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霍滄月在楊長生懷疑又緊張的目光中, 将卡車發動起來,然後咻地一下就朝着前面的大路沖出去。
那一刻楊長生恨不得跳窗自己走,雙手緊緊地抓住座椅, 片刻後卻發現車竟然平平穩穩的,并沒有像是自己所擔心的那樣,車直接撞到山坡上, 方松了一口氣。
走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車并未去往奉天方向,而是更偏僻的山裏,這會兒天色已經有些微暗了,太陽整個已經淹沒在遠處的山林裏。
霍滄月将車停下, “去後面把那個山口揪下來, 一會讓他帶我們進關卡。”說罷,看了一眼此刻已經恢複了不少血色的楊長生,“還能控制他麽?你還行麽?”
“我為何不行?”楊長生皺着眉頭, 明顯是不喜霍滄月後面這句話,帶着些火氣下了車,朝着那車廂裏看守着這些扶桑人的雲滄喊道:“把那個山口扔下來給我。”
束滄二人聞言,也沒多想, 只将那領頭的軍官扔下來,便見楊長生蹲下來,手掌往那山口天靈蓋一拍,那原本早就被控制得像是木頭一般的軍官自己就爬起來, 然後上了車。
楊長生也随後上車,有他在, 卡車順利通過關卡,在進了一處山峽之後, 便能看到那山腳下的燈火。
想來那裏就是他們的實驗秘密基地了。
“丘壟之骨。岡阜之支。氣之所随,支欲伏于地中,壟欲峙于地上。支壟之止,平夷如掌。①藏得挺好,你看他們就那山下有一簇火光,只怕這山中大墓已被掏空,如今實驗室就在山腹中。”霍滄只消看了一眼,哪怕此刻暮色将至,她又非站在至高點,但還是從這附近山行一下就判斷了出來。
畢竟有山有谷,有水有溪。
楊長生也是這般贊同的,而作為一個資深的守墓人,更有發言權,“這墓應該才被發現沒多久,大部份陪葬品應該還沒來得及轉移。”陪葬品的味道他太熟悉了,還清晰地聞到,可見還在這裏。
“那正好,到時候把那些陪葬品再送進去,然後把墓給封了,省得在外面叫人惦記。”霍滄月聽得他這話,當即就起了這主意。反正現在的時局動蕩,人都自身難保,誰還能去保護古董?
不如繼續放在墓裏安全些。
這話倒是讓楊長生有些驚訝,“這話不該你說出口。”畢竟霍滄月是一個大洋也要斤斤計較的人,就給自己買火車票和船票的錢,她一路上就提了好幾次。
“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是堅決不會拿不屬于自己的一針一線。”霍滄月冷哼一聲。不過也沒忘記提醒他,“這些扶桑人應該很重視這個實驗,不然的話,負責此事宜的那些扶桑士兵,也不會有專門的式神護着,沒準這實驗室裏,有扶桑的陰陽師坐鎮呢。”
“那又如何?他們非正統,若追溯起來,連陰陽家的外門弟子都算不上,我看叫叛徒比較合适。”楊長生眼見着已經到基地大門口,四處都是黑壓壓的槍炮,對于這種冷冰冰的武器,他是十分不喜的。見霍滄月停下車便和那山口下了車,“我先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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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滄月應了聲,心裏盤算着,也不知陳平安有沒有找到河,順着河水游到這邊來。
反正她沿途看了,是有河流經此處的。
就她東張西望間,下面的楊長生已經朝她揮手了,她也下車去。
卻見着大門口,有個神色凝重的青年站在那裏等着,穿着傳統的和服,看着彬彬有禮的樣子,見了那小胡子便從他行禮,随後便看着大家身後的卡車,“山口君辛苦了,其他人呢?”
出乎意料,他的漢語十分的流利。
不過小胡子已經被楊長生控制,這會兒只回道:“車壞掉,路上耽擱,為免節外生枝,我先回來,作元先生不必太擔憂,我們先進去吧。”
山口說完,便領着霍滄月和楊長生一起進去。
可那作元卻沒有這麽好糊弄,防備地掃視了霍滄月和楊長生一眼,“山口君,你可知道,朱雀死了。”這就意味着,隊伍出了事,只怕大部份人都已經身首異處了,“而且,我現在也沒有辦法感應到朱雀。”
他說朱雀,霍滄月不由得想起那些扶桑士兵被控制着走下崖的時候,上空出現的那個奇怪大鳥。當下就忍不住在心裏吐槽,那叫什麽朱雀?分明就是一只大烏鴉罷了。
沒見過世面。
“哦,我知道了。”山口木然地回着,還是直徑要往裏走。
而此刻雲滄幾人也随着那幾個專門留下來的白大褂一起跟着進來。
草壁作元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反正他總覺得今晚的山口君不對勁,連帶着那幾位實驗員也有些不正常,眼神太呆滞了。
還帶了這麽幾個陌生人。
于是便直接将山口君給攔住,神色嚴肅又神聖,“山口君,這一次的實驗事關大帝國的未來,不容出半點岔子,所以得罪了!”說罷,不等那山口君回話,便擡手招來幾個士兵,朝霍滄月幾人看去,“把山口君的這些朋友先請下去!”
說得好聽,又是朋友又是請,可是那黑洞洞的槍口卻齊刷刷對準幾人的腦門。
霍滄月本來還想先進墓裏看看的,可這個陰陽師不太好糊弄,疑心這樣重。如今聽到他這話,哪裏有坐以待斃的道理?當下就閃到他的面前,“除了你,此處還有別的陰陽師麽?”
她問得,是相當的開門見山了。
那草壁作元神情大驚,條件反射就要請護身式神,可沒想到自己那符紙拿到手裏,居然半點用都沒有。
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壓制住了一樣。“華國玄門中人?”他挑着眉頭,似乎并沒有那樣害怕玄門中人。
“勉勉強強算吧。”霍滄月回着,一面以他做挾,那些原本要來帶他們下去關起來的士兵也只能止步,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草壁作元見此,只朝那些士兵冷喝,“不用管我和山口君,抓住他們!”帝國的利益高于一切,也包括他和山口君的生命。
可話才說出口,忽然霍滄月看到了他衣領上的家徽,“哦,原來是草壁家的啊。”
堂堂草壁家,乃扶桑陰陽家四大族之一,何等至高無上的地位,卻從她這樣一個看着狼狽的華人姑娘口中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說出,這讓草壁作元深深覺得自己的家族受到了侮辱,再沒了剛才的冷靜,怒罵了一句‘八嘎’,然後一陣語言輸出。
霍滄月沒理會,只是從他的袋子裏将他的那些召喚式神的符紙一張張拿出來,随意撒出去,許多草壁作元怎麽都召喚不出來的式神,如今卻齊刷刷地一下将整個山谷上空都給擠滿了。
“你……”草壁作元面色大驚,他便是用了所有的靈力,也只能勉強同時召喚出三個式神罷了。
而且還要設請神儀式,可他親眼看到霍滄月只将那些他奉若至寶的符撒出去,竟然就将他所有的式神都給召喚出來……
這絕對是給他至尊和驕傲一擊致命打擊。
然這還不算,霍滄月還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們陰陽師,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式神,就只有自己能召喚出來,然後誓死效忠你們?”
她這話,并非是要草壁作元認可,只輕輕一笑,“事實上,陰陽師的式神,的确只聽命于自己的主人。但,那是我華國真正的陰陽家,而像是你們這樣的半路貨,呵呵!”然後一揮手,那擠在上空的一大堆式神,就像是她在崖邊一般,瞬間就被齊刷刷斬成了兩截,然後煙消雲散。
也不顧那草壁作元瞬間碎裂的表情,“我曾經聽過一句可笑的話,有一個人說,你們扶桑人将我們的文化歷史都學過去,然後便盡力專研,做到最好最精。用你們的話說,比我們華國大地還要做得好,還冠冕堂皇美名其曰因為你們是傳承的盡頭,如果不做好,以後後代子孫們就看不到學不到了。可是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學到的只是皮毛,所以不管你們怎麽學,那也頂多将外表描繪得絢爛罷了,裏子照樣是空的。你這些看起來龐然大物一般又花樣繁多的式神,就是最好的例子!”
楊長生仰頭看着天空已經恢複了原來的樣子,贊同的地點了點頭,“嗯,的确徒有其表。”
但是那束滄和雲滄心裏卻是裝着國家大義的,尤其是這些幾年扶桑人在這東北胡作非為,不知做下多少孽,偏偏玄門中人卻又不能太過于插手,大部份時候他們都如同那困獸一般無奈。
所以此刻霍滄月的這番話,使得他們心中忽然熱血翻湧。在聽到楊長生的贊同後,只連忙高聲附和道:“不錯,我華國不管是歷史或是文化,都那般博大精深,不是你們學了幾年漢語,翻了幾本古籍,就能學透的。”
當然,讓他們倆如此亢奮的是,那将天空都擠滿了的諸多式神,霍滄月竟然只是淩空輕輕一揮手,就毀于一旦了。
這讓他們倆覺得,好像這才是真正的玄門之力,既不必開壇,又不用請三清祖師,一切全憑着自己的心想,便能事成。
甚至開始想,那李懷真,只怕不如霍滄月這樣有本事麽?對于他說霍滄月以卑劣手段害他的事情,也是産生了懷疑之心。
山口和那幾個穿着白大褂的,本就被楊長生控制了,楊長生不解開那紅絲線,他們就是沒有感情的木偶。而其他圍觀的士兵,顯然也被霍滄月的此舉吓着了,畢竟他們是那樣尊崇草壁作元,仿若心中神明一般來敬畏。
但這所發生的一切,徹底地打破了他們的世界觀,他們的神明原來在別人的眼裏,卻是這樣軟弱如蝼蟻。
所以這會兒,只有草壁作元那控制不住的悲痛聲,他跪倒在地上,滿心的不甘。
也不知是因為霍滄月毀掉了他的所有式神,還是霍滄月的那話。
此刻的他,絕望得無顏再活在這個世道,在咬牙切齒地擡頭沖惡狠狠瞪着霍滄月:“草壁家不會放過你,我大扶桑帝國,也沒有你所說的那樣弱,終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以及你腳下這片土地,也都将會被我大扶桑征服!你們引以為豪的歷史或是文化,都将納入我扶桑的版圖中!你們的男人會成為我們最低賤的努力,女人會變成居酒屋裏的妓人,任何一個扶桑男人,不管是什麽身份,只要花一個大洋,就能領走一個。”說着,拔出一把匕首,切腹。
那一身刀刃劃過皮肉的‘刺啦’聲後,随即就是他痛苦悶哼,跪在地上的身體歪歪地斜倒了下去。
霍滄月垂眸瞥了一眼,十分不屑,“氣節你是有的,但我其實建議,切腹大可不必,想死直接通心窩子不好麽?你看你現在這樣痛苦,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活活等着失血過多而亡,而這漫長又痛苦的時間裏,你還要親眼看着我将整個實驗室給毀掉。至于你說的那些,即便是你的都不可能出現!”
說完,露出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朝楊長生吩咐道:“既然實驗室是墓改造的,那沒有人比你再合适了,你帶着那幾個人進去,處理幹淨,你們的髒東西,斷然不要留下,如果有老百姓,都帶出來。”
她口中的髒東西,正是這些扶桑人正在進行的試驗品。
然後,讓鬥志激昂的束滄和雲滄一起去幫忙。
而那些士兵,見着霍滄月将他視作無物一般安排人去毀掉他們的偉大實驗,氣得也顧不得山口在他們手中為人質,直接就開槍。
但是沒想到,這個時候,霍滄月手裏扔出一張符紙。
痛苦倒在地上的草壁作元見此,氣得險些從垂死中驚坐起,“你,你卑鄙!”
“這可是你的攻擊式神,你自己學藝不精,控制不住關我何事?”霍滄月說間,草壁作元的攻擊式神妖刀姬,已經在開始斬殺這些扶桑士兵了。
偏那槍炮對式神又無效。
于是這草壁作元如同霍滄月所言,切腹後沒有馬上死去,不但承受那血肉之痛就算了,還要親眼看到實驗室被毀,眼睜睜看着他的攻擊式神殺了他們扶桑的士兵。
他氣得整張臉都猙獰如惡魔,恨不得将霍滄月生吞活剝。
可這還不算,有攻擊式神出手,霍滄月也閑着,見他那般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咧嘴一笑,“你在我們的地盤死了,你猜你的魂魄,能不能堅持到地府?”
遠處的山上,多的是孤魂野鬼,早就等着啃噬呢!
這才是真正的死無葬身之地。
也不知是被霍滄月的話氣着了,沒等失血過多,草壁作元就氣絕身亡了。
霍滄月扯了扯嘴角,起步離開,瞬間便有小鬼撲朝那草壁作元還沒反應過來的魂魄。
而妖刀姬這個攻擊式神,的确是名不虛傳,這扶桑士兵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沒過多久,雲滄便出來了,身後還跟着百來個衣衫褴褛的老百姓。
他知道霍滄月出手,會很快。但沒想到這麽多扶桑士兵,居然死得一個不剩,高興的同時,卻又多了幾分擔憂,“霍小姐,你這樣會算造業麽?”
“他們先綁的我,又不是我先挑事的。”霍滄月那叫一個理直氣壯。看朝跟着他一起出來的這些老百姓,“全都出來了麽?裏面的實驗到哪一步了,他們怎麽樣?”
雲滄明顯松了一口氣:“萬幸,才開始。”不過想到那已經死了的十幾個人,心裏還是難過,“有十幾個同胞,永遠留在裏面了。”
而這些被救出來的人,一個個萎靡不振,面黃肌瘦,顯然是被餓得不輕。霍滄月見此,只安排道:“有力氣的會煮飯的,你帶他們去廚房。”
這些人剛被抓來時,是吓得不輕的,可這些日子被關在裏面折磨,如今便是遍地的扶桑士兵屍體,也沒半點不适了。
反而覺得十分解氣。聽到霍滄月的話,只趕緊都朝她雙手合十作揖,拿她做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降世了。
雲滄見他們都往廚房去了,這才有些悶悶不樂,“霍小姐明明是玄門中人,他們不謝三清祖師,怎麽謝起觀世音了?”而且這亂世,誰見過和尚出來了?都是他們玄門中人四處盡力幫扶好吧。
“年輕人格局要大。”霍滄月是一點不介意,她又不靠香火吃飯,只拍了拍雲滄的肩膀,“你去催促他們快一些,東西如果沒有這些扶桑人特別标記的物件,想帶走的可以帶走。等他們吃完了,挑幾個力氣好些的,把倉庫裏還沒運走的陪葬品都送回墓裏去。”
雲滄連連點頭,覺得這樣的安排最好。
允許他們拿東西,但不能拿太明顯的,免得帶出去了,反而給自己招禍。
說話霍滄月他們來時候,才是夜幕将至,而等着裏的扶桑人清理幹淨,使眼色也在楊長生開啓墓中機關後毀了個幹淨。
陪葬品又都送回去,霍滄月便讓束滄和雲滄送這些老百姓離開。
這個時候其實也不過是晚上九點左右,所以他們也沒在這裏待幾個小時。見雲滄和束滄一副不想走的樣子,便想起了他們一行人來這奉天,可不就是為了抓自己去李懷真那裏領賞麽?
便笑道:“我去遼北幾天,回頭還路過奉天,想抓我就在奉天等着。”
雲滄聽得這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撓着後腦勺,“霍小姐,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的,也不知道想說什麽,又不好意思說,把一旁的束滄急得不行,只得開口道:“霍小姐,我們想拜你為師。”
“拜師?”霍滄月其實想誇這他們慧眼識珠,不過她不是個做師父的料子,她的那些本事,有的可能就是天生的,比如她能随意召喚地府的任何人。
所以當下就回絕了,“拜師就算了,我這個随心所欲的性子,是改不了的,才出入江湖就得罪了李懷真,往後大概還會得罪趙懷真王懷珍張懷真,你們真拜了我為師,怕是要早早登極樂的。”
束滄不死心,還想開口,但被雲滄給拽住了,趁機同她告辭,“那霍小姐保重,咱們有緣再見。”
束滄無奈,也只能跟着告辭。
送他們離開,楊長生才去放下那斷龍石,徹底将墓給封了。
兩人這才去找陳平安。
一路沿着河流走回去,竟是沒半點消息,又見快天亮了,兩人先去附近的小鎮子上吃早飯,只見着形人都朝前面的街跑去,一個個急色匆匆的。
霍滄月下意識以為,別又是扶桑人來了。
不想竟聽賣粘豆包的老板說鎮子上的劉老漢得了貴人幫忙,網了一條魚,渾身金燦燦的,好看得緊。像極了那年畫裏的錦鯉,這會兒擺在前面街上,供鎮子上的人們觀賞,給點錢還能許個願。
霍滄月聽得這話,三下五除二将那小米粥喝了,催促着楊長生,“沒準是平安這小禿子,咱去看看。”
而且還有些擔心,如果真的是他的話,那他怎麽不會變成人形,怎麽還叫一個老頭給網了去?
別是那劉老漢遇到的貴人,就李懷真的人了。
想到這裏,不禁加快了腳步,只趕緊往前面那條街趕過去。
慶春街的那棵老樹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正滿懷歡喜地收錢,而他跟前凳子旁邊,便有一個小木盆,裏頭正是一條金燦燦的魚。
可不就是陳平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