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雷鋒
H大學的體育平時分是一套非常令人費解的運動：二百米跨欄和跳水中梅花樁。學生們時常吐槽四年後大學畢業大家都要成為踏水無痕的輕功高手。
因為楷璇肚子上的刀傷和小腿上的舊傷，劉沁梅給她請了整一個學期的體育病假。可是楷璇自己閑不住。她雖然老早就開始偷偷恢複了晨跑，但是在保姆的精心喂養下，她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腹肌線條了。
在和劉沁梅讨價還價了好幾個星期之後，楷璇終于也成了梅花樁上的一員。
剛開學的時候萌新跳梅花樁确實速度慢且容易掉水裏。但是學期已經過了大半，場中楷璇之外再無萌新。
楷璇一開始站上梅花樁還是挺謹慎的，步子很慢，都是看好了才落腳。但後面的人很快攆上了她。隔着一步遠的水池，楷璇都能感受到後面的人的不耐煩。
楷璇生平最怕給別人添麻煩。這種一隊人等她一個的場景，簡直讓她心理壓力大到爆炸。她于是強迫自己加快速度，然後就毫不意外地，右腳踩空，栽進水裏了。
其實水不深，站在裏面也只能到楷璇的小腿肚。但也正是因為水太淺，緩沖小，楷璇一下子摔到水泥池子底，右半邊身體着地的時候右手本能地撐了一下，當時就聽到嘎嘣一聲。
她自己渾身上下覺得疼的部位太多，但除了右手手腕之外都沒覺得有多嚴重，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右腿小腿在豎着滑下梅花樁的時候被樁子邊緣挂掉一整層油皮，寬松的褲腿被蹭到了膝蓋，那凹凸變形的小腿正泡在不太幹淨的水裏冒出一縷縷鮮血。
好在梅花樁數量有限，一個樁子上也不可能站很多人，楷璇這個造型不會吸引來太密集的圍觀群衆。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沒這麽丢人過，低着頭思考怎麽站起來才能顯得優雅一點。
就在這時，右邊梅花樁上噗通一聲跳進水裏一個人。
楷璇心道：“媽耶，這年頭群衆吃瓜好敬業，寧可自己濕鞋也要來圍觀一下落水狗。”
又有兩三個人跟着第一個人跳下來。楷璇欲哭無淚，用左手撐着上半身坐起來，然後左手捂着臉默默對自己說：“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抓住楷璇捂着臉的手腕，用了點力氣把那只手拉開。手的主人問道：“同學，你傷到臉了？讓我看一下嚴重不嚴重。”
楷璇在衆目睽睽之下擡起頭來，和那只手的主人大眼瞪小眼。這張臉眼熟，但楷璇沒工夫思考在哪見過。畢竟同一所學校，能讓她覺得眼熟的人太多了。楷璇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不是傷到臉了，是丢到臉了。”
拽着她的手腕的男生很尴尬，放開她的手：“既然你臉沒受傷，我覺得你的腿可能更要緊一些。”
楷璇順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在冒血的右腿，小腿上粉白的傷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手忙腳亂地把團到膝蓋上了的褲腿拽下來，擋住傷口，然後觍着臉笑着說：“你看錯了你請回吧。”
男生嘆了口氣，用哄小孩的語氣說：“你還能自己站起來嗎？別逞強了。我背你去校醫院看看？”
後跳下來的幾個男生也紛紛附和。
楷璇忙一個轱辘從水裏站起來，用左手做出爾康手：“別！我這一身又是泥水又是血水的，髒了各位的衣服多不好。你們看我站得穩當着呢。散了吧。”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穩當似的，她話沒說完，就健步如飛地向水池邊走去。細看的話她确實有點瘸，但也不是傷筋動骨的程度。五六個下了水的男生浩浩蕩蕩地跟在她後面。
走到差不多到楷璇大腿根高度的水池邊，楷璇苦着一張臉，咬咬牙轉身背對岸邊，用左手在屁股後面撐着，跳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岸邊。
抓過她手腕的男生說道：“你右手受傷了？”
楷璇心裏有點刻薄地想：才發現。這個觀察力強行裝什麽雷鋒。
岸上已經站了一群看熱鬧的圍觀群衆。楷璇腦海裏适時地響起一首世界名曲：聽媽媽的話。果然劉女士不讓她出來作死是正确的決定啊！知女莫如母啊！可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楷璇在人群自動分開的過道裏穿行，甚至還有同學拿出手機給她拍照。暢想一下在學校論壇上一夜成名的美好未來，楷璇感覺自己穿着一身超前衛的濕身系時裝走了一遭星光大道。
剛走出人群，楷璇就用左手捂着臉，頭也不回地開始狂奔，拖着一路水印和血點沖進了校醫院。
值班的校醫是個小姑娘，看上去不到三十歲。楷璇習慣性調戲小姐姐：“醫生都應該像你這麽漂亮。我盯着你看覺得渾身哪哪都不疼了。”
換來小姐姐一記冰冷的眼刀。
校醫小姐姐人美心細效率高。眼刀沒落，她已經迅速給楷璇右腿和右手拍了片子。右腿從鋼釘到鋼板都完好無損，只是破皮創面有點大，又在髒水裏浸了太久。小姐姐很細心地給楷璇擦幹消毒裹好繃帶。右手手腕扭傷，小姐姐給打了夾板固定。然後右手右腿被綁成木乃伊的楷璇在試圖聯系保姆的時候，驚恐地發現：手機錢包全都不見了。
楷璇的驚恐大概持續了五秒，敲門聲響了起來：“楷璇同學在裏面嗎？”
楷璇聽到這熟悉的男聲簡直感動哭了。電光火石間她都能反應過來，對方知道她的名字，肯定是因為撿到了她裝着學生證的錢包。
她顧不上什麽狼狽不狼狽，趕緊喊：“進來進來。”
水池裏拉過她手腕的小哥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進來，鞋還是濕的，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你跑得太快了，我回頭看見你掉在水池裏的東西的時候你已經跑遠了。我緊接着就有一節要記平時成績的挺重要的課，剛剛下課就趕緊來校醫院找你。”
“你怎麽知道我在校醫院”這種廢話問題已經不需要問了。身無分文沒有手機渾身是傷的楷璇也沒別的選擇。
楷璇接過濕淋淋的手機和錢包，拇指按着開機鍵：“雷鋒同學做好事要留名啊。我回頭給你宿舍送一面錦旗去。”
雷鋒同學還很腼腆：“不用不用。你好好養傷，我先回去換鞋。濕着不舒服。”
楷璇低頭看了眼自己濕漉漉的毫無反應的手機：“雷鋒，別急着走，能幫人幫到底麽？”
小哥回過頭來，滿臉疑惑。
“我手機不能用了，家裏人的電話也背不下來。能勞煩你到幸福路三號樓六單元一號一趟麽？我有個阿姨在那邊，能給我拿一身幹衣服，順便把我接回家。不是個急事兒，我不介意多和校醫大美女聊會兒天。你可以換完鞋吃完飯寫完作業再去。從學校北門步行過去十分鐘，可以當消食。”
小哥聽完楷璇這一番連珠炮一樣的搶白，從書包裏翻出紙筆：“地址太長了你寫下來吧。我晚上有挺重要的社團活動，走不開。我會找其他同學幫忙的。”
聽到社團倆字，楷璇突然悟到小哥哪裏面熟了。這不就是鋼琴社那個門面擔當麽。只不過他擔當的時候沒戴眼鏡，還穿着休閑西裝，看着比現在帥出十萬八千裏。
楷璇有點心虛地說：“哎同學再等一下。留個聯系方式吧。萬一晚上我阿姨沒來，我可以借校醫姐姐的手機給你打個電話麽？”
小哥倒是沒懷疑，把楷璇寫地址的紙折了對折，撕出個工工整整的二等分，上面一半寫了地址的揣進書包，下一半上龍飛鳳舞地寫上“言必行：130********”，放在了楷璇床頭。
這個名字太特別了，楷璇恰好對它有印象。前段時間學校宣傳欄，全國機器人大賽一等獎名單裏就有言必行。
楷璇神色複雜地盯着言必行的背影。
待言必行關上門走遠了，一直當背景牆的校醫小姐姐的冰山臉上竟然露出一個吃瓜的笑容：“春天來了？”
楷璇：“？？？”
小姐姐沒容楷璇解釋：“我還有別的活，不陪着你了啊。你自己睡一覺啥的。”
事實證明言必行人如其名，說話還是靠譜的。楷璇沒用得到他的電話號碼。保姆大概半小時後就到了校醫院，一臉欲哭無淚的神情：“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麽弄成這樣。你媽知道了不得開了我？”
楷璇非常淡定地一笑：“所以別讓我媽知道啊。反正我跟她視頻的時候只露頭。手腕小腿上的傷，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
保姆的臉色不能說雲開雨霁，也是稍微緩和了一點。她麻溜地幫半殘的楷璇換掉全身濕漉漉黏糊糊的衣服鞋襪，在楷璇的強烈反對下依然堅持攙着她回了出租屋。
回房間之後楷璇像散了架一樣癱在床上，只覺得全身無一處不疼。但她還沒忘了惦記了一下午的事兒，把諾基亞裏面的SIM卡撬出來擦幹，塞進備用機裏，先把言必行的號碼妥帖存好，然後給熊峰發了個短信自報家門。
熊峰隔了大半個小時才回複：“你誰啊我認識你嗎？”
楷璇心說記吃不記打，也沒理這個大釘子，而是徑直問道：“你知道H大鋼琴社言必行嗎？我聽說他偶爾會去音樂學院練琴。”
人民群衆對吃瓜都有無限熱情。熊峰在短信裏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馬上就和楷璇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回複得很快：“知道啊。我現在就在琴房，帶他們練琴呢。”
楷璇一下子就撿到了寶，馬上問：“能把我們學校鋼琴社在你們琴房的時間表發給我看看麽？我過兩天去音樂學院請你吃飯。”
熊峰回複：“想追言必行？”
楷璇：“只是有好感，想找機會多了解下。”
熊峰：“他知道他被母老虎盯上了麽？”
楷璇要不是有求于人，此時估計可以把熊峰從電波裏拽出來打。她深呼吸了三口氣才平靜下來：“你知道你要是不給我時間表，你就被母老虎盯上了麽？”
熊峰見識過母老虎的戰力，餘悸猶在，連忙麻溜地把時間表拍給了楷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