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與孫悟空

第11章 紡線之二

天光微啓，清晨的陽光灑到臉上，将美杜莎輕柔喚起。

“美姐姐你醒啦？”赫爾墨斯熱情地向她道早安，他正坐在篝火旁，手中轉動酥脆滴油的烤鴿子，“大哥給我們捉了早飯。”

赫爾墨斯盯着食物神采奕奕，看起來心情很好。

美杜莎坐起身子，伸個懶腰，一陣香氣掠過鼻尖，瞬間喚醒了饑餓的胃，“好香啊，烤得真棒”，而後她起身對赫爾墨斯說道，“你先吃吧，不用等我，我去河邊洗漱一下。”

赫爾墨斯擦下口水，“放心姐姐，你回來我再烤熱乎的。”

美杜莎笑誇她，環顧一圈，卻沒有看到孫悟空的身影。

“不知道又跑哪裏去了。”她心有些空落，一路來到小溪旁。溪水清涼澄澈，河底鵝卵石随着水紋波動，十分漂亮。

美杜莎簡單梳洗一番，不經意間，竟瞥見溪水那頭的快速移動的模糊倒影，竟隐約像只金猴。

她疑惑擡身，眼睛向岸上找去，果然在數百米外瞧見了孫悟空。

孫悟空正在飛速奔跑，他一路仰着頭，大幅度晃動手臂，似乎在追趕什麽，想要引起對方注意。緊接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吶喊，劃破空氣沖擊過來——

“筋鬥雲！我的好兄弟！對不起只能先委屈你了，俺打完神仙就來救你……”

他要說的話太長，只對着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太陽神車說了半句，剩下的都留言給了空氣。

美杜莎被他這原始又樸素的方式打動了，一路回想剛剛滑稽場景，坐到赫爾墨斯身旁時，臉上仍然蕩漾着笑意。

“大哥方才喊了什麽？”赫爾墨斯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發問。

美杜莎伸手将他嘴邊的油光擦擦，從墊子上拿起一顆新鮮的梨，一口咬下，果汁的清甜和梨肉的爽口瞬間盈滿口腔。

“他在向他的雲彩道歉，說晚一點再去解救他。”美杜莎回答。

“啊？為什麽？”赫爾墨斯順着孫悟空走去的方向遙望，“不是找到阿波羅，就能把雲彩換回來了嗎？”

美杜莎道：“因為……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留下吧。”

孫悟空老遠就聽到二人議論自己，一路踢着草回來，手裏還采了一束野花。

“背後講我什麽壞話呢？”他跨步坐進來，旋身把那束花交給美杜莎。大概是被赫爾墨斯哀怨的眼神刺到，他又從中抽了一朵花瓣兒半蔫的，轉手送去哄小朋友，“別擔心都有份兒。”

美杜莎生平第一次收到花，五顏六色的雛菊被風溫柔地吹動花瓣，香氣徐徐。

她心裏湧起一絲甜，但卻板着臉，開口帶着責怪道：“你幹嘛亂摘花？”

孫悟空回她：“我不是故意要摘花，路過發現它們躺在路邊，可憐兮兮無依無靠，我想給它們找個家。”

美杜莎繃不住了，撲哧放聲大笑。

“嘿嘿……”孫悟空看她笑得花枝亂顫，不好意思撓撓頭，“不過這花還有別的用途。”

“秀恩愛嗎？相信我，已經超額完成目标了。”赫爾墨斯撇嘴，在旁冷不丁地插話。

美杜莎臉頰悄然跑上一抹紅，假裝沒聽到赫爾墨斯的調侃，問孫悟空：“什麽用途啊？”

“教學呀。”孫悟空爽朗回應，“作為你的師父，咱們從今天就開始學習了。”

赫爾墨斯滿頭霧水，問道“你們昨晚背着我|幹嘛了？”

“幹少兒不宜的事呗，就比如……”

“比如去打鴿子。”美杜莎強行打斷孫悟空的滿嘴跑火車，“他昨晚扔石子打鴿子，場面特別血腥，不适合你看。”

“哦……”赫爾墨斯嘴上答應，眼神中寫着，“大傻子才相信你。”

美杜莎思索片刻，坐正對着赫爾墨斯認真解釋道：“昨夜我們是去研究它。”

她伸手把腕上的封印展露給赫爾墨斯看，繼續道：“昨天和樹怪戰鬥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些異常。”

赫爾墨斯的好奇心一下被點燃，抓住美杜莎的手腕湊到眼前，仔細地觀察那流動異光的簡單圖案。

孫悟空不自覺地繃緊下颌。

“哪裏不對勁？這印哪來的？幹什麽用的？能不能……”赫爾墨斯一連串發問，俨然一個好奇寶寶。

美杜莎便一五一十将昨夜他睡着後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

“哇……天吶！你說你能吸取能力？這也太酷啦！給我看看！給我看看吧姐姐……”他一時撒嬌賣萌，盡是哀求地搖晃美杜莎的手臂。

孫悟空伸手打掉他的手，沒好氣嘲諷：“小屁孩子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

“哼，幹嘛說我！那大哥你都會什麽？”赫爾墨斯咽不下氣，反唇相譏。

“我會什麽？”孫悟空仰天大笑，“俺乃齊天大聖美猴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真是稀罕！竟有人問俺會什麽？”

“那你能吸收妖怪的能力嗎？”赫爾墨斯認真提問。

孫悟空一句話被噎住，“砰”的一聲變成個木頭樁子，蹲在旁邊生悶氣。

“哇塞！”赫爾墨斯的注意力轉移到孫悟空的變身之法上，驚訝地連聲贊嘆。

孫悟空聽得心情逐漸轉晴，一連串變了十幾個不同模樣，最終變回本身，翹着尾巴得意洋洋問道：“還是我厲害吧。”

赫爾墨斯小雞啄米般點頭：“厲害厲害！我也想學！”

孫悟空端起一副長者架子，拿着樹根在赫爾墨斯頭上輕敲三下，“如果你能悟出這是什麽意思，為師便收你為徒。”

赫爾墨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意思是此刻，咱們三個人，三個梨，三個烤鴿子。”

孫悟空想來這邊也沒有半夜三更的說法，覺得赫爾墨斯說得不錯，“那好，我便收你為二弟子吧……”

“好啦！”美杜莎看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許久，終于開口打斷，“你說要怎麽練習？”

孫悟空一聽來了精神，像是早就做好充足準備，“俺老孫當年學藝時候，最重要的心得，便是舉一反三！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大哥這話很有道理，但說了又等于沒說。”赫爾墨斯毫不留情地戳穿。

“什麽叫沒說呀？”孫悟空呲牙反駁，“美杜莎帶着泰希斯之珠也能馭蛇而不妖化，自如控制體內的能力，這說明你已經有一些操縱之法了，對吧？”

美杜莎被點名回答問題，說道：“好像确實……帶上泰希斯之珠後，腦中令人發狂的蛇語消失了，但還能随心所欲地駕馭小蛇，就像走路一樣自然。”

“對了！你就順着這個感覺想，對着這花試試那樹妖的能力。”孫悟空循循善誘，一把抓過赫爾墨斯手中唯一的蔫吧花，交給美杜莎。

美杜莎聽他的話，屏氣凝神，對着雛菊全力調動體內流動的力量。

然後她發上化出一條小蛇，大口把花吞掉，一溜煙鑽進草叢中消無蹤跡。

“挺好的，起碼你能變出蛇了。”孫悟空安慰道，“萬事開頭難，慢慢來。”

他拿過沒了花頭的空花杆，叼在嘴裏，雙手抱頭躺在草坪上凝視碧藍天空說道，“咱們還是得去找命運女神。”

“啊……”赫爾墨斯一聲哀嘆，“又要去拉爾山嗎？再碰到樹怪怎麽辦？”

孫悟空偷偷觀察他的表情，似乎一覺睡醒，赫爾墨斯把悲傷都留在了昨天，一點看不出|來對方心中洶湧。

美杜莎想起孫悟空昨天的判斷，“也不知道昨天是誰，信誓旦旦說沒有妖怪？”

“那是俺還不熟悉你們這地界。”孫悟空悻悻回答，“俺老孫能在千裏外，辨別出化成人形的妖怪，但你們這裏的妖怪倒是直白，既不化形，還用人身修煉，滿是活人的氣息。”

他已經長了教訓，又摸清樹怪身法，于是繼續勸道，“往後絕不會再出錯了，加上昨天妖怪損了半條命，定不敢再停留拉爾山，今日上去是最安全的。”

赫爾墨斯恐懼減輕，三人收拾好行裝，重新走進拉爾山。

有了昨日經驗，不多時便将山重新走遍。與昨日的情景一樣，滿山除了滿眼的綠，看不見半點生靈蹤跡，更別提找門了。

不消半日，赫爾墨斯又打起退堂鼓，怎麽也不想再走了。孫悟空只得先行一步背着他，攀上陡峭岩壁找到塊柔軟草地，讓對方坐下歇息。

看把小祖宗伺候好了，正要去接美杜莎，卻發現對方已經跟着二人腳步爬了上來。

但美杜莎剛踏到草地之上，便突然對着空氣愣住了。

“你怎麽了？傻了？”孫悟空見對方突然僵硬的身體，把手放到呆若木雞的美杜莎前晃了晃，“是爬山太累了？”

美杜莎不為所動，眼睛盯着一塊空氣伸手問道，“你們難道沒看見嗎？”

二人順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空中并無一物。

“是門……我看見了一扇門。”美杜莎神色認真，半點不像玩笑話。

孫悟空聞言搖身一變成了個極為俊秀，眼含萬千星辰的盜版阿波羅，內心遺憾，“失策，變晚了。”

“這是一扇很普通的木門，有些老舊，還……有點眼熟。”美杜莎自言自語般描述起眼前景象，她凝視許久，記憶像潮水一樣奔湧而來。

冥冥之中，她如有神靈指引，這是命運女神專為她所設之門。

美杜莎逐漸聽不清孫悟空與赫爾墨斯的喋喋不休，她仿佛置身空曠無邊的天空之境，冥冥之中有力量推着她向門走去。

孫悟空和赫爾墨斯眼睜睜看美杜莎，真的在虛空如打開一扇門般踏進去，整個人消失不見。

山林中只剩下沉默的二人，望着空氣發呆。

等了半晌，赫爾墨斯率先發問道：“大哥，嫂子不會一去不回了吧？”

“別胡說。”孫悟空立即擺手。

赫爾墨斯也不知道他是回答“一去不回”，還是回答“嫂子”。

而後又陷入沉默，兩個男人才發現，彼此獨處的時光是這麽尴尬。

二人站着大眼瞪小眼，直到孫悟空終于無法忍受這愚蠢行為，便躺回草地上，開始和赫爾墨斯閑扯。

“小墨啊……那個，你是不是消息靈通得很？那宙斯到底是個什麽神仙？”孫悟空随口找話。

赫爾墨斯回他：“神王宙斯是衆神之神，宇宙的統治者。不過最貼切的是……管不住下半身的種馬人渣。”

孫悟空第一次見赫爾墨斯展露咬牙切齒的恨，追問，“那怎麽沒人想推翻他？”

“因為宙斯背負的詛咒，是‘他将會被自己的孩子取代，并永遠失去神權。’，然而那個完成詛咒的孩子卻沒有出生。”赫爾墨斯回答。

“你們怎麽知道誰完成詛咒，又怎麽知道，一定會按照詛咒應驗呢？”孫悟空不解，內心更不解的是“宙斯都知道自己要被孩子取代，竟然還和上千個情人生崽，心還真大！”

“詛咒是神契，一定會應驗，就像宙斯作為三代神王，正是完成了一代神王的詛咒，才推翻了自己的父親——二代神王克羅諾斯。”

“完了，這厮那厮又來了。”孫悟空心呼折磨，茫然開口，“慢點慢點……你們這邊有王母和玉帝嗎？有如來嗎？誰比誰官兒大？”

赫爾墨斯聽他說話也是如聞天書，二人驢唇不對馬嘴，赫爾墨斯只好從頭給他講。

這一講，從原初混沌之神誕世，到地母蓋亞與一代父神烏拉諾斯恩怨，又講到十二泰坦神，魔祖，二代父神和宙斯……

孫悟空聽得瞌睡連天，拿兩根樹枝支着眼皮，囫囵吞棗，才大概清楚這邊的歷史。

“然後宙斯讓人輪錘砸開自己的腦袋，這才誕生出了，智慧與力量結合的‘最強神女’雅典娜，但是……”

“停停停！俺老孫聽得頭都大了！”孫悟空再也忍不住，“哎！煩死了！所以是誰的官兒最大？”

赫爾墨斯沒想到，自己講了半天，對方又兜轉回最原始的問題，“非要說的話……目前最大的仍然是地母蓋亞，其次就是神王宙斯了。”

“這不就明白了！想推翻宙斯的話，拉上蓋亞，再找個宙斯的孩子，輕松解決！”孫悟空得出結論，“老子生了小的，小的長大再推翻了老子，這事兒我來那邊常見。”

不等赫爾墨斯問出“你到底明白什麽了”，孫悟空恍然大悟，一下鯉魚打挺，跳起三尺高，“你不就是宙斯的孩子嗎！”

赫爾墨斯被他的天馬行空震撼，“我的能力肯定不……”

他話還沒說完，空氣突然扭曲起來，随後虛空中撕開一道裂口，美杜莎從中走出。

孫悟空趕忙湊過去看，還沒瞧見那裂口，就被美杜莎彈下腦門：“不是為你開的命運之門，瞎湊什麽熱鬧。”

“俺看看還不行！真小氣，不過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孫悟空急切地關心，“剛剛你進門之前跟入魔一樣，不管不顧呆傻樣，害得俺們在外面擔心。”

美杜莎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到門的時候，感覺像被某種無形力量召喚了般，鬼使神差就跟進去了。”

“你……”孫悟空還不等再問，就被赫爾墨斯打斷。

“裏邊是什麽樣啊？快給我們講講！你進去之後都幹嘛了？聊什麽了？命運女神呢？她們……嗚……”

孫悟空一個嘴禁咒，将赫爾墨斯如鞭炮般停不下來的問題，都堵回嘴裏。

他掏出墊子讓美杜莎坐下，看她面無異色才問道，“沒出什麽事吧？不着急慢慢說。”

三人在草地上圍坐一起，美杜莎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口講道：“我一進門，首先看到的是一條幽深的走廊，兩側陳布許多石像，有一個回蕩的聲音引導我方向，順着走去，便在走廊深處看見了命運三女神。”

“一個是年邁的長者，一個是綽約的長姐，還有一個羞澀的小妹。她們三個人合力運轉命運的紡車，一個引線，一個轉輪，一個裁剪。”

“不等我走近長姐便先開口，她似乎知道我來的目的，于是對我說了這些話——”

“胸膛中的榮光，憐憫遠方的牛崽，獻祭啊！迎接暴烈的死亡。”

孫悟空和赫爾墨斯聚精會神，生怕錯過半分信息，二人聽這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等美杜莎講後文。

然而美杜莎卻停下來，故弄玄虛般不語，只是回望着他倆。

赫爾墨斯迫不及待道：“嗯，‘胸膛，榮光……牛崽，獻祭，死亡’，這都說的什麽啊，然後呢？”

山中薄霧如紗，清風吹過，幾人無語凝噎。

一股不祥的預感穿過孫悟空的心頭，他不可置信地猜道：“別是就說了這一句，後面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