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1)
幽深僻靜的山洞裏……
瑩潤透亮的水珠順着洞壁的鐘乳石緩緩往下墜落, 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面。
楚孑在這一聲聲水珠落下的輕緩響動裏,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眸子。
他輕輕眨了眨眼睫,下意識想擡手去揉自己那有些發脹的太陽穴, 卻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沒有椅背的獨凳上, 手腳和身體都被一條金色的繩子束縛着, 根本無法動彈。
楚孑低下頭,看向這一條金色的繩子。
他試着動了動自己的手臂,繩子突然就變緊了一些。
幌金繩。
楚孑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确認了這條金色的繩子是何物。
幌金繩原是一根太上老君勒袍的腰帶, 被放在煉丹爐裏煉制之後就成了一件法器。
楚孑依稀記得在西游的原著裏,這幌金繩是被偷跑下凡的金角和銀角拿了去,然後由他們兩兄弟的幹娘九尾狐保管。
幌金繩能捆住凡人、妖怪,甚至是神仙,且刀槍不毀、火燒不壞。一旦被這幌金繩束縛住之後, 除非施咒者念出解綁的咒語,否則被束縛者無法恢複自由。
除此之外,幌金繩還有一個非常神奇的捆綁功效,那便是被幌金繩束縛住的人,越是亂動掙紮, 這幌金繩就會收得越緊。
對于這一點,楚孑方才也得到了驗證。
為避免被幌金繩束縛得更緊, 楚孑沒有再亂動分毫。
他微微垂下琥珀色的眸子,回想着昏倒前發生的事情,看來是那個自稱是墨勝的妖怪将他抓到了這裏。
從東土大唐到西天雷音寺, 足有十萬八千裏遠,這取經路上多磨難。這份磨難在原著裏對于唐三藏師徒四人是考驗, 更是湊齊九九八十一難後的九九歸一的必要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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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成了唐三藏, 成了陳祎, 有些磨難也必然要經歷。楚孑不打算去改變什麽,所以即便他在子誡寺的時候察覺到了老住持的不對勁,卻也裝作毫不知情。
有些事,他不過是順勢而為。
楚孑正想着,一道意味不明的低淺笑聲就從他的對面傳來。
這笑聲低低地,像是從喉嚨裏緩緩滾動出來一般,透着一種輕微的磁性和陰冷的潮啞感。
楚孑擡起眸子,順着這笑聲看向了正前方。
隔着一張桌子,楚孑看到了那在他昏迷之前露出真容的男妖怪。
四目相對間,這叫墨勝的男妖怪眼中倒映出了楚孑的面容,或者更準确一點來說、是楚孑僞裝後的面容。
楚孑的眼睛裏,也印着這個男妖。
這男妖本就毫無血色的膚色在這略顯昏暗的洞府裏顯得更加的蒼白,白骨一般冷白死氣的顏色,散發着令人骨骼顫栗的陰冷感。
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下,薄唇微微上揚,那淺金色的眸子直直的凝着楚孑,讓楚孑有一種自己正被一條毒蛇盯住的感覺。
毒蛇……
楚孑薄唇輕抿,目光在男妖那如蛇一般的瞳仁上停留了幾秒,又移向了男妖左側耳朵處那一枚黑色的耳環。
這耳環的樣子十分的奇特,是一條盤旋纏繞的蛇,紅色的寶石鑲嵌在蛇的眼睛處,與那像是用紅瑪瑙做成蛇信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陰氣深深的鬼魅。
是蛇妖嗎……
楚孑在心裏思量着。
而坐在楚孑對面的墨勝,感覺到白衣僧人對自己的打量,他饒有興趣的擡起手,手肘撐着桌面,就和在子誡寺變成老住持的時候一般,單手托腮,凝視着坐在對面的楚孑。
只不過與在子誡寺相比,他面前的唐三藏不再是垂眸思考佛經的聖僧,而是被幌金繩所束縛住着的、他的俘虜。
是的,他的俘虜。
墨勝愉悅的勾起了唇角。
唐三藏比他想象中還要有趣太多。
他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能吸引人情不自禁的去靠近他,在唐三藏的眼中,墨勝沒有看見害怕,更沒有看到絲毫的恐慌。
就像現在,明明是處于絕對劣勢的局面。
他對面這個僧人,卻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種慌張。
他很冷靜。
冷靜的看着他,打量着他,甚至通過觀察冷靜的分析着他的身份。
唐三藏不怕他,更沒有被他周身的那種寒意所影響。
這對于墨勝來說,完全是一種意外之喜。
畢竟就連金角和銀角,都沒辦法在面對他的時候,不受他身上寒氣的影響而保持絕對的冷靜和鎮定。
唐三藏确實很特別。
特別到他甚至有些不舍得吃掉這個僧人了。
為了突破每一次的瓶頸,他每半年就要吸收一個活人的陽|氣,将手覆蓋在那個人的天靈蓋上吸取那鮮活之氣,直到被吸之人變成一具幹 | 屍。
越是陽|氣重的僧人,對他突破瓶頸的效果就越好。
而唐三藏,是金蟬子的轉世。作為十世臨凡的聖僧,唐三藏必然是一點元|陽都未洩的。
只要他吃掉唐三藏的血肉,或者是吸走唐三藏體內的陽|氣,就能讓他徹底擺脫瓶頸。
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得一點便是,他損傷已久的筋脈能夠得到修複。
心思轉念間,墨勝薄唇輕起,慢條斯理的問出了這一句,“你不問我為何抓你嗎?”他冰冷的聲音裏不帶任何感情 |色彩。
楚孑回道:“你想吃我的血肉。”
“你既然知道,那你為何不慌?為何不怕?”
楚孑輕輕搖頭,“這些情緒并不能改變我的現狀。”
墨勝聞言挑了挑眉,“那你覺得誰能改變你的現狀?”他似笑非笑道,“你那三個徒弟嗎?”
楚孑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他們會盡快找到我。”
墨勝嗤笑一聲,眼裏翻湧着血腥:“等他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被我吃了,屍骨無存。”
說到這,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着楚孑的臉色。
墨勝想從唐三藏的眼睛裏看到驚慌或者是恐懼,然而讓他有些失望的是,對方的眸子始終是平和的,流淌着清輝般淺淺的漣漪。
很顯然,唐三藏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産生畏怯的情緒。
墨勝又說道:“我很快就會把你吃了,而他們沒有那個時間趕來救你。”
“你不會的。”楚孑直接回道。
“什麽?”墨勝看着他。
“你不會這麽快就把我吃了。”楚孑的語氣輕輕淺淺的,即便是用着肯定的字句,卻沒有那種自負般故作聰明的篤定,而是平靜地像是在陳述着一個事實。
恰當好處的把控。
并不讓人覺得生厭。
墨勝的心底也難得起了幾分興致,“為什麽這麽認為?”
楚孑輕抿了一下唇,“你的眼睛。”
墨勝:“嗯?”
楚孑緩緩說道:“你的眼睛在告訴我,你對我還有些感興趣,不想這麽快将我吃掉。”
還有一點,這個男妖很自負。因為對自身的實力有絕對的信心,所以并不畏懼孫悟空他們找上來。
這是強者的通病。
也是失敗者的通病。
不過後面這些,楚孑并沒有說。
墨勝驀地笑了起來,他的目光落在楚孑的臉上,似乎是在審視着什麽。
山洞裏,從地面滲透出來的白霧飄散到空氣中,氤氲出了朦朦胧胧的水汽。
這些水汽彌漫到對面唐三藏的臉上,有些濕熱的溫度将他那臉上的紅疹暈染了開,胭脂的香味隐隐湧入進墨勝的鼻尖。
“我确實對你有些感興趣。”墨勝不急不慢的說着,“我想看看究竟是怎樣一張臉,才會讓你的徒弟們為你做了雙重的僞裝。”
話落之後,也不等楚孑回話,墨勝就從座位上站起了身。
他這一起身,楚孑才發現這個叫墨勝的男妖長得很高,雖然骨架不是很大,但是卻有一米九左右。
墨勝擡起腳步,朝着楚孑走去。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張石桌的距離,并不遠。
所以很快墨勝就在楚孑的側前方停了下來。
燭光被墨勝擋在了身後,他站在了楚孑的左前方,與石桌的這一方的邊緣正好齊平。光線落在他身上之後,便将坐着的楚孑完全籠罩在自己身體所投射出來的陰影中。
面對這一片暗下來的影子,楚孑濃長的眼睫半垂了下來,清潤如水的琥珀色眸子裏快速劃過了一抹思緒。
不過由于角度盲區的緣故,墨勝并未捕捉到楚孑眼中那稍縱即逝的變化。
他往右側方挪了兩步,坐在了楚孑正前方的石桌上,筆直修長的雙腿随意得垂落在桌邊,兩人之間只隔了半米遠的距離。
這類似于面對着面的姿勢,讓墨勝能更好得看清楚白衣僧人的臉。他拿出了一條手帕,然後用法力在手中凝聚出水汽,将手帕濕潤。
楚孑看着墨勝手上的動作,明白了對方打算做什麽。
果然下一秒,墨勝就俯下身,目光與楚孑的目光平視到一起之後,他用這濕潤的手帕,開始擦起了楚孑臉上那已經有些暈開的“紅疹。”
他的動作很輕緩,甚至可以說是溫柔。
就像是在擦拭着一顆被塵灰與泥沙遮住的珍珠。
他淺金色的眸子裏含着一抹笑,陰寒慎人的瞳孔裏透着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幽冷之光。他像是在期待着珍珠的風華,又像是在享受着珍珠在他的手中露出萬千光彩的過程。
墨勝的手很冷,如同存放了千年的寒冰。
随着他緩慢擦拭的動作,他的指尖在觸碰到楚孑皮膚的時候,盡管楚孑的臉上還做了一層僞裝,卻依舊在接觸到的那一剎那間感覺到了一種讓人身體顫栗的涼意。
楚孑秀挺的眉微微蹙起,為這份冰冷,更為面前這男妖有些過于親密的行為。
一直在觀察唐三藏表情的墨勝,在看到僧人的臉上終于不是那種沉寂又靜雅的淡然之後,他十分滿意的勾起了唇角。
将楚孑臉上的“紅疹”都擦幹淨之後,墨勝将手帕放在桌上。
接着他的手一揮,一道暗褐色的光暈從楚孑眼前閃過,褪去了楚孑臉上的最後一道僞裝。
這下楚孑的真實面容,也完全暴 |露在了墨勝的視線之中。
看着白衣僧人這幅沒有任何僞裝的臉,墨勝的眼中浮現出了一抹驚豔,隐匿在金色瞳孔深處的那份戲谑,也慢慢收了起來。
墨勝見過無數美人,卻沒有哪一個有眼前這個白衣僧人一般,讓他真正産生了驚豔之感。哪怕是再妖嬈風情的女妖精,也沒有帶給過墨勝這樣的感覺。
唐三藏的身上,似乎有一種朦胧又神秘的矛盾感。姣好的面容和眉宇間沉靜空然的氣質讓他如同青燈古佛旁被浸泡過的暖玉,散發着慈悲和憐憫。
然而他眉心上方那一抹豔紅色的朱砂,和那不點而紅的雙唇,卻又使得唐三藏的身上多了一種昳麗的明豔。
他有一雙能入畫的眉目,明明該是含情的桃花眼,只要稍微上挑就能勾魂攝魄,卻因為濃密的睫毛壓在眼尾處那黛色似得陰影,而沉澱出截然相反的清冷來。
最是多情之姿,卻偏生出空寂。
看着這般模樣的唐三藏,本就對皮囊較為在意的墨勝,發現自己的心裏竟真得對這僧人惜了幾分不舍吃掉之心。
墨勝欣賞美,更喜歡長得好看的存在,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格外的挑剔,才會讓金角和銀角去廟中或者禪院抓人時,選擇模樣俊俏些的年輕和尚。
以往,墨勝對于金角與銀角抓來的和尚,他不會浪費多餘的時間,通常都是直接吸走他們身上的活氣。
但是眼下,墨勝卻并不想将唐三藏這麽快吃掉,哪怕他知道把時間拖久其實并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這份對于時間的猶豫,一開始是因為他想看到唐三藏真實的面容,而現在則是他想看在唐三藏的臉上,看到更多不一樣的表情。
是恐懼的、驚慌的、無措的,什麽都好。
他想打破唐三藏的從容。
這麽想着,墨勝狹長的鳳眸微挑,別有深意的笑了一聲後,直接就化出了原形。
下一秒……
伴随着一股濃郁陰森的血腥之氣,一條十幾米長的蟒蛇出現了在楚孑的視線中。
蟒蛇通身都是黑色的,如濃稠的墨一般,蛇鱗上印着錯綜複雜的花紋。頭頂的蛇冠呈現出暗褐色,靠近眼睛的位置泛着一點深紫色的光斑。
瞳孔是發散狀的金色,眸子裏射出幽寒又嗜血的兇光,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這是墨勝本體的形态,不過要比本體小了很近三分之一。他的蛇尾随意得放在後方,尾部緩緩滑動着,上半身支起之後朝着楚孑靠近,蛇信如血一般猩紅。
那尖銳的利齒透着原始而又野性的兇悍,仿佛下一刻就要沖過來狠狠咬破楚孑的皮膚,刺進楚孑的血液裏,再将楚孑整個人吞食。
空氣的溫度很快降了下來,四周都彌漫出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寒。
被一條巨蟒直勾勾的盯着,任誰都會臉色發白,牙齒打顫。
墨勝原以為自己能從唐三藏的眼睛裏看到幾分懼意,然而卻還是讓他失望了。
唐三藏的眸子裏并沒有因為他露出兇狠駭人的本體而泛起多大的波瀾,對方看着他的眼神和之前相比,甚至沒有太大的差別。
預期的效果沒有達到,墨勝稍微有些不滿。
他金色的瞳孔微微眯了眯,盯着楚孑看了幾秒之後,突然開始将蛇身縮小縮短,直到變成了一條一米多長的毒蛇。
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一樣,他突然用細長的蛇身圈住了楚孑的腰部,然後滑動着身體,開始緩緩往上攀纏。
隔着衣衫布料,楚孑能清楚得感覺到那蛇身移動時那冰冷的摩擦感,那是一種比幌金繩更直白的束縛力。
而當這條毒蛇往上纏繞到他肩膀上時,楚孑的身體不禁緊繃起來,這是一種在面對危機時的本能反應。
墨勝感覺到唐三藏的這份變化,他将蛇身攀纏到對方的肩膀之後,身體壓着對方那優美的肩頸線,支起頭部來到了唐三藏的正前方。
一人一蛇的視線就這麽對視到了一起。
而後,墨勝的目光慢慢下移,順着楚孑那高挺的鼻梁一路來到了楚孑那緊閉着的雙唇,又落向了楚孑那線條流暢的下巴。
他金色的瞳瞳裏湧動着一種想要吃掉楚孑的饑渴和掠奪,像是猛獸在逡巡着獵物,視線貪婪地在獵物的身上游移,仿佛再找一個最适合下口的位置。
最終,他的目光停在了楚孑脖頸處那精致小巧的喉結上。
下一秒,墨勝直接張開嘴,猩紅的蛇信攜卷着濃稠的血腥味而出,冰冷而又濕滑的蛇尖在楚孑的喉結處舔舐而過。
這一剎那間,楚孑的身體微不可察的顫栗了一下,秀挺的眉也不适的皺了起來。他半阖下琥珀色的眼眸,濃長的睫毛垂落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眸子,也遮住了他瞳孔深處一閃而過的幽冷。
那是一種與他平日裏的沉靜和清雅全然相反的漆黑,像是平靜的深海之下被壓制着的無盡狂瀾。
墨勝并未察覺到,他還沉浸在舌尖舔舐過那喉結時、白衣僧人那如羊脂白玉般柔嫩光滑的皮膚,所帶給他的美妙感覺。
雖然只是一舔而過,但墨勝卻在舌尖上品嘗到了一絲讓人他沉醉的香甜來。
這種香甜感很奇怪,讓他的舌尖發熱,身體也慢慢熱了起來。這對于蛇這樣的冷血動物來說是極其微妙的。
他還想得到更多。
墨勝轉動着蛇身,上半身從楚孑的正面滑到了楚孑的背後。
這樣的角度,讓僧人那細白纖長的脖頸在他的眼中一覽無遺。這光滑不見一絲瑕疵的後頸是人類最脆弱的部位,如白瓷般的皮膚下隐隐可見那淡青色的血管。
那血管裏散發着誘人的甜味。
是血的味道,也是食物的香氣。
想咬下去。
想刺破這如凝脂一般的肌膚,在上面留下兩個清晰的牙洞。
墨勝的喉嚨開始發渴,金色的瞳孔裏也漸漸浮現出了嗜血的紅光。他想将牙齒深入進那淡青色的血管裏,去吸|吮那緩緩流淌的血液。
但墨勝最終還是忍住了咬下去的沖動。
蛇身的他,牙齒上帶有劇毒,若是這麽直接咬下去,重了蛇毒的唐三藏雖然不會死亡,但會面色發黑,四肢僵硬。
而那樣的唐三藏只會讓墨勝胃口大減。
墨勝對食物有着十分苛刻的追求。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墨勝發現在他方才想要對準那後頸的軟肉狠狠咬下去的時候,那種讓他喉嚨幹澀發癢的嗜血焦灼裏,似乎還夾着另一種更深的饑渴感。
那種饑渴感,并不僅僅只是單純的想吸食唐三藏血液這麽簡單的欲。
他還想要親吻他。
是的,親吻。
如人類一般的那種親吻,将自己的雙唇落在那細膩平滑的皮膚上,去淺淺緩緩的磨蹭,然後再探出舌|尖輕輕地舔|舐,吮親。
而非是用尖銳的牙齒去刺破它。
墨勝不禁想到了自己在變成那子誡寺的老住持時,唐三藏對他說得那些關于情和欲的理解。
欲是心裏的魔,情是關壓它的籠?
墨勝原本只是想讓唐三藏恐懼,想打破唐三藏的從容,但是此時此刻,在想到對方說得這一句話後,墨勝突然找到了比讓唐三藏露出膽怯的懼意更有意思的東西。
他想知道這身着一襲雪白僧衣的聖僧,心底是否有魔,又是否會為心底的魔豎起了一道最堅不可摧的籠。
這麽想着,墨勝重新變回了人形。
他站在楚孑的身後,伸出雙手環住了楚孑。
他修長的手臂交疊着垂放在楚孑的胸前,然後俯下身,将蒼白的下巴輕輕搭在了楚孑的肩膀上。
變回人身的墨勝,俊美的臉是病态的,周身都散發着近乎糜爛的腐朽。他微微偏頭看向楚孑的側臉,壓低着自己的嗓音,用有些沙啞的音色緩緩喊着楚孑,“聖僧啊……”
他的語氣陰冷而又粘稠,低啞之中又隐隐透出了幾分暧 | 昧的缱绻。
楚孑的身體僵直了一瞬。
墨勝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
而他這一笑,那冰寒的冷氣便從他的嘴裏噴灑而出,迅速蔓延到了楚孑的側頸,碰到了楚孑的皮膚。
楚孑那骨瓷般的冷白皮上,迅速泛起了生理性的細小疙瘩。
墨勝唇角上揚:“聖僧的心裏,會有魔嗎?”
話落之後,他又接着問了一句:“或者換一句話說,聖僧的欲是什麽?”他低聲喃喃着,慢慢将雙唇湊向了楚孑的耳朵。
就在他那冰冷的唇瓣快要接觸到楚孑耳垂的時候,楚孑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嘆息———
“墨勝。”他喊着這男妖的名字。
這短短的兩個字從楚孑的嘴裏發出來時,他那原本清潤的聲線,在這被水霧氤氲得有些潮濕的山洞裏,染上了一種微微的沙啞。
明明沒有任何特別的語氣,傳入到墨勝耳膜裏之後,卻仿佛平添了幾分別樣的親昵。
墨勝的動作驀地一頓。
這是唐三藏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墨勝站直身子,看向了背對着他的僧人。
即便是身體被幌金繩束縛着不能動彈,面對他的步步逼近,唐三藏的背脊依舊是比直的,姿态端雅,似挺拔的松柏。
墨勝不知道是自己的名字從別人口中喊出來時,本身就是好聽的,還是因為念出他名字的人是擁有着好聽嗓音的唐三藏。
他無從去證實。
因為這是墨勝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而在此之前,弱小的蝼蟻不配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名字的人也不敢直呼他的姓名。
此刻,墨勝的心裏突然産生了一種十分微妙情緒,他想從唐三藏的口中再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在他的眼神注視着的情況之下。
這麽想着,墨勝重新走到了白衣僧人的正前方。他用法術粉碎了有些擋事的石桌,然後半蹲下身,與僧人的目光平視。
洞內這有些昏暗的燭光映在僧人的臉上,似乎将他整個人籠罩上了一層墨勝看不透的霧。
那是一種仿佛無法被靠近的距離感。
墨勝将這種瞬間産生的怪異想法壓下去,再一次問出了方才的問題,“聖僧的欲是什麽?”
楚孑看着墨勝,“是到西天取得經書。”
墨勝聞言,微微挑眉,“只有這個嗎?”他不相信,他用目光直勾勾地射向楚孑,試圖從楚孑的眸子裏看出點什麽。
楚孑沒有說話,他的視線不避,眼睛裏流淌着淺淡的漣漪。
只是這漣漪的深處,慢慢凝聚出了某種無法分辨的色彩。
空氣變得沉寂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幾秒之後,楚孑擡起了眼睫。
“你想從我口中聽到怎樣的答案?”他問着墨勝,輕緩的語氣裏竟流露出了一絲與自身的處境完全不相稱的漫不經心來。
墨勝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語氣的變化。
與此同時,墨勝也發現他那眸中所泛着的漣漪之下,凝出了一層清泠泠的閑雅和沉和。
這不是佛家那種不被世俗所攪擾的空寂。
更像是一種仿佛置身事外,立于另一個不被所有人觸碰到的高位,溫柔地俯瞰着這裏的衆生的……從容。
而這從容裏,是透着一絲慵懶的矜貴。
也是一種将一切排斥在外的冷漠。
方才那種怪異之感又再一次湧上了墨勝的心頭。眼前這個白衣僧人,給了他一種難以明辨的感覺。
在他原以為自己将對方的性格已經掌握得有七七八八的時候,對方卻突然展現出了另一面。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他在懸崖峭壁上發現了一朵脆弱易折的花,他靠近它,以為自己看到了花的全貌,卻驚喜的發現這盛開的花,其實是勾魂的蠱。
砰砰砰……
墨勝的心髒在這一刻突然開始狂跳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白衣僧人的身上,再一次打量起眼前這個被衆人稱為三藏法師的聖僧。
明明還是同一個人,然而對方周身所萦繞出的氣質卻和之前相差了太多。
雖然都是沉靜的,但是之前的那種沉靜是皈依佛門後、一種脫離紅塵俗世的清雅和高遠。
而現在這個沉靜……
是将凡塵的情感、複雜的人心皆掌握在手中的一種游刃有餘。
太有意思了……實在太有意思!
墨勝不禁興奮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指也因為激動而微微蜷縮了一下。
他視線中的聖僧,身體被幌金繩束縛。
連四肢也無法動彈。
卻一點也不像是正處于劣勢中。
幌金繩纏着他身體,由于是坐着的姿勢,那下半身拉扯出的褶皺裏便覆蓋着陰影,被繃緊的布料将對方的腿部線條完美的勾勒了出來。
而那被幌金繩捆住後往下陷的弧度裏,更是透出了一種不可名狀之感,似清冷的欲。
他該是俘虜的。
然而這一刻,他卻好似坐在了上位。
“墨勝。”楚孑再一次喊出了墨勝的名字,他直直地看着墨勝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裏在這昏暗的光線下流轉出了一種莫名的蠱惑來,似有一道神秘的漩渦,仿佛能将注視着這雙眼睛的人深深吸入進去。
墨勝怔了怔。
緊接着,他聽到唐三藏問他:“捆住我的繩子是什麽?”
“是幌金繩。”墨勝毫不猶豫的回答了。
但說完之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把幌金繩解開吧。”楚孑接着說道:“即便不用它束縛我,我也逃不走。”他微微歪頭,對墨勝道:“你會看住我,不是嗎。”
墨勝點頭:“我會看住你。”
“你有那個實力。”楚孑語速平靜。
墨勝沉默了兩秒,接着就笑了起來。
他說道:“我給你解開。”
下一秒,他嘴唇微動,輕念出了咒語,很快捆綁住楚孑身體的那股力道也随之一松。
沒有了幌金繩的束縛,楚孑站起身,輕輕活動着手的關節。
墨勝也直起身體,緊跟着站了起來。
發現楚孑的動作之後,他略微低頭看向了楚孑的手腕。
寬松的衣袖随着楚孑擡手的動作而往下滑落了幾寸,露出了裏面纖細的手腕,那本該是沒有瑕疵的肌膚上,有着幾道并不明顯的紅痕,那是幌金繩留下來的痕跡。
但墨勝記得很清楚自己并沒有将幌金繩捆得太緊,所以那樣的束縛力道不應該會留下繩子的勒痕。
唐三藏的皮膚,比他想象中得還要更敏|感和嬌嫩。
那除了手腕之外,手臂,腰腹,是不是也被幌金繩勒出了深淺不一的紅痕?
還有被他的蛇身纏|繞過的肩頸。
想到這,墨勝的眼神漸漸加深,他擡起手想要去觸碰楚孑的衣領,似乎是為了求證。然而指尖還未碰到楚孑的僧衣,手腕就被楚孑握住了。
墨勝雖然個子高挑,骨架卻并不是特別大的那種,就以他近一米九的身高而言,他無疑是瘦削的,骨節較為纖細,從骨髓裏滲透出一種冷恻恻的病态感。
楚孑的手修長,指節勻稱好看,要握住墨勝的手腕并不吃力,即便隔了一層袖口布料。
感覺到手腕處的力道,墨勝抿着唇,看向了自己被唐三藏擋下的手。他可以輕易擺脫這只手對自己的束縛,但墨勝沒有動,而是任由對方握着他的手腕,金色的瞳孔裏漸漸浮現出陰鸷的冷意。
楚孑緩緩平述道:“別再碰我。”聲音是輕淺而溫柔的,但他的手掌卻是轉了一下,掌心貼着墨勝冰冷的手背,有些強勢的将墨勝的手順勢壓放了下去。
一向不喜被忤逆的墨勝,對于這樣直白的拒絕,本該是感到憤怒的,甚至在唐三藏開口說話的上一秒,他的情緒都還有幾分不悅。
但是在下一秒對方以那樣的方式将他的手放下之後,頃刻間就消散了他的不滿。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輕輕摩挲着自己那被僧人的掌心所覆蓋過的手背,似乎在感受着上面所殘留的餘溫,片刻之後,才放下。
“你那三個徒弟,看過你這一面嗎。”墨勝意味不明的說着。
楚孑淡淡地回道:“無論哪一面,我都是唐三藏。”
“所以是沒看過,對嗎?”墨勝的心情顯而易見的愉悅起來,“我越來越不舍得吃掉你了。”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垂眸思考着,黑色的指甲襯得下颔的皮膚更顯蒼白。
“或許我可以選擇用更委婉的方式來獲取你身上的元|陽|之氣。”墨勝半眯起了那陰冷的鳳眸,笑着看向楚孑:“最好是能讓你活到渡過這個冬天的那種。”
“直接吃掉你的血肉,實在太可惜了。”墨勝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麽,他略微傾身,将臉湊向了面前的白衣僧人,用一種很低緩的聲音對楚孑說道:“每到冬日,我都會感覺很冷很冷……”
“聖僧,你是金蟬子轉世,我如果把你緊緊抱在懷裏入睡,是不是就會感到冷了?”他說到後面,嗓音越來越低,語氣也拖得暧|昧不明。
楚孑看着墨勝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面對着對方這撲面而來的森寒之氣,十分平靜地陳述了一個事實:“你是蛇,天生冷血,沒有誰能溫暖。”
墨勝聞言只微微頓了頓,接着便壓下了冷然的眉眼,臉繼續朝着楚孑逼近:“佛不是講究舍己渡人嗎,聖僧,你不願渡我?”他低沉沉的說道。
由于上半身傾斜的弧度太大,他暗褐色的頭發便順勢往前垂落了下來,柔和了他臉部淩厲的輪廓,也遮住了他的眼尾、擋去了眼底那一部分因為楚孑的話而逐漸堆積出的偏執和陰翳。
楚孑盯着墨勝看了兩秒,然後伸出手将遮住墨勝眼尾的那幾縷發絲撫到了他的耳後,輕輕搖頭道:“我渡不了你。”
清潤的語氣、沉然的面容,眸子裏流轉着佛家的憐憫和慈悲。這一刻他似乎又變回了一開始那個風雅德高的唐三藏,所以就連拒絕的話,都透着一種漫不經心的溫柔。
墨勝的身體頓了頓,心底翻湧出的冷意再一次被打散,耳後跟被對方的指尖所觸碰過的位置讓他覺得有些癢,除此之外,還感覺到了一種輕微的酥麻。
他驀地直起身,對上唐三藏的眼眸後,才陡然意識到,明明是該占主導地位的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被對方拿走了主動權。
他被帶進了對方的節奏裏。
且在這潛移默化中,似乎不再将唐三藏當成是獵物。
這一切,還都發生在他絕對清醒的情況下。
而更荒謬得是,即便他現在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卻一點也沒有感到憤怒。
甚至于對唐三藏,反而還越發感興趣起來。
但墨勝從來都不是被動的性格,他天生控制欲強,只要是自己想要的無論是何物,他都要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他要從唐三藏那裏奪回主動權。
這麽想着,墨勝的目光在唐三藏的臉上停留了半晌,然後又從唐三藏的臉緩緩往下移動到了唐三藏的脖頸處。
由于角度的緣故,唐三藏那光潔精致的下颔所落下的陰影,遮住了衣領之上所露出的脖頸皮膚,這裏面包含了在他變成本體時,舌信舔舐過的部位。
他處于蛇身的本體狀态時,體內是含有劇毒的,即便他沒有用牙齒刺破唐三藏的皮膚,但被他舔舐之後,依舊會受到毒氣的影響。
因為他的唾液裏,也含有毒素。
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