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與孫悟空

第21章 火種之二

萬人的會場, 此時鴉雀無聲，大小各異的珍珠掉落在地上，清脆回彈, 如落玉盤。

空氣都似凝固一般，只有無聲的炙熱目光，全數集中在美杜莎身上。

“锵——”

孫悟空動作未停，他已擋在美杜莎的身前，迎擊玻耳修斯的雷電利刃, 金光與紫電交織, 耀眼強光直逼天際。

玻耳修斯的力量遠不及孫悟空，僵持數秒後, 手上力道已洩, 劍身飛出數米遠, 直直插入地上。

然而, 他并沒有回身顧及寶劍, 看着地上碎裂的珍珠，發出放肆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你們這回看見了吧！”

玻耳修斯的聲音回蕩在靜默的天地間, 他看向臺下目瞪口呆的人群, 心中滿是計謀得逞的暢快。

“蛇妖美杜莎, 你……”

他已然做好被石化的準備, 只為讓美杜莎暴露身份, 阿戈斯城重奪冠軍, 然而, 他対視上美杜莎的瞬間, 心裏的一切設想都崩塌了。

美人一雙碧眼秋水盈盈，烏黑長發仍一絲不茍地盤在桂冠之下, 除了衣領因方才的動作略顯淩亂，竟沒有半分變化。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美杜莎。如此一來，一切的懷疑和誣陷都變成分明的事實，人群逐漸騷動不安，為美杜莎打抱不平的抗|議聲愈演愈烈。

“玻耳修斯！你還狡辯什麽！”

“阿美莎勇士，要我說，你該一刀砍了他！”

“就是，玻耳修斯趕緊滾蛋……”

“滾蛋！”

……

場下的指責謾罵有如排山倒海，向臺上席卷而來，玻耳修斯身形僵硬，瞳孔睜大，滿眼不可置信。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他呆滞地看着美杜莎姣好面容，対方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你為什麽沒化妖？”

孫悟空見形勢已轉，放下金箍棒，心中接道，“沒化妖就対了！”

昨日他偷聽得玻耳修斯在休息室中陰險狡詐的勾當，又見識了高加索城中有關美杜莎的流言蜚語，傻子才坐以待斃呢！

所以夜深人靜時，自己便翻牆偷找普羅米修斯說明，対方雖回答得玄乎其玄，也算是有所收獲，他連夜求得巧手婦人，趕制出一串相似的珍珠項鏈，今天起早等在美杜莎的門外，待対方梳妝完畢，立馬跑進她的房間。

“你吃飯了嗎？”孫悟空先是用旁的話題迂回，而後将盒子遞出，“俺送你個禮物。”

美杜莎好奇地打量他一圈，“怎麽客氣起來了？”

她本來以為是什麽奇巧的小玩意，并未着急接過，卻見孫悟空躁動不安，似乎片刻都等不及，于是便順應対方期待，拆開了包裝歪歪扭扭的盒子。

一串珍珠項鏈赫然映入眼簾。

“這是……”美杜莎有些疑惑，雖然外觀大同小異，但與対方送自己的泰希斯之珠不同，這串項鏈每顆珍珠都由精巧的镂空吊墜鑲嵌，有明顯的工匠氣息。

不待美杜莎問完話，孫悟空又緊接着拿出一個香囊，在她的眼前晃開，“俺問了潘多拉，她說你今天穿着打扮要極其正式，現在脖子上這串兒，顯得很不搭調。”

美杜莎失笑，“你怎麽講究起這個了？再說，我還是更喜歡你送的……”

“哎呀！你就聽我的吧。”孫悟空雖然一抹得意上眉梢，還是不容置否地把那串新項鏈，給美杜莎戴上，而後小心翼翼将泰希斯之珠放置香囊內，挂于対方腰間。

還好俺老孫有先見之明。

孫悟空提着的一口氣放下，見玻耳修斯已經雙目猩紅，被俄琉伊和俄琉散攔在中間，雖然仍掙紮着要襲擊美杜莎，卻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氣焰。

人群中的抗|議一浪蓋過一浪，讓外人騎在為本城奪冠的英雄頭上欺負，任誰能咽下這口惡氣！

孫悟空瞥見臺下氣勢高漲，跟着他們喊道，“玻耳修斯，滾蛋！”

“高加索城不歡迎你。”俄琉伊也拔劍抵在玻耳修斯的脖頸上，“我們已經対你仁至義盡。”

傻了吧，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孫悟空洋洋自得，看着玻耳修斯的臉，從紅變青再由青轉紫，他這才回身看向美杜莎，本想和対方插科打诨，嘴還沒張開，就被美杜莎冷凝的表情噎了回去。

原來美杜莎一直看着自己，她的眼神中，不是感激，不是驚慌，不是憤怒。

而是一種極為平靜的失望。

突然有一座巨大的玻璃罩子，隔絕了孫悟空與世界的紛雜，他仿佛凝固在這一瞬間，只有対方的無聲炙烤着自己，聽不到別人在叫嚷些什麽。

美杜莎的眼神從他的身上掃過，而後跨步，離開了他的身旁。

“他沒有說錯。”美杜莎将手搭在俄琉伊的手腕上，聲音低沉，“我就是美杜莎。”

這句話聲音不大，但內容極具沖擊，臺上臺下聽聞皆是驚詫了一陣，而後爆發出戲谑般歡聲笑語。

“阿美莎勇士，你不用再給他臉了！他是自取其辱。”

“你要是美杜莎，我還是波塞冬呢！”

“哈哈哈哈，快點繼續頒獎禮吧……”

臺下繼續頒獎禮的呼聲漸大，已然想将此場滑稽戲翻篇，俄琉伊也感激地対美杜莎贊許道，“阿美莎姑娘真是好胸襟！賽後，我們一定讓玻耳修斯向你道歉。”

美杜莎看着發狂的玻耳修斯，再次重申了一遍，“我就是美杜莎。”

然而玻耳修斯已經被押送下臺，頒獎典禮因為此番意外，反而更加讓人激動。

桂冠呈上，美杜莎被俄琉伊請到臺中，作為高加索城勇士代表領獎，她再一次被掌聲和鮮花包圍，目下皆是狂喜與崇拜。

只是現在，無論美杜莎說什麽，也沒有人聽得到了。

頒獎禮畢，孫悟空被卷進慶賀大軍，還不及上前與美杜莎說什麽，対方已然轉身消失于人海中，他握着剛買回來的土豆烘蛋餅，嘆了口氣，“涼了就不好吃了啊……”

主舞臺後方，是莊嚴高聳的議事廳，繞過大殿再沿小路而上，是片僻靜隐秘的小樹林。

美杜莎終于離開喧嚣，一個人蹲在溪水旁，看着自己浮動的倒影，她把臉埋在臂彎中，往水中扔了顆石頭。

我不該対孫悟空生氣的。

她小聲嘟囔着，心中升起対自己的厭惡，但她說不清這感覺源自哪裏，只是一旦打上一個結，這個疙瘩便在她萬千繁繞的思緒中越擰越大。

美杜莎的手摸上裝有泰希斯之珠的香囊，說服自己，“他是為了我好。”

其實她今天很想借勢在衆人面前坦白，告訴大家，我就是那罪惡滔天的妖女美杜莎，我應該受萬人唾罵，不值得你們的喜愛。

可是如果取下泰希斯之珠，在場的萬人怕是會全部遇害，玻耳修斯劍砍下來的時候，她心中竟隐隐升起能夠解脫的暢快。

可是和預想的不同，孫悟空已經為她防患于未然，當他対自己有所隐瞞的時候，好像他身上發着光的赤誠坦蕩不見了。

我在他眼裏，也是個需要被特別留意的禍患。

美杜莎心中郁結，又抓起大把石頭，一顆顆丢向溪水中，砸起朵朵水花。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美杜莎回身，普羅米修斯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晃顫顫巍巍地向她走來，美杜莎連忙起身去扶他，沒想到會在此地相遇。

“你怎麽一個人走這麽遠，厄庇墨透斯呢？”対方細如枯柴的手臂，骨頭硌得美杜莎手疼，她讓対方在樹下歇息好，又給他打了水來。

“我再不來，你快用石頭把這溪水填平了。”普羅米修斯喝了口水，不緊不慢地說道，“是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讓厄庇墨透斯不要來的。”

美杜莎被人抓個現行，趕緊把手中的石頭藏在身後扔掉，石頭落地聲撲通撲通，更顯得欲蓋彌彰，她開口轉移話題道，“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如果高加索城發現我是……”

“是孫悟空讓我來找你的。”普羅米修斯打斷她引咎自責“他說，我要是能為他解開誤會，就把啄食我心髒的笨鳥炖成菜，端去給宙斯吃。”

美杜莎見他一臉正經說些俏皮話，不免覺得好笑，先知先覺之神怎麽也有這番趣味？

“讓你擔心了，我回去會給他道歉的。”美杜莎誠懇道。

普羅米修斯搖搖頭，“你倆的事情與我無關，但是我來，是想向你詢問另外一件事。”

美杜莎見他神情莊重，心中一沉，果然，還是瞞不過知曉一切的先知先覺之神。

她直截了當，“是命運三女神所給，關于我的命運預言之事嗎？”

她當時在拉爾山上，從命運三女神處聽得的預言，其實不止那一句。她只将指向宙斯詛咒的預言告知了孫悟空與赫爾墨斯，然而那命運紡線之上，關于美杜莎自己的預言，她卻沒有讓第三人知曉。

普羅米修斯答道，“是的，命運三女神所指‘月圓夜的金蘋果樹下’，你要找的獨角獸，即将到來。”

“這泰希斯之珠，便是由它的眼淚而成，対吧。”美杜莎像是用話語肯定自己的決定，“偉大的先知先覺之神，請你告訴我，按照命運的指引，我會完成自身的使命。”

美杜莎的眼神沒有絲毫退縮，她直視着普羅米修斯，等待対方的回答。

普羅米修斯卻少見地猶豫了，他深邃的眼底，蘊含微不可查的憐惜，“若你選擇背負自身的命運，命運紡車将依軌跡轉動，但你也必将承擔，命運向你索取的代價。”

美杜莎臉上蕩起笑意，看向四周的眼神溫柔起來，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萦繞鼻腔，這是她曾經不敢奢望的大自然饋贈。

如今，她已是心滿意足。

“我知道，我将以生命作為代價來完成詛咒，但是我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