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與孫悟空

第30章 獻祭之二

孫悟空沿着腳印一路向樹林深處走去, 他從高加索城穿出，到昨日見到美杜莎出現的那片樹林，林中的詭異的寂靜, 靜的聽不到一聲鳥叫，甚至連風吹葉動的聲音也沒有。随着孫悟空向着林後深入，空氣像靜止了一樣，四周圍的氛圍逐漸讓人後背發涼。

從高加索密林一路向背離城區的方向走，不多時便來到了高加索山。自從之前将普羅米修斯從高加索山上解救下來, 孫悟空還未再踏足這片地方。

美杜莎來這裏做什麽？

昨夜她是再次進入了冥府, 怎麽今天一早她又不告而別？

孫悟空腦中想着事，随着直覺像山上走, 高加索山雖高, 但以孫悟空的腳力, 三下五除二便登了頂。

這座山因為受到宙斯神力的壓制, 幾乎是寸草不生, 碎石遍地，滿目瘡痍。然而此時孫悟空站到山頂才發現，擋在高聳威嚴的高加索山後的, 是整片無邊無際的連綿群山, 放眼望去蒼翠一片, 透露着十足的生命力。

孫悟空把金箍棒立在地上, 做了幾個深呼吸, 漸漸把焦躁的心情平複下來。

不對——

他猛然察覺, 空氣中有與清新自然香氣格格不入的妖氣, 雖然應該是已經飄散很久, 卻仍因為原先的妖力甚高，郁結難散, 到孫悟空身邊的這幾絲依然清晰可辨。

有妖怪！

孫悟空立即警覺，這群山雖看不出|來，單距離高加索城也并不遠，若是有高等級別的妖怪，高加索城的城民怕是要難以抵抗。

他還未動作，卻聽到遠方一陣排山倒海之聲，遠遠看去，山上的樹木開始大範圍的迅速坍塌，綠浪滾滾而去，以摧枯拉朽之勢瞬間席卷了數百裏。

孫悟空瞪大眼睛，朝着綠浪出仔細看去，此時一陣妖風刮過，天上不知從哪裏落下閃電，竟是晴空霹靂，轟隆巨響劈在那綠浪波濤起伏的地方。

道道白光閃過，喧嚣退去，塵埃落定，那倒塌的樹林變成了靜止的墓碑，不再聲響。

打完了？

孫悟空心想，不知裏面是何方神聖在戰鬥，竟能叫天雷滾滾，實在是身手不凡。孫悟空拿起金箍棒，大喊着“長”，借着金箍棒之力，片刻間來到了那片狼藉的戰鬥之地。

大地震顫，一條仿佛從地心深處延伸出|來的巨大裂痕縱長千裏，黑不見底的裂縫中，從地殼深處飄出無數鬼魂怨靈，帶着直沖雲霄的煞氣。

孫悟空落在裂縫的旁邊，那些魂魄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似乎他不存在般，徑直沖向前方。

那些密密麻麻，瘆人的鬼影，像一整團過河而抱成球的螞蟻一般，在遠處圍繞起來。

轟——轟——

緊接着，晴空再次霹靂，幾道耀眼白光過後，那些鬼影再次消失不見。

但是空氣中的戾氣卻沒有消減，反而更加濃郁，在一切煞氣彙聚的中間，孫悟空看清了那站在萬木叢中，孑然一身的倩影。

美杜莎站在那裏。

孫悟空雖然略有吃驚，但經過這兩天的“上課”，他已經對于美杜莎的變化有所預估，此時看見美杜莎驚人的“冢”天賦被完全激發，內心依然是五味雜陳。

“美杜莎！”孫悟空喊道，迅速向着對方躍步而去。

美杜莎聞聲回頭，她血紅色的瞳孔在看清孫悟空的身影後，瞳仁迅速收緊，她別過頭，如瀑般柔順的長發迅速掩住了面容，在頃刻之間，美杜莎臉上的邪魅和殺戮之氣蕩然無存，碧綠瞳色從中心向外擴散，眨眼的功夫，美杜莎仿佛徹底變了一個人。

“美杜莎——”孫悟空來到了美杜莎的面前，“你早上怎麽又自己離開了？來這裏幹嘛？你……”

孫悟空剛站到她面前，立馬覺察出了異樣，眼前的美杜莎帶着前所未有的陌生氣息，與其說她在去往冥府之後，氣息大概，不如說……

孫悟空不露聲色，表面看起來沒有任何一樣，笑嘻嘻地對美杜莎說道，“早上我被潘多拉叫過去，聽到了好多神奇的事情！”

孫悟空裝作沒看到面前這片天崩地裂之勢，借着和美杜莎說話的時機，用火眼金睛之術将美杜莎洞穿過去。

如他所料，美杜莎體內湧現出無數錯綜糾纏，難舍難分的力量，像是放在容器中的大海，洶湧卻始終融合在美杜莎的體內不得而出。美杜莎原先的身體中，只有一個厄客德娜的身形，現在卻獨獨不見那巨怪厄客德娜。

孫悟空內心依然存疑，事情确實像普羅米修斯說的那麽順利，獨角獸的詛咒恰好落在厄客德娜身上？

那現在這個陌生的美杜莎，又是為何？

“孫悟空？你……來啦？”美杜莎的嗓音略為沙啞，難掩疲憊，語氣上帶着生疏和客氣。

她碧綠色的眼眸沒有光澤，潔白無瑕的面龐上因為劇烈運動而出現紅暈，卻不似曾經看向孫悟空時總挂在面頰上的那團紅暈。

那抹紅，總讓孫悟空想到晚霞。

但現在這個被戾氣萦繞的“美杜莎”，孫悟空決然不相信，她還是曾經那個她。

“怎麽叫俺大名？”孫悟空試探道，“還記得當初在那片樹林裏，我給你講，我在東土的故事嗎？”

孫悟空的手指向高加索山那方的小丘，當年他在那個樹上，是美杜莎打開了他的心結。

美杜莎思索片刻，冷靜地回答道，“是你說，你作為齊天大聖，與好兄弟牛魔王，還有……楊戬？”

她說出幾個人名，似有東拼西湊之嫌，但未等孫悟空開口，美杜莎卻接着把當時孫悟空所言，近乎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下來。

孫悟空對着這天衣無縫的答案，幾乎無計可施，他再次說道，“之前你提過，想要科林斯的那條裙子，俺給你買回來了。”

“裙子？”美杜莎再次遲疑，“我……沒有跟你提過裙子。”

孫悟空兩戰皆敗，詐不出對方的破綻，但依然覺得定是有問題，便直接說道，“方才普羅米修斯與我說，你用‘獨角獸的詛咒’将那厄客德娜殺了，可是真的？”

美杜莎的眸光閃過，仿佛這句話帶來了情緒一般，轉頭雙眼緊盯着孫悟空，沒有說話。

“那個醜妖怪，惡心的要死，俺老孫第一次見不人不蛇的……”孫悟空的話還沒說完，美杜莎的眼神如鋒利的刀，帶着憎惡與威脅看着孫悟空。

孫悟空心中一下有了底，再接再厲道，“也就是美杜莎你姿色絕倫，把像厄客德娜那麽惡心的妖怪……連妖怪都算擡舉她，又不像別的妖怪有本事，被雅典娜輕輕松松就降……”

唰——

一瞬間，美杜莎的發絲變為了狂舞的萬千條巨蛇，尖利的嘯聲發出可摧金石的強烈聲波，将方圓十裏的樹木盡數斬斷。

孫悟空看着對方已經再次變得猩紅的雙眼，臉上四白一片，嘴唇微微開合，說着嘶啞的蛇語，确認了自己所想。

現在占據了美杜莎軀體的是厄客德娜，至于美杜莎真身還在不在，二人是什麽關系，孫悟空還不得而知。

厄客德娜迅速攻擊，而孫悟空從剛落到怪石林那天，就已經把厄客德娜的招式摸了清楚。他輕松躲過蛇攻，相比厄客德娜快極，但卻沒有換手。

幾個回合下來，孫悟空試探出厄客德娜的能力——她依然如當年美杜莎走火入魔時的實力相當，也就是說，美杜莎作為“冢”的吸收能力，只能被美杜莎調動，而不能被厄客德娜所使用。

短短時間內，孫悟空将厄客德娜從頭到腳洞穿透徹，看着厄客德娜借助美杜莎軀體，表情猙獰又傷不到他分毫的樣子，覺得好笑，直接将心情寫在了臉上。

“你……笑……死……”厄客德娜仿佛咿呀學語的孩童，在沙啞難聽的蛇語中，依稀擠出幾個孫悟空能辨別出的字。

“你說什麽？哦對，蛇的舌頭分叉，怪不得話都不會說。”孫悟空嘲諷道，他搖身一變，變成了與厄客德娜所分化出|來的蛇完全無二的小蛇，眨眼間的功夫，混進了美杜莎的蛇發中。

厄客德娜沒有料到孫悟空此動作，抓狂一樣讓自己的蛇發在空氣中亂咬，試圖把孫悟空逼出|來。

“來，俺老孫跟你聊聊，你告訴我，美杜莎在哪裏，俺就放你一馬。”孫悟空四周皆是腥臭駭人的小蛇，左右尋找不屬于自己的異類，他絲毫不慌，立馬模仿起其他小蛇的動作，這些蛇的意識通向厄客德娜，每條蛇自身卻是行屍走肉，對于孫悟空的藏匿沒有半點分辨的能力。

“或者你跟我說說，冥府，金蘋果樹下發生了什麽？”孫悟空好整以暇，語氣輕松。

嘶——

厄客德娜的戾氣直逼天際，她狂怒着吼叫着，開始讓自己的蛇發進行無差別地互相攻擊，一時被咬掉的蛇頭蛇身殘骸遍地，慘叫聲不絕于耳。

孫悟空目瞪口呆，心罵道，“瘋子，确實是瘋子。”

這種自損一千，還傷不到敵人一根汗毛的事情，他有生之年也是第一次見。

在劇烈的疼痛和暴怒下，厄客德娜的精神逐漸渙散，孫悟空看準時機，從後方一躍而下，搖身變回了本身。他在半空中，将金箍棒以橫掃千鈞的雷霆之力，掄滿手臂揮開，對準厄客德娜的蛇發用全力橫掃過去。

金光如忍般閃過，就在同時，孫悟空用震山的聲量大吼道，“美杜莎，趁現在把她封印起來！”

厄客德娜的蛇發一條接一條疲軟下去，美杜莎的軀體靜止在原地，屹立着，蘊藏着混天滅地的力量，卻又像紙一樣單薄。

“美杜莎，美杜莎……”孫悟空見對方沒了動作，心說大概是成功了，他連忙邁步到美杜莎的正面，去見她的面龐。

美杜莎瞳孔渙散，面無表情，孫悟空想到泰希斯之珠，連忙看對方的香囊，發現那香囊已經沒了蹤影。他知道怎麽殺妖，但如何不傷害對方的情況下，鎮壓下對方體內的妖怪，孫悟空感到被束縛手腳，有些無計可施。

他只好繼續喚道，“美杜莎……美杜莎……”

一聲一聲，語氣愈發輕軟，像是在嬌豔的玫瑰花旁低語，不願傷害到柔嫩的花瓣。

漸漸地，他看見了美杜莎眼中的顏色，那如湖泊般寧靜，又似玉珠般靈動的碧綠瞳色，如同一汪泉水，重新在美杜莎的眼睛中流動起來。

“美……”孫悟空看到對方的變化，停住了呼喚，他的臉貼美杜莎極近，鼻尖近乎要與對方相碰，如同在端詳一件失傳已久的寶物般，盯着美杜莎的面容。

美杜莎不動，他也不動，孫悟空就靜靜地等待對方眼中重燃生氣，小心翼翼，幾乎快忘記呼吸。

自然的聲音逐漸回籠，妖氣漸去，孫悟空能聽到幾只松鼠從林中穿過，用牙磕松子的窸窸窣窣聲音，也能聽到遠處飛鳥振翅，落回樹上枝頭顫動的聲音。

不多時，他的鼻尖感受到一股熱氣，與他貼面的美人開了口。

美杜莎清脆如鈴的嗓音，帶着笑意輕聲道，“離我這麽近，是要做什麽壞事，被我發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