二人沿着山腰的路走，從上山路的分叉口，見到一路神色匆匆的村民，像方才的老板一樣着急趕路。孫悟空試圖攔下人詢問，卻被人一看見面龐就吓得慌忙逃走，一句話也沒問出|來。

正午的太陽毒辣，二人繞着火山角走了大半圈，逐漸看見青草綠地，樹影搖曳，草地上有幾條被人踩出|來的路，美杜莎向前指去，“前面就是赫淮河。”

孫悟空走得口渴難耐，見到樹蔭便走過去躺下，美杜莎見狀，也到他身旁坐着歇腳，孫悟空半眯着眼睛，遠遠看見從路那頭走過來一個年輕男子，手裏拎着兩個沉重的大桶，随着步伐的晃動水花四濺。

“我去向他讨點喝的，可以吧？”孫悟空這話與其說是詢問，更像是告知，美杜莎剛擡頭，便見孫悟空已經走到那人面前，笑着交談了幾句，而後就拎了整整一桶水回來。

“別說我，這是我花了二兩銀子買的。”孫悟空見到美杜莎張嘴，搶先說道，“我可不是什麽強盜小人，怕你再誣蔑我。”

“撲哧……”美杜莎見對方把打趣記在心上，連忙賠不是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否給小女子一口水喝，我渴壞啦！”

孫悟空摘下一片大葉子給她捧水，二人有說有笑，在樹下歇息了小半個時辰。

“對了，我剛剛買水時，和那行人聊了幾句，你猜，他是為何在這裏打水？”孫悟空說道。

“我不知道，是赫淮斯托斯和獨眼巨人的對飲需要人服侍？”美杜莎看着路盡頭的赫淮河方向猜測道。

“不是，是為了山上的兩位好神仙！”孫悟空額外強調了“好”一字，話語滿是諷刺。

“山上？”美杜莎略一思索，猜測道，“是阿波羅和波塞冬嗎？”

孫悟空沒想到對方立即猜出了答案，見美杜莎提起波塞冬的時候，神色并沒有波動，便索性坦率罵道，“波塞冬這厮，許久不見倒跑來這裏作威作福，原來宙斯罰他和阿波羅在埃特納旁建造城池，并且準備鬼打節祭典，結果……”

孫悟空攤手，正如他們一路看到的那樣，埃特納依然是一片粗糙荒蕪的村落，下周就是鬼打節，哪兒有半點興建城池的影子。

“被打得屁滾尿流不說，倒是來這裏作威作福了！”孫悟空啐道，休息夠了，站起身子活動筋骨。

美杜莎神色淡然，“他們在火山上準備祭典，要人從赫淮河送水做什麽？”

“說是波塞冬在埃特納上修建一座供奉自身的神廟，修好之後又要在四周建立水宮殿，神廟正面的噴泉需要赫淮河最清澈的水……”孫悟空越說越嫌棄，他提起金箍棒，向着山頂指去，“讓俺老孫去砸了他的廟。”

美杜莎擡手放在孫悟空的小臂上，将他的手按了下去，“不急，神廟是村民一點一滴的心血，毀了可惜。”

孫悟空轉頭看她，察覺到了什麽般問道，“喔？你有什麽好辦法？”

“交給我吧。”美杜莎回答，“咱們先去前面找赫淮斯托斯，把你想要的兵器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