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過年
楷璇生平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過年。兩個人一起過感覺還不是那麽冷清。她都不能想象穆丹青第一個寒假是怎麽過來的。
穆丹青做了一桌大餐，給楷璇和自己一人倒了一杯葡萄多：“璇姐酒精過敏，就用葡萄多代替紅酒吧。”
楷璇早就默認了酒精過敏這個說法，拿起葡萄多和穆丹青碰了下杯：“新的一年祝你學業有成。”
穆丹青笑：“這是你這幾年新年祝福裏最敷衍的一個。”
楷璇都不記得自己前兩年跟穆丹青說過什麽了，只是笑：“計算機學多了已經不會遣詞造句了。每天一閉眼腦子裏都是for loop while loop套好幾個。我挺羨慕你們學藝術的人的，遠遠看着就覺得氣質特別吸引人。”
穆丹青知道楷璇不是在說他吸引人，但是心還是漏跳了一拍。本着商業互吹的原則，穆丹青也回敬楷璇：“你們學的東西實用啊，是真正的生産力。這年頭誰離得開計算機？經濟再蕭條你們也能靠技術找到工作。藝術是搞不好就要餓死人的專業。”
這兩年計算機專業确實繁榮，就是不知道其中泡沫幾何。楷璇喝了口葡萄多，問穆丹青：“你給姐姐什麽新年祝福？”
穆丹青想了想：“祝你仍是少年。”
我祝你永遠天真、永遠熱烈、永遠善良。我祝你風雨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楷璇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偏着頭笑：“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穆丹青給她夾了塊山藥在碗裏：“我下學期也不回宿舍了。你什麽時候想吃點家常菜，來這找我就行。”
楷璇咬着那塊山藥，突然就有點哽。她這輩子還有機會再吃到劉沁梅做的飯嗎？她捂着嘴偏過頭去，掩飾着自己的眼淚：“這塊山藥真燙。”
穆丹青第一年自己過年的時候也特別想家，甚至還自己在宇清酒吧喝了點酒，哭了一場。他有點理解楷璇的心情，也不點破，只是說道：“剛出鍋的，當然還挺燙的。要不咱先各自給親人朋友打電話拜年，一會兒再吃飯。”
楷璇順着臺階就下了，主動走到卧室，關上門，給姥姥姥爺爺爺奶奶打電話。
謝融退休前是縣級幹部，在A市這種小地方也是個局長，有些人脈。他對官場的了解相對比較多，所以謝振雲和劉沁梅的事情，謝融全權接了手。楷璇的姥姥姥爺知道的情況不太多，接起來電話只是簡單寒暄了一下，互相祝願了身體健康。
給爺爺奶奶家打電話的時候，謝融因為助聽器聽不清電話裏的聲音，轉手把電話交給了楷璇的奶奶。
楷璇奶奶接起來電話，也沒說那些我們都挺好的屁話，而是說道：“小璇啊，最近有個說是你媽朋友的人，找了不錯的律師來幫忙。你知道這件事嗎？”
楷璇能打的電話都打過了，那些曾經關系很好的叔叔阿姨都沒鳥過她，她心裏也實在不清楚劉沁梅還有什麽關系好的朋友。
楷璇一臉迷茫地想了一會兒：“這人叫什麽名字啊？”
電話那頭奶奶似乎喊着問了爺爺什麽，然後是爺爺的大嗓門：“左曉燕。”
這個名字楷璇從沒聽說過。
挂了爺爺奶奶的電話，楷璇開始收到同學們的拜年短信和微信。其中最讓她驚訝的是梁雨，發來一張自拍，背景裏除了漫天煙花，似乎還有熊峰熊谷兄妹。
楷璇選了一條看上去比較順眼的拜年短信，修修改改群發了出去，然後才點開梁雨的對話框：“什麽情況啊你？怎麽和熊家一起過年了？”
梁雨回複：“熊家爺爺奶奶跟我爺爺奶奶家在一個小區，出來放炮碰上的。”
過一會兒熊峰也發來一條拜年的信息，附了張照片，梁雨正和熊谷一起玩電焊條花炮。
這幾個同學都不知道楷璇家裏出事，對帶楷璇的态度還是像原來一樣。甚至楷璇寒假沒回A市都沒讓他們知道，梁雨幾次約她出來玩她都以各種理由推掉了。
處理完這些短信電話，楷璇開了門回客廳，很意外地聽到穆丹青竟然還在講電話，還相談甚歡的樣子。根據楷璇對穆丹青的了解，穆丹青“叛出家門”之後逢年過節也只是和他哥哥打個電話，一個電話不會超過三十秒。吳銘又從穆丹青的生活裏消失得很徹底，應該不會大過年地打來電話敘舊。楷璇主觀判斷了這大概是某個普通朋友的毫無營養的拜年電話，就沒再縮回卧室，而是大大方方地坐在桌邊開始吃飯。
那邊穆丹青也沒有躲着楷璇的意思，繼續自顧自地說道：“今年這不是情況特殊麽？明年肯定回來。”
電話那邊說了什麽，穆丹青含笑說：“不缺錢，不用給我。我過得挺好的。”
又寒暄了幾句，穆丹青說：“你實在不放心的話等天暖和了來B市看我好了。”
那邊又戀戀不舍地說了什麽，穆丹青說了好些關于過年的漂亮話才挂了電話。
楷璇碗裏的飯已經吃了一半，聽到穆丹青打完電話擡起頭來：“你和家裏人握手言和了？”
穆丹青笑了笑：“嗯，有一段時間了。”
穆丹青在楷璇醉酒那天打電話回家求和的。但他沒讓楷璇知道。
“那你怎麽不回去過年？”
“健身房過年過節這幾天客人多，掙得多，不想回。”
楷璇覺得這純屬扯淡。既然穆丹青要認祖歸宗了，後面的學費生活費自然不用他拼了命地自己掙。她心裏有個很自作多情的猜測，因為跟穆丹青熟，就半開玩笑地問了出來：“不是為了陪我吧？”
穆丹青笑：“你說是就是。快吃吧，都要涼了。”
楷璇挺高興穆丹青跟家裏重歸于好的：“以後你能帶着男朋友回家了？沒準還能在神父和家人的見證下和男朋友結婚什麽的。”
穆丹青自己夾了塊紅燒肉，邊吃邊說：“我又回櫃子裏了。”目光躲躲閃閃的，不敢和楷璇對視。
楷璇懵了一下：“你不喜歡男人了？”
穆丹青低着頭：“還喜歡。不過我發現我可能也能喜歡女人。反正我現在沒有男朋友。走一步看一步。”
楷璇簡直要被穆丹青這個慫樣子氣死了：“大哥，那你這兩年衆叛親離的日子圖個什麽？你将來再有男朋友的話打算讓你爸再住一次院嗎？”
穆丹青悶悶地說：“當年是我不懂事，亂出櫃。現在我明白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就覺得就算我有男朋友也不會讓他們知道了。我的愛情不需要他們同意或者認可。可以做到和而不同的。”
楷璇覺得這個說法也沒毛病，只能感嘆自家的小孩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能自己處理問題了。但她還是很好奇：“您那視頻爹媽都看過了，他們是怎麽相信你不是gay的？”
穆丹青苦笑了下：“他們不是相信我不是gay，是相信我改邪歸正了。他們覺得同性戀是心理疾病，可以治愈的那種。我現在病好了。”
楷璇依然覺得難以置信：“冷戰兩年诶，你說病好就病好，你說回家就回家。厲害了我的哥。”
穆丹青低着頭：“我跟他們說那都是我年輕時候一時沖動。現在我有女朋友了。”
楷璇很敏感地看了他一眼：“女朋友？你還跟你家人說下學期來看你？今年春晚的魔術舞臺屬于你啊。你要表演大變活人嗎？”
穆丹青撒了個嬌：“到時候還要求璇姐友情客串啊。我的家庭幸福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楷璇有點無奈地扶額：“行吧，我争取提前去電影學院進修下。”
春節是大家大魚大肉上膘的時候，一些對自己的身材還沒放棄治療的人在春節假期幾乎天天去健身房。健身房裏不少教練也回老家過節，穆丹青确實比平時更忙。楷璇這樣的非正規軍偶爾都要去搭把手。
大部分時間楷璇都是幫穆丹青搬器械、幫客人設置重量，然後靜靜看穆丹青示範動作。這個繃着一身腱子肉的穆丹青和楷璇腦海裏那個在胡同裏挨打的瘦小男孩的形象很難重合。看穆丹青掀起上衣繃緊了肌肉給客戶講豎脊肌和腹直肌的位置的時候，楷璇竟然覺得他特別……性感？這個詞一蹦進楷璇腦海就把楷璇惡心了一下，讓她覺得自己有點戀童癖。誠然穆丹青已經二十多了，但楷璇腦海裏剛認識的時候的那個弱雞孩子的形象還是揮之不去。
在健身房忙到晚飯時間，穆丹青抱着兩個飯盒去熱雞胸肉，楷璇打了一套軍體拳。肉熱好了穆丹青蹲在地上看完楷璇的軍體拳才叫她吃飯。楷璇不情不願地蹭到穆丹青身邊，半真半假地抱怨：“每天都是蔬菜蛋清雞胸肉。我覺得我在你家住了半個月，除了除夕夜的大餐就沒見過油花。”
穆丹青笑她矯情：“我每天都這麽吃，也沒見缺油而死。好身材和好口福不可兼得嘛。”
楷璇其實也不是特別重視吃什麽的人，只是随口抱怨，吃起來完全不含糊，一會兒就風卷殘雲似的掃蕩光了一盒菜。
穆丹青八點還有一節課，飯後靠牆深蹲着玩手機。楷璇坐在地上做拉伸，其實眼神一直沒離開穆丹青短褲下露出的肌肉線條分明的大腿。
做完拉伸站起來，楷璇對穆丹青說：“花兒，聽說你在美院還加入過武術社？”
穆丹青點頭：“現在還沒退社，不過不是所有的社團活動都有時間參與。”
楷璇沖着他勾了勾手：“來比劃幾下。姐姐好久沒活動筋骨了。”
要是任何其他女生，穆丹青肯定拒絕了。從公斤級上來說，他和楷璇比試也不算太公平。但楷璇是當年一個能打仨的女人，他猶豫了一下，也有點好奇這些年自己是不是真的發生了菜雞到坦克的質的飛躍。
兩個人戴上拳擊手套拉開架勢，楷璇沒跟穆丹青客氣，先出了拳。那是一記左勾，沖着穆丹青的臉去的。
穆丹青矮了身子躲過，回了楷璇一記長拳。
楷璇側滑步躲開，兩只手攀上穆丹青的肩膀，擡膝撞向穆丹青的肚子。
其實這一下要是兩個體格差不多的人，勝負就已經分清了。但是穆丹青一把抓住了擡起來的左腿，向楷璇的方向推了一下。因為力量懸殊，楷璇承重的還是受傷的右腿，馬上就失了平衡向後倒去。
穆丹青抓那一下不是什麽套路，就是本能反應，意識到楷璇向後倒的時候馬上用左手撈了一下。但因為手上有拳擊手套，沒撈住人，只挂住了楷璇松松垮垮的運動短袖。楷璇向後倒的趨勢被這一挂阻了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
穆丹青挂着短袖的手還懸在半空，那件短袖已經被他拽得卡在了楷璇的胳膊下面。
楷璇穿着運動胸罩，不是很在乎衣服被掀起來，更在乎自己的尾骨。穆丹青松手後她就這麽露着肚皮半躺在地上，一只手墊在屁股下面：“卧槽你們健身房的地好硬啊。”
穆丹青蹲在楷璇身邊，有點不知所措：“你還好嗎？”
楷璇咬着牙說：“挺好的。沒斷。”說完自己整好衣服，捂着屁股站了起來。
穆丹青還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低着頭蹲在那。
楷璇撸了一把穆丹青的光頭：“行啦，你姐沒殘。勝敗乃兵家常事。輸給你我沒覺得有問題。畢竟不是一個重量級。”
可是穆丹青蹲在那不只是因為內疚——他起生理反應了，很明顯的生理反應。楷璇倒下的時候他特別清楚地看到了楷璇帶着條刀疤的腹肌。因為一天的鍛煉而充血的腹肌條理分明，還帶着亮閃閃的汗液。他自認為在健身房工作，好身材的女生見得多了，但還真沒見過有分塊的腹肌的女生。一般女生有馬甲線就不得了。分塊的腹肌都得百分之二十以下的體脂比才能看出來。這個體脂比很不健康，會影響女生的生理周期。不是專業健美運動員，很少有人會把自己練成那樣。
穆丹青喜歡男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男生有比女生更健美的身材。他喜歡力量感。吳銘的肌肉他就覺得性感得不行。他的印象裏女生都是嬌嬌軟軟的。就算楷璇這樣當過兵的女生，穆丹青上次給她洗澡換衣服的時候也沒看出來她有肌肉。他那天的內心是真正的無波無瀾。
穆丹青一直蹲到客人進門才站起來，楷璇還以為是他因為傷到自己不好意思。一整節課楷璇都助教助得格外賣力，全方位多角度地證明自己沒受什麽傷，希望穆丹青心裏不會有什麽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