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間煙火

第35章 唐多令（十）

轉眼到了七月中旬。上官青倒排進度，如果演員的狀态不掉線，估計可以提前殺青。這也就意味着片頭曲、片尾曲、插曲可以進入制作程序了。

劇組這邊有陳鑫鑫和倪夢看着，他的心也放下一大半，因此回了公司全身心投入到後期宣發上。

而片場，也都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action！】

秦月已經休了一個月的假期。原則上，他不接受心理診療，就屬于身在觀察期，他原想一直擺爛，可這一日，行動組專屬的鈴聲響了起來。

“喂？”

手機裏傳來越影的聲音：“月亮，去菜場買一只雞仔養起來。”

秦月瞬間睜開冷冽的眼，“yes  sir 。”

“養小雞”是行動組下命令的一種代號，指特工做老母雞，保護小雞——讓他們去保護一些達官貴人，或者人質。

如果暗號是“炖母雞”，則是指有暗殺任務，“母雞逃出籠子把它追回來”是指有綁架的任務。

“養小雞”算的上是行動組裏最輕松的任務，沒有驚心動魄、殺人滅屍，只需以小雞的情人、朋友身份跟在要保護的小雞身邊，雖不能用保镖的身份，但做的是保镖的事。

秦月跳起床，沖到洗漱間拾掇自己，不知道這次要他保護的小雞是什麽類型的美女。

“老大！上車。”

路小瑤開着一輛紅色跑車停在荷花巷門口，看到秦月出來興奮的搖搖手。

秦月皺着眉頭，“啧”了一聲，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路小瑤，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偷你哥的跑車？老子說了多少遍了，要低調！”

路小瑤一踩油門，憋着嘴嘟哝道：“可是我們組的配車剛剛被你炸了，其他組一聽我們組要借車，一個個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

秦月扒了扒頭發，不耐煩道：“說具體情況！”

“哦。”路小瑤收起嬉笑的表情，正色道：“這次需要保護的對象是關海處的一名副處，她要去參加一個私人宴會。宴會規定不能帶保镖進去，情報組收到消息，這個宴會的舉辦人和他國走私集團有染。”

紅色跑車停在廣場上。

“路小瑤，你還不走？”

路小瑤撓了撓腦袋跟在秦月身後， “我拿了我哥的請帖，反正也沒事幹，給你打個掩護也好。”

這是一幢獨立的洋樓別墅，占地約一百多畝，南大門是唯一的出入口，四周都有高聳入雲的城牆團團為止，成為一座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也是一座堅固的牢籠。

秦月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路小瑤把請帖遞給別墅門口的管家，那人細細打量了兩人，又仔細核對了請帖，随後便鞠了一個躬示意他們進去。

宴會廳裏金碧輝煌、燈光搖曳，秦月瞥了一眼四周，問道：“雞仔呢？”

路小瑤往人群中看了看，看到一個袖口上別着藍寶石袖扣的人，

“在那呢!”

秦月順着路小瑤的視線看過去，一個身量高挑的人，臉上皮膚很白，有喉結……

等等！

雞仔是個男的？

WTF！

秦月眉間的戾氣加重，看向路小瑤。

路小瑤吓得連連往後退，“我不知道啊！BOSS就跟我說是袖口別藍寶石的，可能不是他吧，我給你戴上胸針先……”

說着，便把藍色寶石的水滴狀胸針別在秦月左邊胸口的衣服上。

那人似是注意到有人打量的視線，往秦月這邊望過來，當看到他胸口上的藍色胸針，擡步朝他走來。

“怎麽是個男人……你是月亮？”那人比秦月高一個頭，聲音醇厚而有磁性。

秦月擡起眼看向他，那人看清秦月的臉，瞳孔微微一縮，似是不可置信道：“秦月？”

秦月打量他的五官，臉很白，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角有一顆淚痣，眉梢含情，有點眼熟……

艹了！

秦月心裏暗罵一句，撇了撇嘴道：“李黎。”

李黎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月，“你就是我這次的拍檔？”

秦月心底翻了個白眼，早知道雞仔是李黎，打死他也不接這個任務。

“你怎麽…？”李黎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面容性感俊朗，但是眉宇間的戾氣太重，和從前總是挂着一副笑容的秦月判若兩人。

“無可奉告。”秦月冷冷地說了一句，收起了陰鹜的神色，換上一副平靜的表情，站直了跟在李黎身邊。

李黎笑得不懷好意，“真是湊巧，有個人今天也來了……”

秦月心下一跳，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直到門口進來的一個人，穿着裁剪合身的精致西裝，五官俊美，神色淡漠，瞬間吸引了全場熾熱的目光。

李黎看着秦月震驚的神色笑的饒有興味，“好久不見的老同學了，我們去打個招呼吧！”

說着徑自拽着秦月走向顧清。

秦月踉跄地跟着他的步子走到顧清面前。

“顧督查，好久不見啊。”李黎笑得意味深長。

顧清淡淡地看了一眼李黎，點點頭，“李處。”他從頭到尾沒有看過秦月一眼。

秦月怔怔道：“顧清……”

顧清聽到有人喊他，轉了頭看向秦月，“請問閣下是…”眼神裏一片疑惑和冰冷。

秦月猶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忽又想到十年不見，他的容貌變了些，顧清一時沒想起來也是情有可原，忙換上一副笑臉，笑着看向他，有些急切道：“顧清，我是……”

剛要開口卻愣住了。

他想到了十二處，他現在的身份。

他是誰，是秦月，可秦月是誰？

這世上已經沒有秦月了，只有暗影隊長。

顧清見秦月說了一半又不說了，便看向李黎。

李黎不知道這兩個人鬧了什麽別扭，只玩味一笑，“這是我的好朋友。小月亮。”

秦月身心一震，臉色蒼白。

李黎在用他的代號提醒他現在的身份。

秦月低着頭不敢看顧清。

他開不了口說“是”，也不能開口說“不是”。

顧清卻點了點頭，淡淡地說了句“那就不打擾了。”說完就轉身走了。

秦月幻想過無數次和顧家兄弟重逢的畫面，也堅定地認為此生不會再有重逢的機會。

可他獨獨沒有想到，十年後再次重逢，會是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結果。

顧清不認識他了，還是不願認識他？

他不敢想。

一晚上，秦月都面無表情地跟在李黎身邊，他的視線卻一直看向另一個人。

他看到顧清優雅地與人交談，偶爾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看到他放下了酒杯，轉身從一扇側門走了出去。

秦月看到他出去，就想跟着。

李黎在他動作的時候抓了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工作？”

秦月陰鹜地看着他，一把拂掉了他的手。

“路小瑤，還不給我滾過來！”他向身後一直鬼鬼祟祟跟着他們的路小瑤喊道。

路小瑤吓了一跳，忙走到他身邊。

“好好照顧，李處。”

秦月冷冷地看着李黎說道，說完就轉身走向顧清出去的方向。

李黎正欲跟上，眼前伸出一只手攔着他。

“李處，你現在最好還是待在我身邊。”

李黎冷冷地看着路小瑤嚴肅的臉。

可秦月還沒走出幾步，耳內的微型對講機就傳來路小瑤嚴肅的聲音，“老大，有情況。”

秦月神色一凜，轉身對上路小瑤的視線，兩人眼神相交，後者對他做了一個手勢——有敵！

秦月眼神一沉，手摸向腰間，他沒有帶槍，腰間藏着一把匕首。

暗殺術裏有一項匕首刺殺術，杜欣的手術飛刀就是從上面演變出來的，秦月不會飛手術刀，他只會用匕首在三秒內快速殺人。

突然，大廳內的燈全部暗下來，周圍發出嘈雜的驚呼聲。

秦月眼色一寒，彎下腰緩緩走到李黎身邊，一把将他拽到身後，另一只手迅速摸出腰間的匕首刺向原本站在李黎身後的一個女人，刀鋒刺入她的心口，那女人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被一刀斃命。

女人藏在身後的□□掉了出來，秦月迅速撿起□□扔給路小瑤，示意他找個角落把李黎藏起來。

路小瑤還沒來得及帶李黎藏起來，大廳內的燈忽然亮了，秦月迅速把匕首藏入腰間。

有人發現了地上的屍體，“啊！-----”

衆人的視線都看向那發出高分貝尖叫聲的女人。

女人尖叫聲刺耳，秦月卻聽到其中隐隐有一聲“砰”的聲音，

他猛地擡頭看去，遠處有狙擊手打向了大廳頭頂的巨大吊燈，燈下站的是李黎和路小瑤，他們正看着尖叫的女人沒有發現。

吊燈搖搖欲墜，秦月迅速地朝他們跑去，一把把他們推開。

“咣！”

吊燈砸在了秦月身上。

“老大！”

“秦月！”

意識朦胧間，秦月仿佛看到臉色蒼白的顧清向他跑來……

周圍瞬間鬧成了一片。

路小瑤迅速跑到秦月身邊，他使出吃奶的勁都沒有搬動吊燈，突然對面多出兩個人影，他擡眼看去，是李黎和一個長得很俊美的男人。

“我數一二三，一起用力！”李黎沉着聲音說。

路小瑤點點頭。

“一…二…三！”

三人手下發力，吊燈被緩緩擡了起來。

把吊燈往旁邊一扔，路小瑤忙一把跪到秦月身邊，伸出手去測他脖子間的脈搏，噓出一口氣，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打電話給杜欣。

秦月沒有身份證，不能去公立醫院。

這時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跑了過來，一臉歉意地說：“李處，這……快送去醫院吧！我馬上叫救護車。”

李黎冷冷地看着MR.王。

“王總，我朋友要是出了事，你怎麽負責？”

MR.王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顧清冷聲道： “來不及，我開車送他去醫院。”

路小瑤一把擋在秦月前面，李黎接收到路小瑤的眼神示意，開口道：“不用麻煩了，我來送就行了！”

說着就和路小瑤合力将秦月攙扶出大廳。

到了停車場，路小瑤打開後座車門，“李處，剩下的交給我就行了。”

李黎把秦月交給他，沉着聲問：“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他看到了剛才躺在大廳地板上的女人屍體。

“無可奉告。”

路小瑤把秦月小心翼翼地放到後座上，關上車門，抛下冷冷的一句，便跳進駕駛座，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李黎沉着眸子看向跑車離去的方向，轉身向自己的車走去。

路小瑤一路抄小道飙車回了荷花巷，杜欣和柳蔚已經在門口等着，一看到他的跑車就推着擔架車走出來。

“快點！”

把秦月擡上擔架，三人匆匆推着擔架車進74號平房。

74號平房有十幾個房間，其中一間就是手術室，他們隊中只有路小瑤有合法的身份，其餘人都不能去公立醫院。

“準備輸血。”

“鑷子”

“剪刀”

杜欣仔細地把秦月腰間的玻璃渣鉗出來放到手術盤裏，縫好了傷口，看向路小瑤，“不是養小雞嗎，這是怎麽了？”

路小瑤抿了抿嘴，“有刺客，還有狙擊手。”

杜欣皺了眉，“雞仔是誰？”

“關海處副處長，李黎。”

柳蔚的鏡片亮了亮，“打電話給boss了嗎？”

路小瑤搖了搖頭，出事的時候他只記得給杜欣打電話讓她準備手術。

秦月在半夜的時候清醒過來，柳蔚向他報告越影剛剛發給他們的資料。

“情報一組破譯了一段電碼，李黎的部門前段時間扣了一批醜國的走私軍火，那批貨的軍火販子是MR.王的貨源提供商，讓MR.王給李黎一點教訓。”

柳蔚看着秦月面無表情的臉色，用中指扶了扶眼鏡，“上面說，三天後炖了王母雞給李處長補補身子。”

秦月笑了。

像想到什麽，他看向杜欣，“滕應還沒回來？”

滕應是暗影小組的第一打手，精通各種搏擊術，前段時間被派出去“養小雞”，保護的對象是個高官的女兒。

“快了吧，上次通訊說就這幾天。”杜欣看了看手裏的訊息收發器。

“隊長，Boss讓你出任務前去做一個心理測評。”柳蔚看向秦月。

秦月的眼前忽然浮現出顧歡的身影，他閉了眼，最終點下了頭。

秦月開着車來到了基地名下的心理診所。

一個穿着OL制服，腳踩高跟鞋的長發女生走了進來，她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臉上是

和年紀極不相符的鎮靜和冷漠。

“月亮？進來吧。”長女生孩說着，轉身進了旁邊的小房間。

秦月跟在她後面，長發女生指了指中間的黑色皮椅，示意他躺上去。

秦月躺倒皮椅上，軟硬适中，意外的舒适，緩緩閉上眼睛。

長發女生輕柔舒緩的聲音傳來。

“放松。這裏很安全……現在什麽也不要想……你猶如置身在……”

“海洋……我在一片海洋裏”秦月喃喃的開口說道。

長發女生繼續誘導，“好的，你在海洋裏，感覺怎麽樣．…”

“不好，我被困在中間，周圍什麽也沒有，都是海水，包圍着我……”

“不要怕，現在有一艘小船向你駛來，船上有誰。”

“沒有人……船上沒有人……不對，有人！湯野，是湯野！他想撞死我……”

“別怕，他傷害不了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殺了他？”

“他想傷害我。”

“之後，你為什麽又炸了越野車……你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湯野開着車想要撞我。”

“好，別怕。他已經死了，沒人能傷害你。現在小船消失了，你仔細看看，周圍還有什麽？往遠處看，大海的深處看……”

“有一座燈塔……塔上……”

“塔上有什麽？”

“有一個蛋糕。”

“蛋糕？”越影看着眼前的心理診斷報告，皺起了眉心，顯然不可思議，“他這是想吃蛋糕想瘋了？”

長發少女搖搖頭，“病人幻想自己身處一片海洋，這應該就是他現實所處的壞境帶給他的感覺，說明他目前的環境是深不可測，變幻無常。但是他看到一座燈塔，這是他給自己設立的一道安全屏障，燈塔能帶給他安全，讓他不會迷失，證明他現在有強烈的自我認知意識，比那些沒有燈塔的妄想症病人更安全。蛋糕，應該是一段讓他覺得安心的特殊記憶。綜上，我認為病人應積極接受治療，停止外界刺激。”

“他還能出任務嗎？”

“不建議。”

“有什麽危害？”

“無法預估。”

越影捏了捏眉心，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卡——】

“大家辛苦，今天收工，明天繼續加油！”段芋笑着給演員打氣。

這場戲從黑夜拍到白天，又拍到黑夜，連續拍了48個小時，尤其是吊燈那一段，為了保證演員的安全，采用借位拍攝，開拍前又試了幾遍戲，每一個走位都要求精益求精，如此反複折騰了好幾次，衆人臉上可見明顯的疲态。

倪夢也是呵欠連天，一聽導演喊卡，馬上從座位上跳起來，收拾東西，回到了去酒店的大巴車上。

陳程沒跟着經紀人走，卸完妝就坐到了倪夢身邊。

倪夢對他這幅“跟屁蟲”的模樣，也見怪不怪了。

陳程指着劇本上的內容，像個好奇寶寶發問，“小倪老師，為什麽秦月見到顧清後，又選擇去看心理醫生了？”

倪夢反問：“你覺得他這個選擇意味着什麽？”

陳程想了一會，回答道：“意味着，秦月願意面對現實，不再逃避。”

“沒錯。”倪夢點點頭，“再見友人，他以為他這艘無處可依的小船，可以靠岸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陳程喃喃了一句，忽然抱頭哀嚎：“好虐啊！”

他是通讀劇本好幾遍的人，清楚地知道秦月最後的結局。

“我都想哭了。”陳程的眼中淚光閃爍。

“想哭就對了。”倪夢望着窗外夜空中的點點星子，不知道東準現在在幹什麽，語氣悵然道：“有些人的經歷，是外人知道了，都要落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