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玻璃?
蔣奇謙回到樓上,一進“飛來”的門,辦公室內叽叽喳喳說小話摸魚的員工們霎時安靜下來,縮回脖子用電腦屏幕擋住自己的臉。
蔣奇謙知道自己臉臭,面無表情的時候有些兇狠,大家都有些怕他。他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待遇,本不會再有什麽反應。
可今天不同。他剛剛還在和一個膽小的小朋友吃了飯,那小朋友認識他也才一個月,都能對他笑的那麽親昵,怎麽辦公室裏認識了好幾年的員工還怕他呢?
蔣奇謙的工位在辦公室最後面,和大家在一個空間,只是用玻璃隔了起來,但視野上無遮擋。
他進了自己的小隔間,掃了眼埋頭苦幹的大家,把透光不透人的紗簾拉上了。
想起臨走時裴頌特意叮囑的話,蔣奇謙把紙袋裏的襯衫拿了出來。
不是小綠格子,是一件寬松但剪裁很有型的奶白色純色襯衣。領口開的比普通的襯衫大一些,左胸口的裝飾性口袋占了大半個胸口,是精心設計的款式。
挺好看。
蔣奇謙的文學水平也只能給出這樣一句的評價。
不過拿出襯衫後,紙袋最下面竟然還有一個小盒子,細細長長的,像是放項鏈用的。
蔣奇謙一頓,突然意識到了也許那句叮囑說的并不是襯衫。他拿出盒子打開,一條細細的金色鏈子躺在黑絲絨中間。
輕手輕腳的将鏈子拎起來,他才發現這并不是項鏈,而是一條眼鏡鏈。眼鏡鏈兩頭各鑲嵌着三顆由大到小的茶色水晶,在室內光線的折射下閃閃發光。
水晶?
也許是玻璃,或者鑽石?
蔣奇謙翻了翻盒子裏其他地方,沒看到有關于材質或價格的标簽……應該是玻璃吧,就算小朋友再有錢,也不會随便送同學舅舅鑽石啊。
既然送了眼鏡鏈,那剛剛眼鏡掉到了紙袋後面也不是巧合喽?是怕自己不收故意弄出來的小動作?還是想展示這條眼鏡鏈真的很有作用?
Advertisement
蔣奇謙忍俊不禁,坐在辦公椅上轉了半個圈……小頌同學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啊。
蔣奇謙并不知道網絡上有個詞更适合形容裴頌——詭計多端的“那啥”。不過就算他知道,恐怕也不會把這種詞安在在他看來“又乖又甜”的小頌身上。
裴頌對自己的認知就清晰多了,八百個心眼子他都嫌不夠用。
在佩蘭補上上午請假的幾個小時,下午都沒有回學校上課,直接去了附近最貴的理發店。
去理發店幹嘛呢?
他拿出手機對着造型師說:“染頭發,就這個顏色,要不擇手段的無限接近。”
屏幕上,正是眼鏡鏈兩端的六顆茶色鑽石特寫。
這一坐,就是六個小時。最後一次洗完吹完,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9。
裴頌動了動僵直的脖子,對輕盈柔順的新發色非常滿意。
晚上回宿舍,果然引起了一路的驚嘆。
裴頌本來想周四上早班的時候好好驚豔蔣奇謙一把,沒想到周三下午就被一通電話叫回了北郊。
他的“家”在北郊。
之所以帶引號,是因為裴頌自從13歲開始就不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了。
裴頌小時候家庭條件并不好。北郊當時還是農村,他爸爸裴守財是建築工人,跟着人在京市城裏幹活兒。裴守財幹活也不太精細,時不時的會給人幹砸了賠錢,還會有人到家裏要賬。
後來大概是找對了路子,組了一支建築隊,自己成了動嘴不動手的小頭頭,常年在外頭工地兒當包工頭,裴頌家裏的條件才慢慢好了起來。
裴頌的媽媽是家庭主婦,很能幹,把家裏的老人孩子照顧的井井有條。只是文化程度不高,眼界有限,對裴頌奉行放養教育,就算是條件好了些,也沒想着為裴頌的未來打算,學習、興趣、特長什麽的,從沒在過她的考慮範疇。
所以裴頌是放養大的,沒人管教。
裴頌十歲的時候,他爸出軌被發現了,還發現個比他小七歲的妹妹。裴媽媽傷心欲絕,生了一場大病,硬朗的身體從此不在,生命最後的三年幾乎都在醫院裏度過。
後來的事情很容易猜到,裴媽媽去世了,小三登堂入室,帶着個六歲的奶娃娃。
都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裴頌深以為然。
13歲他就沒了家,從此住在學校,一個月一百塊錢的生活費。從初二一直到高三,就算是中間村子拆遷,他家分了不少錢,他的生活費也一分沒漲。
一個月一百塊錢要怎麽生活呢?
其實剛開始兩年還好,物價沒那麽貴,只是高一以後就比較難了,他不得不在周末打一些黑工來賺飯錢。還好老師和陳想都會幫他,才能讓他健健康康的高中畢業。
他考上了城裏的名校,裴守財眼裏似乎突然有了他的存在,時不時的給他打個電話,打點學費生活費。
但裴頌已經不需要了,就算同在京市,學校離北郊只需要兩個小時的地鐵,他還是每年只寒假回一次家。
這次被叫回來,是裴守財在工地上被高空墜物砸到,情況很危險。他後媽慌了神,他妹裴瑩瑩又小,才把他叫回來主持大局。
裴頌直接到了醫院,楊雯坐在急診搶救室外哭,一看見他就撲了過來:“頌頌!你爸爸他……嗚嗚嗚,你爸爸他怕是要不行了……”
裴頌側身躲開,眼神在她身上稍作停留,轉頭與另一個出事時也在現場的工人說話:“叔,您跟我說一下具體情況。”
穿着髒兮兮工作服的工人還帶着黃色的安全帽,表情也戰戰兢兢:“裴總……裴總今天早上到工地視察,有個……有個吊車失控了,然、然後就……”
裴頌皺了皺眉:“吊車是咱們自己的人嗎?”
“不是,是合作單位的。”
裴頌點頭,“人呢?”
工人抹了抹腦門子上的汗:“被警察帶走了,說是……說是要确定事故是不是意外。”
裴守財不是什麽大人物,在外邊也是慣會夾着尾巴做人的,這輩子唯一敢欺負的人也就是他上一個老婆,所以犯不着有人故意殺他。
這種意外,誰都控制不了。
裴頌穩了穩心神,對楊雯說:“阿姨,一切等手術結果出來再說吧。”
楊雯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養子了,她自己似乎完全忘記了曾經虧待過裴頌的事,哭哭啼啼道:“嗯,頌頌回來我就安心了,頌頌回來我就安心了……”
裴頌先是跟輔導員請了假,又找到警察了解情況,兩個小時後,得到了一紙死亡通知。
他深深的閉上眼,耳邊楊雯嚎啕大哭。
世上最後一個與他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沒了——哦不,還有個姍姍來遲、與楊雯抱在一起痛哭的便宜妹妹。
裴頌以為自己對裴守財早已沒了感情,可當一條生命在世上湮滅、父子的羁絆消散于生與死之間的時候,他還是有些難過。
他整個人像是被挂在了懸崖邊上,沒有墜底一般的絕望的悲傷,更說不上腳踏實地的安穩。一顆心上不上下不下的懸着,裴頌只覺得呼吸艱難。
死亡離他并不遙遠,他13歲的時候就知道了。所以再來一次,他仍舊可以輕車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