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與孫悟空

第26章 冥府之三

天邊的烏雲壓境, 高加索城的邊防守衛迅速集結，結實铠甲和盾牌摩擦着地面，發出厚重的金屬聲響。守衛個個面色緊張, 等待命令，擺好陣型分秒不敢松懈，共同抵禦這個曾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的仇敵。

阿瑞斯的黃金馬車低低壓在空中，馬車周邊天雷滾滾，雖是一人, 氣勢卻有如千軍萬馬奔騰在側, 猛烈的風旋伴随而來。天地間沒有雨，然而空氣中猶如有千萬把利刃, 猛烈地從上方抽打下來, 與白光和轟隆交織在一起。

“孫勇士——孫勇士——”後方傳來大聲地呼叫, 孫悟空回頭看去, 在不遠處較低于自己的崗哨上, 俄琉耳正大聲呼喚自己。

“你快下來，戰神阿瑞斯來一定掀起腥風血雨，別站在顯眼的位置被他記恨上！”

俄琉耳的一聲“阿瑞斯”, 讓邊防密密麻麻的崗哨衛兵瞬間騷動起來。

“阿瑞斯？是戰神阿瑞斯？”

“他怎麽來了！快通知隊長！”

“大家都做好準備, 此戰定要報之前的血海深仇！”

……

孫悟空調動耳朵, 把城牆根下的騷動細心聽去, 這些話語中雖也有些動員壯志, 但也難壓守衛見明顯的不安和恐慌之情。

“戰神？血海深仇？”孫悟空望着天上那獨自駕駛馬車的挺拔男人, 面龐剛毅, 渾身血氣, 實在不符合“戰神”名號帶給人兇神惡煞的想象，不免想起了楊戬那張情種臉, “何方人物，俺老孫去打聽打聽。”

他對“被戰神記恨上”毫不在乎，但要論起聽八卦，可是一點不能耽擱。他向後方靈巧一翻，穩當當落在正在下樓梯的俄琉耳身前。

“啊！孫勇士啊……你吓我一跳！”俄琉耳拎着長刀，步子跑得急躁，一頭撞在了孫悟空肩上，感覺自己啃了一嘴毛。

“跑這麽急作甚！”孫悟空被撞也沒什麽感覺，跟上對方的腳步打聽到，“這個戰神，是什麽厮？”

俄琉耳慌張下樓梯的腳步不停，跑得胸膛快速起伏，喘着粗氣，但後頸的汗液卻多的與運動不符。孫悟空瞥一眼，對方的汗毛直立，原來是先出了一身冷汗。

“你們很怕他？俺剛剛還聽到什麽‘定要報血海深仇’之類的話。”孫悟空按捺不住好奇，也不管旁人火燒屁|股，定要把自己的疑惑問清。

“戰神阿瑞斯，以血腥和戰争為嗜好，當時潘多拉魔盒打開，就是他讓人間戰火暴力不斷……”俄琉耳和孫悟空簡略講到，“高加索城……經歷數十年的戰亂後，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幸存……”

一段殘酷的往事在孫悟空的面前展開，孫悟空聽他講當時的人間煉獄，屍橫遍野，浮現出獅駝嶺的慘狀，不禁打了個寒顫。

二人說話間已經跑到地面，兵團集結，武器铠甲摩擦的聲音铮铮作響。

孫悟空見到這麽大陣仗，也對這個“戰神”在心中生出幾分戒備，他拉住俄琉耳，“就他一人，怎麽能有這麽大能耐？”

“因為他能激發人們最原始的血腥欲|望，讓人們想要殺戮。”

俄琉耳丢下一句話後，急忙跑去集|合點，留下孫悟空獨自消化。

“原始，血腥……讓人想殺人？”孫悟空仔細品讀，沒來由地想，“那你們全副武裝豈非适得其反，應該讓光頭給他講講經。”

阿瑞斯的戰車已經從天邊駛入高加索城，眨眼間，地面的全城兵力集結，舉起刀槍盾劍，同心協力指向阿瑞斯。

暴風雨終于要到來了。

俄琉伊一身黃金铠甲，站在後方指揮臺上高喝，“阿瑞斯，高加索城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突然前來？”

阿瑞斯單手駕駛馬車，另一手握着寒光凜凜的長矛，站在馬車之上睥睨衆生。他身穿一身黑色铠甲，身材颀長，肌肉結實但不顯蠢笨，赤紅的眼眸深不見底，在狹窄上挑的眼眶中顯得格外深邃。

阿瑞斯的目光像一只鷹，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環顧片刻後，鎖在了站在人群後方事不關己的孫悟空。

他的雙唇緊閉着，牙齒緊咬在一起，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剝一般碾碎，周身射出如寒冰般陰冷的光芒。

孫悟空正在尋找潘多拉和普羅米修斯的身影，心下盤算着，“得保護潘姐姐和那個弱不禁風的預言人安全”，半晌察覺到人群騷動漸弱，才轉頭觀察一下四周的形勢。此時阿瑞斯仍站在黃金馬車之上，從上睥睨，高加索城民在其下，雙方僵持半晌，氣氛詭異地安靜。

“我奉宙斯之命，來取二人性命。”阿瑞斯聲音低沉，極具威嚴和穿透力，“美杜莎與孫悟空在何處？”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得知原來戰神此行不是對高加索城出手，大半數緊繃的神經放下，開始竊竊私語地議論。

“美杜莎？哦阿美莎……聽說今早離開村子了？”

“是啊，孫勇士還和伊老太太大吵一架。”

“難道美杜莎提前知道消息，自己跑了？”

“宙斯為什麽要找他們啊……”

……

一時間疑問像驚雷在人群中炸開，阿瑞斯此行的原因成為了大家讨論的焦點。

孫悟空才找到潘多拉身影，剛走兩步，就聽到自己被人點了大名，當即止下腳步，好奇地向阿瑞斯看去。

他和對方死盯着的目光交彙，直愣愣地回看過去，與對方的殺意不同，孫悟空嬉皮笑臉的面龐寫滿了不在乎。

“俺老孫好大的名氣，每天找上門來的數不勝數，你算老幾？”他戲谑的聲音輕飄飄，卻铿然有力，雖是一副挑釁的語氣，卻又夾雜着不可侵犯地認真。

“速來領死。”阿瑞斯一躍從馬車上跳下，在空氣中踩出一片微波，淩空而懸。他左手持矛，鋒利的刀尖上反射出孫悟空的倒影，他五指緊緊握住，鎖定目标後，旋即轉動手腕，毫不猶豫地便如風暴般席卷而出。

哐——

金屬交織之聲大作，方圓百裏的空氣被聲波沖擊地天搖地動，巨大的震蕩橫掃開來。

孫悟空迅速提棒迎戰，金箍棒在烏雲密布黑壓壓的環境中依然是金光四散，将對方的長矛打開之後，他緊接着轉動金箍棒，勁氣猶如瀑布般傾瀉而出，快若閃電向着阿瑞斯猛擊過去。

“小兒好大的口氣，讓你孫爺爺教你做人。”孫悟空中氣十足，聲音響徹在高加索城大軍的上方，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俄琉伊，護好大家周全，我一個人對付他綽綽有餘！”

言語間，孫悟空仿佛化作一道寶光，迅速穿梭在雷雲之中，璀璨的金光在黑雲間狂閃令人眼花缭亂，下一瞬，孫悟空竟陡然出現在阿瑞斯的面前！

铿——

金光炸開，阿瑞斯躲閃不及，雖已經用雙手握住長矛全力防禦，被孫悟空如有山倒的進攻重擊在胸口，身體頓時飛出數十米遠，一股黑氣從胸膛湧出，連堅硬的铠甲也似塌陷了幾分。

阿瑞斯的面部僵硬，眉眼陰沉，他立即調整腳步，擡手，雷雲開始跟着他的指令而動，從黑色的影團中開出一個小口，仿佛有天光傾斜而下，冥冥虛空中有濃重的氣勢開始萦繞。

“孫勇士，他有迅速恢複傷口的能力，小心對方的長矛，他的矛擊聲能夠亂人心智！”俄琉耳見狀，對孫悟空大聲提醒，又擊缶讓前方戰士擺陣，助孫悟空一臂之力。

“高加索軍聽令，全體——”

“不必麻煩，免得讓俺老孫分神！”俄琉耳的號令還未下達完整，孫悟空便信手一揮，金箍棒的巨大光芒穿梭空氣将大地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退後！”

俄琉伊與俄琉耳見狀，迅速組織高加索軍後撤，退到孫悟空所劃金線之後。将士們依然将盾牌立在身前，不敢懈怠。

孫悟空腳掌猛踏，霎時間數十個孫悟空的分神幻化而出，虛虛實實，真假難分，孫悟空大喊一聲，“孩兒們！”，而後右手一撒，猴毛飄散在空中變成了各式各樣的武器，刀槍棍劍，破風而出。

“給老子聽好了，俺乃齊天大聖孫悟空，你爺爺的爺爺見了俺老孫也要磕頭叫三聲祖宗。”

孫悟空話說的快，出手的動作更快。他與幾十個影分|身将空氣攪動翻滾，地面塵土走石飛揚，滿天的“孫悟空”們或刺或打，強勁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向阿瑞斯飛射而去，滿天的刀光劍影向中心合擊。

阿瑞斯右手手掌向上翻轉，借着天光的缺口，擡起手臂，而後那道穿破雲層的光柱便如同武器一般被他牢牢握住手中，竟然直接被他取下。

磅礴洶湧的戰意在二人之間彌漫開來，天地間的力量都彙聚在阿瑞斯的手中。孫悟空一聲令下，影分|身盡數向着阿瑞斯攻擊而去，阿瑞斯雙手武器橫掃半空，兩方力量交彙，在半空中産生巨大的撞擊，連大地都為之顫抖。

就在二股力量糾纏，難舍難分之時，阿瑞斯擡起長矛，他青筋暴起，下颌緊收，将長矛的尖端刺進光柱之中。長矛劃破的瞬間，阿瑞斯霎時戾氣縱橫，陽光像多條翔龍繞着他盤旋，而後全數進入阿瑞斯的長矛當中。

那長矛本身如尋常的兵器并無二致，矛鋒并不尖利，由于多年的磨損也已是血跡斑斑，光輝已有些黯淡。然而在這一剎那，天地間金光大盛，盡數噴湧，如怒海一樣呼嘯而來，阿瑞斯握着長矛，帶着毀天滅地般的氣勢，身形劇增，手中的長矛也閃爍出數十丈耀眼的光芒。

孫悟空靜止在半空中，對于阿瑞斯的好奇多于要速戰速決的想法，他心想着，好歹是一代戰神，多少有點本事，讓我打個盡興也罷。

待長矛彙入大半的金光後，阿瑞斯一躍而起，高喝之聲似有天崩地裂之勢，長矛刺出，暴射出龐大的矛光，四散出去，将孫悟空的數十個影分|身照得無處遁形，穿透過去，只有孫悟空本人的倒影映在了矛尖之上。

“原來如此！”孫悟空這下明白了對方冗長的招式究竟為何，有些驚喜，但同時看着對方的能力，竟在“為了找真身”而如此大動幹戈的廢如此大的心思有些惋惜。

阿瑞斯三步跨出，體內的戰力肆無忌憚向外噴湧，一路橫行将滿天的影分|身都劈成兩半，帶着巨大的至強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勢向着孫悟空刺來。

“這個招式不錯，俺老孫也試試！”孫悟空面色興奮，側身翻過，不廢吹灰之力靈巧躲閃開對方猛烈攻勢，繞到其身後，迅速跑到方才阿瑞斯沖開天光之處，大喊——

“開！”

孫悟空舉起金箍棒，凝聚神力，擡手将光芒沖上雲霄，烏雲瞬間被撕開一道口子，然而卻沒有方才阿瑞斯那樣的金光傾斜。

“孫勇士，阿瑞斯的長矛是由匠神打造，能收集上天神力，你……”俄琉耳的喊聲在牛角喇叭中适時傳來，給孫悟空解開了疑惑。

“也罷！”孫悟空爽朗道，将金箍棒繞着自己的手腕轉動起來，棒身立即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阿瑞斯已經調轉矛頭，再次向他襲來，孫悟空旁若無人，随心所欲揮舞金箍棒，随着轉動速度的上升，天光逐漸向着他靠攏，神力像溪流一樣竟然朝他流淌過去。

阿瑞斯揮出重拳，試圖将逐漸彙聚的神力打散，此時他身形巨大，足足有孫悟空三倍高，然而在孫悟空的對比下，只顯蠢笨，毫無優勢。

孫悟空借着金箍棒的轉力，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阿瑞斯的拳風，他見阿瑞斯正面向自己，便迅速把将阿瑞斯的長矛招數模仿一遍，竟然有九分相似。

“你的招式有意思，但不甚實用。”孫悟空點評道，“不如将這幾招化在一起。”

他旋起一個通天的漩渦，仿照着阿瑞斯的招式，但比起對方更為直白簡單，沒有花哨，竟然三步便完成了光刃，威力不減，橫掃四方。

阿瑞斯的面色更加鐵青，見對方如此輕松習得自己的身法，更加兇狠地進攻。孫悟空比阿瑞斯的身手快極，只躲不攻，更多是對于面前人的好奇和探查。大概又過十來回合後，孫悟空發現對方的戰力已經從鼎盛成下降趨勢，便對其功夫深淺更有把握。

“瑞斯老弟，你的功夫不錯，但是太莽，不夠活。”孫悟空不免惜才，以分享的心情對阿瑞斯指點起來。

半月來，孫悟空未曾交手地如此盡興，說着說着興致大起，用金箍棒比作長矛，明目張膽地偷得對方的招式，化用到自己的動作中又加以變化，“你看看，這樣把刺變為挑，既不折損自己的力道還化了對方防守。”

“荒唐！”阿瑞斯眉心緊鎖，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他每逢戰鬥，胸腔內本應是充滿狂怒氣息，此時看孫悟空打一套槍法下來，心中不受控的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來。

阿瑞斯的理智重新回籠，逼迫自己甩掉那令人煩躁的欣賞之情，他繼續出招，孫悟空也随即揮舞金箍棒，二人招法虛虛實實，又近乎打了數百回合。

“你功夫這麽好，為什麽要聽令于宙斯？怎麽不想着自己做個活神仙？”孫悟空體力尚好，把阿瑞斯的招式已經見遍，略覺無聊，開口問道。

“與你何幹。”阿瑞斯冷漠回答。

“這話說得，你自己送上門來，還不讓別人說了？”孫悟空嬉笑道。

“宙斯為何要取你性命，你心裏清楚。”阿瑞斯聲如冷鐵。

孫悟空毫不客氣，“我清楚，你清楚嗎？為自己戰鬥叫戰神，聽令于別人叫走狗。”

“……你！”阿瑞斯被這一語哽在心頭，已是分了神，動作稍慢了些，立即被孫悟空抓住把柄。

“不對啊？”孫悟空突然意識到，他用金箍棒壓制住阿瑞斯的長矛，順勢轉動，将對方的長矛繳獲到自己手中，後撤拉開距離，悠哉玩味地道，“宙斯的神山會，就算赫爾墨斯不受重視也是神仙列位，怎麽你都沒在席上？宙斯這麽不想看見你？”

這話戳中了阿瑞斯的痛處，孫悟空這話說着無心，卻正正戳到阿瑞斯痛出。

阿瑞斯雖是戰神，位列十二主神，卻被宙斯極為排擠嫌惡，已是人盡皆知。又因他永遠渾身血腥氣，一切的衆神集|會，慶典活動，統統會以“有任務需要你去做”為由，将阿瑞斯支配在外。

他一向只對戰争打鬥有興趣，不被宙斯接納也未挂在心上，覺得無妨。但孫悟空那句，“為自己戰鬥叫戰神，聽令于別人叫走狗。”卻是結結實實紮在了他心頭。

孫悟空見對方氣勢弱了下去，許是自己話說的重了，想着不打不相識，又和他打得開心，把長矛重新扔回對方的手中。

“阿老弟，咱們這也算是英雄惜英雄，旁人都叫我齊天大聖，你嘛……叫俺老孫就行！”

孫悟空自說自話，語氣和緩想與對方結交，對着阿瑞斯咧開一個友善的笑容。

阿瑞斯接過長矛，沒有回話，許是默默應下，又或許是充耳不聞也未可知。他接過長矛，再次發起進攻，長矛斜刺出去，映着日月光輝，與孫悟空的金箍棒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孫悟空接招，敏銳地察覺到阿瑞斯的出招已有不同，幾個時辰前他還是淩厲無匹，千裏之外亦能感到其殺氣，仿佛一只浴血猛獸。而這一刺，淩厲和血氣減弱，不再莽撞，更注重出招疾如閃電，忽東忽西，變幻莫測。

“好悟性！”孫悟空瞧見對方的成長，不免驚嘆道，随後收斂心思，也全神貫注投入到身法的切磋之中。

高加索城民在下方從緊繃到放松，再等到疲憊不堪，紛紛坐在地上休息起來。俄琉伊看到上方已進入了忘我之境，詢問了普羅米修斯和潘多拉後，組織守衛分批次撤退，只留下了部分小隊巡守。

炊煙袅袅升起，高加索城再次恢複了一派其樂融融，舒适安逸的恬靜生活中，仿佛上光華激蕩的戰鬥不存在一般，專心投入進自己的生活中。

在沒人注意到的遠方，黑雲滾滾的天邊撕開一道光明的口子，一個婀娜的倩影踩着霞光出現，向着孫悟空與阿瑞斯之處，款款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