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趙夏卿幾乎是一夜未眠, 身上蓋着薄毯，靠在沙發上，望着外面漆黑的月色, 從漆黑一片看到逐漸翻起來魚肚白。
早晨六點多, 一直靜靜躺在茶幾上的電話才響了。
當然李明申打過來的。
深夜喝了太多酒, 他一覺睡到六點才醒。
剛醒來, 老曹就把半夜的事告訴了他，李明申為此差點跟老曹吵起來。
第一時間給趙夏卿回電話。
她剛接聽, 就聽李明申道歉：“對不起，老曹不知道咱倆之間的事, 他都跟我說了, 我也跟他解釋了，這之間有誤會, 你別往心裏去……”
趙夏卿低頭沉默了會兒，李明申還不知她以前的脾氣，盡管如今一攤子破事，還是裝作沒事人一樣，故作輕松的安慰她：“……不要影響你寫作，如果實在不消氣, 我讓老曹給你打電話親自道歉……”
趙夏卿輕聲說：“我沒有生氣。”
“真沒有？”
“沒有。”
“很抱歉, 下次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說完就要挂電話, 卻挺那邊喊了一句：“李明申……”
“怎麽了？”
“你還好吧？”
李明申低下頭, 皺着眉頭搖頭,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你呢？”
“我……”趙夏卿低下頭深吸了口氣, 用力咬了咬嘴唇, 氣息不穩地解釋, “我只是覺得自己很無能。”
“……為什麽？工作不順心？”
“不是，”她深吸口氣，眼眶微紅，卻淡淡笑了笑，眨着眼睛說，“自己的丈夫靠在別人懷裏哭，卻都不知道……你說我是不是很無能？”
李明申仍舊跟她撇清關系，“我們已經離婚了，就沒任何關系了……你不要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是啊，不要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男人也是人，可以脆弱的，沒人笑話你。”
李明申微微動容，很快又收拾好自己，“現實一點吧……如果遇到更好的，你就跟別人在一起吧。”
趙夏卿閉了閉眼睛，無言以對。
沉默許久才說：“我以前認識的李明申不是這個樣子，很霸道，從來不會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拱手讓人……”
“确實很霸道，不過，以前那個李明申已經死了。”
說完就把電話挂了。
挂完電話，他雙手撐着牆壁，弓着背站立許久，閉着眼睛收了收情緒，再擡頭的時候已經面無表情，轉身往房間走。
老曹看見他起身過來道歉，說昨晚也不過是喝了酒，又替他鳴不平，所以一時沖動才打電話罵了趙夏卿。
李明申聽罷仍舊面無表情，看了看老曹，以上無所謂地說：“沒事兒，都已經這樣了……是我逼她離開的，是我這邊的問題，以後不要再騷擾她……”
做完之後就把手機丢到沙發上，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愣怔了許久。
老曹這人閱歷不少，也是個沒臉沒皮的，見李明申這個樣子，心中愧疚不已。
拿起來手機就說：“我給她打電話道歉，大不了就磕頭認錯嘛，你是我兄弟，只要你要求，我就能做到——”
誰知剛拿起來手機，李明申便一把握住，把手機搶了丢到桌子上。
他拍了拍老曹的肩膀，淺笑着安慰他，“她沒生氣。”
“真的沒生氣？”
“真的沒生氣。”
老曹這才拍了拍胸脯放下心，誰知李明申往身後沙發上一靠。
盯着面前的茶幾又沉默了。
老曹看不懂他的表情，也不知這是又怎麽了，只能側頭看了他一會兒。
“你又怎麽啦？”
李明申抱起來手臂，擡頭看着客廳的水晶吊燈。
許久才搖了搖頭。
“很糾結。”
“糾結什麽？”
男人抿了半天嘴皮子，才終于說了一句實話：“既想把她推得遠遠的，又害怕她真的跑遠了……”
說到這裏自嘲一笑。
“你說我是不是很虛僞？”
大概只有男人才懂男人，眼下老曹就很懂他，不過也就年輕的時候有過這種感覺，如今畢竟已經四十七歲，結婚20年，和妻子又是相親認識，說愛情沒有太深的愛情，說親情又不純粹是親情。
兩個男人彼此敞開心懷，老曹說：“不懂你們年輕人，說來說去，咱們還是有代溝的……不過我也挺羨慕你，真愛一個女人是什麽滋味兒，我都沒體驗過……”
誰知李明申卻說：“愛一個人很累，沒體驗過也是好事。”
剛完拿起茶幾上的香煙和打火機，去了外面陽臺上抽煙。
最近李明申又清瘦不少，顯得整個人特別高。
老曹認識他這麽些年，哪裏見過他為了一個女人如此，一直都覺得李明申跟他一樣，冷血無情的商人。
誰成想，後來竟然栽在一個小姑娘手裏。
都說沾了兒女情長，容易英雄氣短。
他如今都這個光景，光事業上的爛攤子就夠人操心，卻還要因為感情的事發愁。
也是不容易啊。
老曹雖然沒體會過，但絲毫不羨慕。
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只求一個家庭平穩，可不敢要什麽轟轟烈烈的愛情……
趙夏卿這邊被挂斷電話，握着手機沉默許久。
自打鬧離婚以來，她都保持理智從來不碰酒，因為也知道酒入愁腸愁更愁。
不過此刻卻心煩至極，大清早突然想喝酒。
又沒有酗酒的習慣。
家裏冰箱哪有什麽酒？
想了想，直接拿出來手機發消息——
【你家有酒沒有？】
天色尚早，附近的超市也沒開。
這個時候沈宴十有八九都還在睡覺。
誰知消息發出不到兩秒，沈宴就拍了一張照片發過來。
原來大清早想喝酒的不止她一個，沈宴那邊已經喝上了。
趙夏卿微微驚訝，【大清早的喝酒，失戀了？】
沈宴不接這個話題，只是問：【我等下帶酒過去，你那邊有下酒菜嗎？】
昨晚心血來潮炒了兩道菜，味道不怎樣，所以剩了不少，勉強也可以拿來下酒。
除此之外，前幾天王悅容買東西幫她填充冰箱，還買了一包酒鬼花生。
別人都是啤酒配炸雞，北方人喜歡啤酒配花生米，沈宴看到她發過來的內容就笑了。
【正想吃酒鬼花生，稍等。】
幾分鐘後，沈宴提着一箱啤酒出現在門口。
趙夏卿放他進來，看到這一箱啤酒微微驚訝。
“帶這麽多？”
“怕你不夠喝。”
“你酒量怎麽樣？”
“先說你？”
“狀态好的時候三瓶，狀态不好的時候一瓶。”
沈宴毫不吝啬的誇她，“那你挺可以的。”
趙夏卿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話裏有話，關門的時候白了他一眼。
兩人沒去餐桌上，規規矩矩的坐在茶幾兩邊默默喝酒。
那兩盤下酒菜沒怎麽碰，倒是一盤花生米去了大半。
兩瓶過後趙夏卿雙手托腮，臉色微紅的撐在茶幾上，眯起了眼睛，笑吟吟盯着沈宴。
他擡了擡頭，“看什麽？”
“唉……”趙夏卿嘆了一口氣。
纖細的手腕探過來，捏了一枚花生慢條斯理塞進嘴裏，指甲輕輕搭在唇邊。
動作魅人還不自知，微微仰着頭，笑話沈宴：“說說，是不是為情所困？”
沈宴拿着酒瓶正要喝，一耷拉眼皮，被她這副明媚惹人的樣子晃了晃眼。
許久才反應過來。
眨了眨眼皮子恢複淡定，沉默許久把易拉罐放下。
兩條胳膊往膝蓋上一撐，上半身傾過來，他酒量好得很，此刻意識清醒，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的女子。
“是啊，為情所困”他大大方方承認，不過至于讓他為情所困的人是誰，一個字都沒透露，只是模棱兩可說，“只是人家看不上我。”
趙夏卿露出來驚愕的表情，上來就罵，“是哪個不長眼的？”
沈宴聽罷嘆了口氣，抿了抿嘴皮子又坐回去。
“确實不長眼。”
趙夏卿一臉嫌棄地點點頭。
不過很快又給他打氣，“弟弟，天下女人多的是，失戀很正常，如今想來都是小事，等你像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發現，那也就是過眼雲煙……”
但是婚姻就不一樣……失戀和離婚是兩個概念……
男朋友和老公也沒辦法相提并論……
這兩年就算養個阿貓阿狗，離別時候也會不舍，更不要說是個人……還是動了心的人……
倘若李明申飛黃騰達，前程似錦步步高升的情況下攆她，趙夏卿反而能問心無愧，潇灑坦蕩地離去。
以後天高海闊，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
可如今吧，真有點兒剪不斷理還亂，想割舍又擔心挂念。
心中感觸不已，拿起酒又喝了一口，搖搖頭，像個長輩一樣，對沈宴露出慈母笑。
“你吧，”她探過去手臂，沒輕沒重點了點沈宴的額頭，用長輩訓斥晚輩的語氣訓斥他。
“你這些煩惱，在我看來，就是矯情。”
“……咱倆的情況截然不同，就跟那首詩說什麽來着，”趙夏卿擰着細眉想了想，随後纖細的手腕一揮，念起來詩詞——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
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
卻道天涼好個秋……”
沈宴就讨厭她以姐自居，是以趙夏卿的安慰不僅沒用，還惹得他更加郁悶，臉色陰沉地默默喝酒。
半晌問她：“那你為什麽離婚？”
“啊？”趙夏卿反應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問得她稍微清醒，眨着眼眸看了沈宴好一會兒。
低下頭輕聲一笑，“誰都沒有錯，是命運弄人……”
沈宴不解，“怎麽弄人了？”
趙夏卿幽幽地說：“現實是很殘酷的，而我們也不過是個平庸的凡人……你知道負債累累是什麽滋味麽？”
沈宴頓了一下，“你負債？”
“沒有，”她認真地看着沈宴，“但我可以想得到，或許比我想的，還要沉重十倍百倍……”
趙夏卿說到這裏往沙發上一靠，收回來視線，起身又拿了酒坐在地毯上。
她看着沈宴，眼中忍不住羨慕。
像沈宴這種家境優渥出身的男人，是不會明白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是怎樣的。
不過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不甘命運的草根出身，比如她，比如李明申，再比如那些正在奮鬥，或者已經奮鬥到頂峰的成功人士。
就是因為從小就知道生活很艱辛，所以一輩子都在努力的往上爬。
只是上天不長眼，并不會眷顧每一個努力的人……
有些感受沈宴永遠不懂。
不過她懂，李明申也懂。
就是因為太懂了，所以懼怕……
想到李明申如今的反應，趙夏卿醉酒之餘忍不住設身處地地想了想。
倘若兩個人位置互換，是否她也會推開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