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相見
房磊起了大早,吃過老太太煮的白粥就下了樓。
昨兒晚上老大在郵件裏說,交上去的案子再做最後一次整理,明天早上的商務談判,帶着他一道去合作對象的公司開會。
房磊進公司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職位一直都沒動靜,所以對這樣一次商務談判還是重視的。而一個技術宅的重視,也就體現在願意早起上了。
走到地鐵口,不知道為什麽地鐵關了門,貼了告示,只說為了出行安全在整修,沒說具體原因。房磊昨晚在公事包裏把交通卡找着了,這會兒坐地鐵和公交都挺方便,看地鐵關門,扭頭就往公交站牌上走。
站在站牌上等車,聽見站旁邊的兩個白領小聲地聊天。
“你是沒看見,本來地鐵進站的速度不快……嘩的一下,跟撞個水袋似的,血糊得一玻璃……司機當時就懵了……”
“那場面肯定特吓人。”
“是吓人……有人當場就吐了……”
“幸好我沒在。”
“幸好你沒在……那是真可惜……人長挺帥……也挺有錢……穿的阿瑪尼……”
聯系只言片語,房磊運用跟匮乏的面部表情完全呈反比的活躍的腦細胞,腦補了一出別開生面的地鐵安全事故,然後愉快地給今天地鐵整修找到了原因。
忽然有一輛車停在了房磊面前,橡膠輪胎防滑和靜音都做得很好,就那麽安靜穩重地停在了房磊面前,連停下來的動作,都透着一種低調奢華的大氣。
車門打開,一雙擦得铮亮的皮鞋踩着了地面。
房磊站在站臺上,是習慣性的低頭,本來在數雨篦子上的鐵欄數。然後就又從鞋面上看見了自己糟心的雞窩頭,目光從熨得褲縫筆挺利落能斬金斷玉的西褲往上,同樣革履撐頭的西服再往上,落在了對方帥得慘絕人寰的臉上。
對方看着房磊,露出一種上位者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飽含了屈尊纡貴的親切。張嘴字正腔圓,抑揚頓挫,男低音:“你好,我是你的宿敵。”
以技術宅的眼光,能認識寶馬福特就不錯了,他是看不出什麽限量邁巴赫的,但是質感的差距是很明顯的。房磊沒搭話,他又感覺到了社會森森的惡意,如此清晰,如此明了,如此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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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路人甲跳出來:“開邁巴赫了不起啊?”
站牌上所有人齊刷刷将目光轉向了路人甲,所有的目光再豐富多樣的表達形式都彙成一句話“尼瑪真的了不起啊!”
路人甲被衆人注視,慫了一下,然後忽然就前所未有的理直氣壯起來了:“占公交車道有理啊,錢多了燒的想買罰單,有本事飛摩天大樓頂樓去啊!”
高富帥擺了擺手,司機會意,捏着方向盤把車停去了暫時停車區。
路人甲覺得自己做了件英雄式的為人民服務的事,挺胸擡頭,因為看着他的還有幾個妹子,白斬雞樣小身板一挺,頭昂更高了。
高富帥沒有多看路人甲一眼,他繼續溫和地注視着房磊,上位者的表情還帶着笑:“你好,我是你的宿敵,牛大壯。”
“噗……”這個是房磊。
“噗……”這個是本來偷偷矚目芳心暗許的一票路人妹子。
這絕對不可能是主角了——房磊和路人妹子一起這樣想。
哪怕他媽是全球第一美人爸是全銀河系第一帥哥,哪怕他五歲精通六國語言八歲把全球的高級學府上了個遍,哪怕他掌握着世界三分之二的經濟命脈沒事上街就開一百輛勞斯萊斯,哪怕筆者是個超級腦殘。架不住他有個這麽上不了臺面的名字,所以他絕對不可能是主角。房磊在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奇異地平衡了。
高富帥沒有生氣,他擡手淡定地抹幹淨了房磊噴得他一臉的唾沫星子,鄭重地再一次做自我介紹:“你好,我是你的……”
“碰——”
進站的速度不快……嘩的一下,跟撞個水袋似的,血糊得一玻璃……司機當時就懵了……
機械運動的雨刮板,刷出扇形幹淨車窗,猩紅色血污後面,可以看見司機當場就懵了。
房磊也懵了,看見剛還跟自己說話的神經病,現在炸開樣萎頓在地上,是人都得懵。任何一個人,忽然被腥熱的鮮血潑了滿身滿臉,整個像剛從血池子裏撈出來樣的,他都得懵。就算是個宅男反應緩慢遲鈍媲美蝸牛,他也得懵。所以,房磊是真懵了。
那場面肯定特吓人……有人當場就吐了……
旁邊的妹子當場就吐了,早餐估計就喝了豆漿就着油條對付了,現在全送給了大地。
那是真可惜……人長挺帥……也挺有錢……穿的阿瑪尼……開的邁巴赫……
旁邊有大批大批的人圍着,嗡嗡地彙成這麽幾句話,因為仇富的心理作祟,那句可惜有幾分真心實意難說。
事故發生的地方,沒有離開房磊住的片區。他跟老太太娘倆在這兒住了二十來年,片警自然也都是熟人。披着警服的人站在對面,琢磨着給剛洗幹淨血污的房磊來支定神煙,想着老太太教出來的好青年不抽煙,還是給了杯熱茶。
房磊一頭雞窩濕透,軟軟搭着腦門,他低着頭,裹在張白浴巾裏。看遞過來的茶也沒擡頭,接了,技術宅就靠着視線裏那一小片帶着繭的皮膚,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謝謝程叔。”
程光華扯開板凳坐了下來,指縫裏夾了半支飄白氣的煙:“有人說看見你和死者聊天,死者是誰?”
房磊現在一片茫然,聽着問話,腦海裏浮現的只剩下對方重複無數次的強迫記憶:“我的宿敵。”
程光華聽着,沒做聲,繼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手抖了一下,積灰就落在桌子上,他用手把積灰掃幹淨。房磊就在掌肉拍桌的悶鈍響裏擡起頭,看見程光華凝重的臉。
房磊不知道是所有人表情凝重都是相似的,還是為同一件事凝重才是相似的,總而言之他覺得此刻程光華的凝重,跟昨晚上老太太的凝重是相似的,跟盜夢空間裏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被做成無數暴走漫畫的凝重也是相似的。
“他有說你吊兒郎當不配做他的對手,但是你們仍舊是宿敵嗎?”
“……”
“他有說你該肩負起屬于你自己的責任嗎?”
“……”
“他有說無論隔着多少光年或者次元,你們的相遇都是命定的嗎?”
“……”
“他有說你們即将展開宿命的對決,在這個星球上,為了和平與愛嗎?”
“……”
“你倒是給個反應啊。”
“……”
“……”
“程叔,他沒說,我媽說了”
“……”
“……”
“行,”程光華一抹臉,“我找你媽談談。”
程光華碾碎了煙蒂,起身走了出去。老太太焦急地等在外面,一看見他就迎了上來。
房磊低頭坐着,低頭數着桌面上的花紋,低頭思考人體怎麽就容納了那麽多的液體,低頭發呆。忽然就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他扭頭,看見個臉色蒼白的妹子。
“你沒事吧?剛才太可怕了。”
“……”房磊思考了一下,想起她是剛在自己身邊吐得一塌糊塗的小白領,就禮貌地點了點頭。
妹子理解落湯雞樣房磊吓得夠嗆,扯着嘴角做出個勉強的笑容:“我是白玲,你叫什麽名字?”
妹子穿着個白領該穿的得體的小西裝,那麽一笑,就有點小清新感覺。房磊作為一個對于妹子的認知停留在平面階段的技術宅,被這如沐春風的一笑就忘記了所有的害怕,咧嘴豁開個傻笑:“嘿嘿,我是你的益達。”
這話一出口,房磊就想給自己一巴掌,這是被精神病的高富帥禍害得多慘。
白玲這次是真笑了:“心理素質挺過硬啊,行,益達,我先走了,我們回見。”
房磊傻笑着點頭,目送着妹子離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跟着走兩步,走兩步,走兩步,估摸着再走兩步就得買拐了,便不無遺憾地停了下來。
這一停,正好看見老太太跟程光華站在一處。
程光華面色凝重,不可謂不語重心長。
“房家嫂子,你有什麽了不起的異族血統嗎?是個外星人也行。”
“……”
“房家嫂子,其實你有個巨富的老爸,掌握着全球三分之二的經濟命脈,你現在提着超市大減價搶來的白菜和花生跟我站在這兒只是體驗生活嗎?”
“……”
“房家嫂子,其實你有着不為人知的過去,你含辛茹苦一個人把磊子養大,就是為了不讓他走上他爸走過的不歸路——拯救地球嗎?”
“……”
“房家嫂子,其實你不是磊子親媽,你把他養大只是為了在他最信任最需要親情的時候給他一刀,推他在黑化無極限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嗎?”
“……”
“小說裏所有有戲份的角色都必須有價值,你什麽都做不了,就別折騰磊子這實誠孩子。你看把孩子都折騰成什麽樣子了,還是回去洗洗熬湯吧。”
“……”老太太瞬間血槽清空,仆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