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哄睡 ◇
你哄小孩兒呢?
大汗淋漓的跑了十圈回來, 付朝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廢了,拼了最後一絲力氣把自己甩進了床上,腦子裏空空一片。
累極了肯定就睡了。
他閉上眼等着。
明明身體都要虛脫了可腦子卻興奮得要命, 一會兒疼一陣一會兒轉兩圈, 就是沒有一丁點犯迷糊的意思。
從十點半耗到十二點, 身上的疲累都跑光了,人還是沒睡着。
累趴下就睡依然對他沒用。
可褪黑素也沒貨了,上次撒了因為高朗的緣故就沒再買,現在想頂一下都沒辦法。
頭持續的在疼,每一分鐘都變成了無聲的煎熬,他就想發火,想咆哮, 就想碎覺, 哪怕是一個小時也好。心煩意亂間恨不得幹脆把腦袋砸暈了了事, 再這麽下去他非得瘋不可。
明天就是買褪黑素, 實在撐不到周末了。
可是今晚怎麽辦?以前還能一個多小時,現在連這一個小時都沒有, 一想到又要熬一夜他就想死的心都有。
正發愁,手機突然亮了。
高:睡了嗎?
付朝盯着手機裏那幾個簡簡單單的字突然就一秒破防,滿心的委屈讓他瞬間紅了眼圈。不過最終眼淚還是讓他給憋了回去,他沒忘對方去幹什麽了, 人家一個病人,自己怎麽好意思跟人家發洩情緒。等情緒稍稍穩定才回了句:你怎麽還沒睡?
高幾乎秒回: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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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朝撰緊手機,眼淚還是沒出息的掉了出來,可依然嘴硬:還好。
回完又加了一句,“你怎麽樣?手術做了嗎?”
高:還沒做, 快了。
高:我走了你是不是就開始失眠?
高:難受了?頭疼?能睡幾個小時?
高朗一串的的問題打在屏幕上, 每一句都問到了最難處。付朝的情緒瞬間抗不住了。人的情緒崩潰往往就是在那麽一瞬間,在這個深夜,所有人都睡得深沉,只有他關心自己是不是失眠,是不是難受,無數的委屈一下子噴湧而出。
付朝憋着眼淚委屈又難受的回了個:嗯。
那邊沉默了兩分鐘,接着發來消息。
高:乖,沒事,現在把耳機帶上,聽我說。
付朝盯了那個「乖」字好幾眼,不由的咬了咬唇,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就好像被哄了……
心頭那股的焦躁似乎被稍稍安撫,他匆匆帶好耳機,緊接着高朗的聲音直擊耳膜,“現在很難受是吧,別說話,聽我說,先把我的枕頭放到你身邊。”
嗯?付朝遲疑的一下,拿他枕頭?可缺覺的大腦容不得他多想,枕頭已經放到床頭。
“拿了嗎?”
“嗯。”
“現在躺好,閉上眼,手放在枕頭上,我剛剛握住了你的手。你感覺到了我手上的溫度了嗎?有點熱是不是?現在手指又碰到了我手心,你摸到手心上那個不明顯的小疤了是不是?還摳了摳,哦,現在不動了。”高朗平靜寧和的聲音讓付朝慢慢的放松下來,手不由的動了動,好像就如往常一樣去扣了口那個疤痕。
……
“我睡着了,你聽到了嗎?我的呼吸變長,握着的手慢慢松開,你合上眼,睡着了。”
聽着他平和悠緩的言語,鼻翼見似乎還聞到高朗身上特有的味道,淡淡的帶着一點點的海水的鹹。緊繃的心神變得松弛下來,嗡嗡疼的頭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了。
可是“沒有睡着。”付朝孩子氣的嘟囔。
那頭高朗都快把自己叨叨睡了,突然聽他來了這麽一句,頓時哭笑不得,“我給你哼一首歌吧,”
“嗯。”付朝閉着眼,臉帶着絲絲的紅。
耳邊傳來不知名的小調,沒有歌詞只有低沉緩慢的哼鳴透過耳機淌入耳底,一聲接一聲,也不知道哼了多久,最後變成模模糊糊的白噪音,直到徹底什麽也聽不見了。
“明天見,小朋友。”
高朗放下手機,臉上的神情都是擔憂。他該早點打電話的,明知道那家夥就是個死鴨子嘴硬,讓他求人估計比殺了他都難,這幾天肯定難受死了。
想着,端起旁邊的水狠狠的灌下去,哄人碎覺絕對是個力氣活兒,不帶半分水,可怎麽就這麽心甘情願呢?
“小男朋友?”他大爸揚眉。
“進來請敲門。還有,那是我朋友,好朋友。”高朗強調,他才不談男朋友,才不綁架別人。
“你就嘴硬吧。”
“我這是心靈純粹幹淨。”
“嗯,我等着你哭。”
“哈。”
“明天就手術了還有心思操心別人睡不睡覺,心态不錯,繼續保持。”
“哼哼。”好不好的,他們都盡了最大的努力不是嗎?
高爸爸了把兒子的頭發,“小子,你可比你老子幸運多了。說不定這回就徹底治好了。”
“爸,咱現實點,人醫生都不敢打包票,你就別給我畫餅了。”對于眼睛的治療高朗一直是個悲觀主義者。他家的這個遺傳病根本就是跟治不了,基因裏的病,醫學大佬早就下了定論,他們能做的只是延緩發作而已。
“臭小子你就不能想點好?”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這叫把心态放到最低,然後一切都是驚喜。”
“得,那你就等着驚喜降臨,看砸不死你。”
付朝面無表情的從心裏工作室出來,心裏一點被纾解了感覺都沒有。
實在不想吃褪黑素他就想再試試心裏幹預,可……
醫生說他這病得慢慢來,一次兩次心理疏導效果可能不會那麽明顯,畢竟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這些他都懂,可還是忍不住給那醫生扣上庸醫的帽子。
他不指望一次就搞定自己的病,可起碼能給他一個方向去努力吧。
可這一個小時談話他一點希望都沒看出來,反而感覺自己像一只被釘在手術臺上的青蛙被變着法的剖析,以各種刻意不刻意的方式去剝下自己身上的血肉供人去品鑒研究。
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
醫生越是想剖析他就越不想給他看,最後談話成了兩個人的角逐,他知道自己該配合,可就是打心底排斥,就是做不到。
他也說不上為什麽,就是不願意。他不習慣也不願意跟一個陌生人訴說自己的苦難,自己的不容易,他習慣了所有事都自己扛。
還有,他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讨厭那種解剖青蛙似的裸,讨厭被研究。一想到自己的隐私有可能變成別人嘴裏的某案例他就變得無法忍受。
所以最後他花了不少費用的結果就是浪費了一小時時間。
可能是這個心理醫生水平太次。
不過付朝卻沒有就此打住,今天他一共約了三家咨詢室,總有一家靠譜吧。
結果一整天跑下來也不知道是這裏的心理師太水還是自己心理防線太牢固,所有心理醫生都是一句話,慢慢來,別着急。
他能不着急嗎?沒覺睡的又不是他們!
明知道不該這樣,可他還是忍不住在心底遷怒。
付朝特別特別失望,本來補了一覺的好心情被攪了個幹幹淨淨,等回到學校還氣哼哼的。
這時,電話響了。
“昨晚睡得好嗎?”高朗帶笑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
“嗯。”
“我的方法管用吧。”
“嗯。”
“你不高興。”他用的是陳述句。
“你怎麽知道?”他明明已經調整過情緒了。
“我就知道。”高朗笑了,“你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滾!”付朝都氣笑了。
“別不高興了,等回去我給你帶禮物,楓糖還是榛子巧克力?”
“你哄小孩兒呢?”
“可不就是哄你這個大小孩兒。”高朗笑着,用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說道,“今天不能幫你睡覺了,我一會兒得去手術,你就先湊合用用我枕頭吧。”
“怎麽把手術排晚上?人很多?”剛說完就聽高朗那邊笑起來。
“我這裏現在是早上,你不會以為我還在國內吧。”
“不是,你就個近視手術還跑外國去?”付朝不客氣的吐槽,“你們有錢人可真會玩兒。”
“誰跟你說我是近視手術?”高朗突然問。
付朝一愣,在他是認知裏他們這麽大年紀眼睛能做的手術不就是近視手術?再說看高朗那樣也不像眼睛有病的呀?難道他……
“那你……”他突然就心神不安起來。
“別問,跟你說了你也聽不懂。”高朗打斷他的話,“我的意思是我馬上就要進手術室,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麽?”
“祝你一切順利,藥到病除,早日康複,健健康康長命百歲。”他順嘴就說了一嘟嚕,頓了頓最後才嚴肅的開口,“別緊張,肯定會好。”
“誰說我緊張。”高朗嘀咕。
“我說的。”付朝不客氣的戳穿,“你又不是神,把自己交給陌生人,讓他們在身上動刀子,是個人都會緊張,不用不好意思。”
高朗突然玩笑似的問,“你說我要是瞎了怎麽辦?”
這話一說出口他就有點後悔,接着想要找補一句什麽,可還沒開口付朝那裏已經回了過來。
“不會瞎。”付朝說得斬釘截鐵,“天底下誰都能瞎,就你不能!”
“為什麽?”高朗不由的就笑,當他問出那句瞎不瞎的話時其實自己也蒙了,這是真像他說的緊張到胡言亂語?他不由的苦笑。這個話題在他心裏已經壓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跟誰說,也沒地方可說。老爸比他的壓力只大不小,已經人到中年,指不定哪天就突然看不見,他身上還壓着小爸和自己,不能給他添堵。朋友誰也不知道他的病,他也不想看到憐憫或者可惜之類的眼神,這一點大概是跟付朝不想別人知道他身世窘困一樣的心裏。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這句話他一不小心吐出來才發現心裏空落落的。可還沒空三秒,付神就給狠狠的填了一捧土。
“你瞎了就不能再上普通學校,就不能給我當催眠師,你瞎了我豈不是要失眠致死?老天爺才不會一下收兩個人驚才絕豔的人,所以你瞎不了!”
付朝這一頓有理有據信誓旦旦,說得跟真的似的,高朗那點緊張低落剎那讓他給念成了哭笑不得,“你比我還有理。”
“我本來就有理。”說完付朝短暫的笑了一下,輕聲道,“好好養病,我等你回來。”
“想我了?”高朗瞬間接話。
“想你的手算不算?”
“算。”
“那就是想了,很想,想得吃不下睡不着。”
“你那是失眠。”
“廢話,難道還是愛情?”付朝想也不想就怼回去。
“紮心了老鐵。”
“沒事,碎了我給你縫上。”說完付朝就笑了,“說真的,你的眼……”
“這不是正在治?全世界最頂尖的醫療團隊,牛逼着呢。”
“那肯定行。”付朝的聲音堅定而有力,“等你回來給咱們倆畫個同框,你那裏現在都是我的畫像一點意思都沒有。”
“好。”遠在異鄉的高朗笑了,嘴角慢慢扯開,彎成一個愉快的弧度。
“我就說跟小男朋友打電話管用吧。”才挂電話他大爸就非常讨人嫌的說。
今天一早他就見兒子情緒不好,焦躁,具體體現就是煎蛋戳成篩子,豆漿非要喝鹹口的,油條嫌棄不夠脆,就連別墅裏的貓都礙眼,遠遠的就得了他一個大白眼。
看現在多好,眉開眼笑的,還說不是愛情,現在的小孩都這麽自欺欺人?就算眼不好又怎麽樣,還不趕緊趁現在的好時光談戀愛,以後想談都沒得談!傻!
“那是我朋友。”
“嗯,朋友。”他大爸順着他話附和一聲,接着拍拍他的手,“該進手術室了,高朗,好好的,一定會好。”
高朗點頭,眼神也從一開始隐隐的緊張變成了堅定,他比誰都希望能好。
就在他進入手術室的時候,付朝卻在琢麽他到底是什麽病?還得去外國,得最尖端的醫療團隊,一般二般的小病用得着這麽興師動衆嗎?
他心裏打了個突突。
這一晚抱着高朗的枕頭腦子裏不停的轉悠查到的各種眼科疾病,越想心越沉,枕頭都被他不知不覺塞到肚子下面壓着,好像這樣就不會心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慌,反正就是慌,很不舒服,不是單純的擔心,也不是單純的緊張,就是慌,前所未有的無能無力。
都這樣了昨天他還在哄自己睡覺,剛才馬上就要手術還逗自己開心,他是個傻子嗎?不緊張嗎?不害怕嗎?都這會兒了還在操心他這個好好外人,真是真是……
心裏最柔軟的那一塊似乎讓人狠狠的戳了一下,心亂,心慌,卻又有股說不出的古怪滋味,怪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