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但人生嘛, 沒有跌宕起伏,到底是沒有多大的意思。
面對着這未知恐懼和不可掌控的環境,霍滄月幾乎已經是認命了。卻忽然發現, 那股力量竟然就終止了,她自然是沒有多想,直徑往前面那崖上的宮殿跳過去。
這裏, 仍舊是那黃河底下,她還能清楚地看到河底的河砂和千年的陰沉木,以及些不知是人或是牛羊的骨骼。
當然,沉船也不在少數。
而宮殿沒有大門,兩個威風凜凜的将軍騎着胡馬守在兩旁, 她擡頭看去, 發現就是普通的石雕罷了,可不知為何,在這水底存放多年, 竟然還一副十分嶄新的樣子。
不過更讓她啧啧稱奇的是跨過這大門後,裏面就仿佛被什麽東西隔絕了一般,那裏就像是地面一樣,沒有一滴水, 滿滿的空氣。
而這洶湧的黃河水,竟然也沒有要流往殿裏的意思。
她猶豫了一下,雖然這會兒心中還恐懼剛才那個聲音,但處于好奇, 她還是踏入了殿中。
大致掃視了一眼,發現竟然是一座南北朝時期的宮殿, 而且那牆壁上還有當時盛行的各種壁畫。
她以前見過海底墓,井底墓, 但這黃河地下藏了這麽一座宮殿,她還是有些出乎意料。
也不知到底這項大工程花費了多少精力和人工才建城的,但銀子肯定不會少的。
不過當然也不可排除,當年這座宮殿建造的時候,可能黃河水也沒淹沒到這裏也說不定。
她正想着,忽然感知到身後的危險,條件反射地避開,滿身戒備地望着前方。
殿中的牆壁上,有三四盞鲛燈,這光輝不算太明亮,能讓霍滄月看清楚這大殿中的布置,卻無法讓她看清楚殿後那長長的甬道究竟通往何方。
而現在,聲音便是從那邊傳來的。
只是一個人的腳步聲。但因為空曠的環境,使得那聲音無限被放大,重複循環,上一聲的回音還沒結束,也連接上這一聲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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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交錯,硬是讓這氣氛一下變得詭異恐怖起來。
也虧得霍滄月,什麽妖魔鬼怪沒有見過,所以倒也能屏住呼吸,冷靜對待。
但随着那聲音越來越大 ,她也能依稀看到甬道口走出來的那人影。
身形很高大,戴着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壓根就看不清楚長什麽樣子,但可以确定是個男人。
他剛從那甬道裏出來,一頭如黑緞般的長發就随着這陣陣陰風飄浮起來,如果不是因為他那張醜陋兇惡的面具,是有幾分境意的。
尤其是他的身上,不知道那是什麽料子,像是月光一般散發着寒涼的微光,給人一種十分華貴的感覺。
連帶着他這個人,似乎也就變得高不可攀,仿佛不是人間凡俗人。
霍滄月腦子裏飛快地回憶,自己也算是見多識廣,卻從來不知,這孫琅被關押的地方,底下原來還有這麽深的水域,而且這裏還有這麽一座華貴的南北朝時期宮殿。
裏面特麽還住着個人。
當然,霍滄月只是瞧着他像人,是不是人她現在是不敢确定的。
而且還沒等她問對方是何人,那人好聽得過份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知道上一個吵醒本王的人,是什麽下場麽?”
與他這好聽的聲音一起從這殿中蕩漾開的,還有一種未知的危險氣息,霍滄月想都沒想,就飛快地搖着頭,“我不想知道。”然後試圖離開這宮殿。
只是對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她才意動,忽覺得後背一怔重創,她竟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摔在身後的壁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而那本來離他數丈之距的男人,這會兒與她近在咫尺,她是能真真切切看清楚這張青面獠牙的恐怖面具。
不過眼下她也顧不得去感慨這張面具到底怎麽做出來的,怎麽她這樣的人看了,居然都會覺得心生恐懼?只下意識地垂下眼簾,一面準備伺機離開。
但那人明顯根本就不打算放過她,霍滄月只覺得迎面而來的壓力,似要将給她碾碎一般,她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在李家村時附小做低,那是沒辦法,能力沒有恢複。可現在她怕什麽?大不了魚死網破!
所以抱着這樣的态度,她也是一點不留後手,七枚銅錢從她袖中飛出,懸浮在她頭頂上空,瞬間便行成了那七星之像,頓時一道耀眼刺目的金光散開。
“玄門中什麽時候竟還出了你這樣的人?”對方顯然被這七枚銅板吸引了過去。
也是他這疏忽間,霍滄月面前又浮現一張黃符紙。
黃符紙的出現,那人面具底下的表情她雖看不清,但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息變化,甚至多了一股濃濃的殺意。
但她也不管了,只道了一聲‘啓’,旋即四周這宮殿便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虛空。
那人似乎被氣笑了,“好本事,只不過在本王跟前,也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是麽?那你就好好留在這裏解這雕蟲小技吧。”霍滄月終于松了一口氣,有種翻身把歌唱的快活。
餘音未散,人卻已經出現在宮殿中了。
至于那人,還被困在其中。
她打着口哨快活地收起那七枚銅板,沒有一絲留戀,飛快出了宮殿。
一路沿着下游走,到與陳平安說好的渡口邊時,發現小和尚果然坐在岸邊。她從水裏揮了揮手,“陳平安,這裏!”
這會兒正是子時二刻左右,這裏比不得上游,黑漆漆的,唯一的光輝全靠那被山頭擋去了大半的月亮。
但陳平安還是看到她了,連忙起身,“那個姐姐可真沒禮貌,一上岸她就走了。”
只不過說着,見霍滄月滿臉的狼狽之态,便又問:“我看到天雷了,你被劈了?”
“沒有,那棺材不知怎回事,如果不毀掉的話,要不了三個月,她就會被重新關回去,又要等五百年,所以我給炸了。”霍滄月說話間,已經爬到渡口上,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裳破破爛爛的,甚至可以說是衣不蔽體。
只怕在那宮殿裏的時候,她也是這副樣子的。
但她壓根沒害羞,反而是惱怒,她心想自己也不算醜,身材雖還沒完全發育,可也不是一點看頭都沒有,自己衣裳都破成這個樣子了,那人居然一點不動凡心。
這不是欺負人嗎?
她越想越氣,但又于事無補,只朝陳平安要了一身新衣裳,自己到林間換了,然後與陳平安商議,“都半夜了,咱們就在這裏等着,明天有船路過,就直接走。”
陳平安聞言,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忘記什麽?”霍滄月白了他一眼,“行禮和大洋不都在你那裏麽?”雖然和王漢庭說好了撈到女屍給兩千大洋,但那壓根不是什麽女屍,是孫琅。
所以這大洋是不能要了,也懶得再上去和王漢庭打招呼。
陳平安急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楊長生怎麽辦?”
“別提他了,我懷疑我這麽狼狽,就是他跟在咱們身邊的緣故。”霍滄月現在恨不得躲着這楊長生,最好此生不再見。
陳平安那小圓臉上卻升起一抹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憂愁,“我覺得他肯定會找我們,一路上還不知道要和多少人打聽消息呢!”然後擡頭看朝霍滄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三尺之距,活物都沒好下場,輕則傷病,重則要命。
他要真去找人打聽,不曉得要禍害多少人。
霍滄月深吸了一口氣,“真是造孽啊!這大洋怎麽那樣難賺呢?”但是她也不想動了,“那你去找他,你順着河上去,反正你在水裏快,我就在這裏等你們。”
陳平安同意,但是要五個大洋做小費。
霍滄月給了。
他走後,難免是無聊,只招呼了幾個孤魂野鬼在渡口便打牌等他們。
也不知道打了幾圈,一向賭場無敵手的她,竟然輸了一億多的冥幣。
轉眼快天亮了,山裏的鳥都開始叽叽喳喳,幾個小鬼看她還沒付錢,有些着急起來,“你別是想拖到天亮跑了吧?”
“那哪能?我是那樣的人麽?”霍滄月有些上頭了,當然也把自己輸的緣由歸咎在楊長生的頭上。
幾個小鬼有苦說不出,只能陪着她繼續打。
天邊破曉,他們正要走,就聽得陳平安的聲音響起。
但不是從水裏,是從渡口後面的路上。
她扭頭看去,只見楊長生沉着一張苦大仇深的臉。
但她顧不上,連忙喊了陳平安掏紙錢,當着這三個小鬼的面燒給他們三。
幾個小鬼得了錢,臉都笑開了花,“霍小姐下次還找我們啊。”
霍滄月看他們笑得那樣開心,不懷疑是楊長生拖累自己了,反而覺得是這三個小鬼出老千。
“做孤魂野鬼還這麽高興。”陳平安表示不是很理解。
“地府鬼滿為患,下去了落腳地都沒有,還不如在人間做孤魂野鬼快活。”至于地府鬼滿為患的緣故她知道,不是昨晚黑無常說才曉得的。反正小道消息說,現在的地府根本就沒有閻王,導致于很多大決策都沒有人敢做主,所以很多公務就只能暫停。
陳平安聽到這話,一時想起當初在李家村被自己送走的那些河神新娘了,“那我當初豈不是害了她們?”
“那不一樣。”霍滄月本要解釋的,可沒想到楊長生又問,“既然如此,那怎麽還口出狂言答應公主送華東走?”
“我說的是入輪回好吧。”都不用去陰間好吧,霍滄月看了他一眼,臉好看歸好看,可是想到他這麽晦氣,她都不想看了,沖陳平安伸了伸手。
“幹嘛?”陳平安不解。
“紙筆。”當然是畫符,雖然不能壓制楊長生這倒黴氣,但好歹不要出事那樣頻繁啊。
陳平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拿出朱砂黃紙。
霍滄月大筆一揮,畫了一張他們倆都看不出是什麽的符,就往那楊長生的身上一扔,“盡量帶着吧,不然咱們怕是有生之年都到不了遼北。”
楊長生半信半疑,埋怨地看了霍滄月一眼,因為霍滄月的嫌棄,導致他現在都開始懷疑,自己真那樣倒黴?不是幸運麽?不管出什麽事,他可都沒受傷。
但最終還是把符紙收起來了,貼身攜帶。畢竟他也擔心像是霍滄月說的那樣,不帶着的話,有生之年到不了遼北。
畢竟這才兩三天的時間,發生了這麽多倒黴事。
不過這會兒他也想起正事了,“在水底發生了什麽,李懷真上岸後,就匆匆拿走了,聽說女屍在他手裏。”就是看着他臉色很不對,刷白刷白的。
後來他聽人說,李懷真好像受了重傷。
陳平安接過他的話,朝霍滄月道:“是呢,我上去的時候,人都快走完了,我也聽大家說,女屍被李懷真帶走了,他為此還受了傷重傷。所以王漢庭問你的時候,我也說你受了重傷,在下游休息。”說着拿出十個大洋,“他說手裏沒多帶,先給十個,剩下的一百九十個下次遇到給。”
霍滄月示意他把大洋收起來,卻是心生疑惑,那李懷真什麽時候受了傷?特麽受傷的是她,而且還是炸了棺材後。
不過至于李懷真說得了女屍,怕是顧忌面子罷了。
總不能他受了傷,還沒得到女屍吧,他可丢不起這份人。
而霍滄月猜測他這樣說,多半是因為他到下面的時候,也不見女屍在棺材裏,恐怕以為在自己手裏。
到時候找自己就好了。
想到這裏,不禁擔心起來,“這些天咱們低調點,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楊長生聽得這後半句話,頓時不滿,“我已經戴上你畫的符了,到時候出什麽事可別怨我。”
船是九點多才來的,顯然上游已經恢複了,路過的船只并沒有發現什麽端倪。
也不知道是不是楊長生戴了符的緣故,這一路上倒也平安。他們乘了兩天的船,到了一處小城裏,那裏剛好有火車經過。
便直接往北平去。
一路上也算是車馬勞頓了,楊長生去問了去奉天的車票,得明天才有,三人便找了一處旅店住下來。
晚上還出去吃了一頓川菜。
陳平安有些不滿,覺得沒有鴛鴦鍋,回來的路上還在叨叨。
霍滄月想着他一個和尚吃了好些肉,還假模假樣的,就懶得理會他。只環視着四周,“我總覺得有人盯着咱們。”
陳平安卻覺得霍滄月疑神疑鬼,“人家那是看長生哥。”畢竟楊長生長得好看,在川菜館的時候,老板娘過來親自添茶就添了五六次,水撒了楊長生兩次,借故給他擦拭,把楊長生整張臉都擦得跟豬肝色一樣紅。
霍滄月一聽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于是覺得楊長生應該換身衣裳,他這麽引人注意,除了那張臉,還有他這一頭長發和那奇怪的袍子。
于是轉去裁縫店,給他買了一身西裝,還配了個禮帽戴着。
但他不願意剪頭發,說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霍滄月争執不過,也就不管了。
不想才回到旅店,路過大廳的時候,有個體型彪壯的男子攔了過來,壓低着聲音,“霍小姐麽?借一步說話。”
上一次聽人說這話,還是被王漢庭攔。
不過霍滄月見對方神色緊張,只示意他跟着上樓,待一行人進了套房中,那中年男子便摘了帽子自我介紹:“鄙人姓秦,家裏拍行老二,原來在關中一帶行商,和漢庭有過命之交。”
一聽他提起王漢庭,陳長生立馬就想到了餘下的一百九十個大洋,“你是替他來還錢的麽?”
那秦二卻一臉疑惑,“什麽還錢?”随後看朝霍滄月,“我不知道黃河邊上具體發生了什麽,但聽說李家在四處找霍小姐,說霍小姐以卑劣手段暗害他們家公子,如今要活捉你回李家賠罪,而且出的賞錢不少,霍小姐還是當心些。”
霍滄月聽到這話,氣不到一處來,“我不去找他,他反而有臉來找我。”不過要不是還有華東公主這樁事,她馬上就去找這李懷真,她還想問李懷真那個女鬼到底是誰?
罵了幾句那李懷真,這才想起什麽,問秦二:“你怎麽認出我的?”
秦二的目光卻是落在陳平安和楊長生的身上,“漢庭說,你身邊跟了個三歲小和尚,還有一個特別俊美的長發少年。”
這北平雖大,但是要找這樣的三人行,不難。
霍滄月就知道,這倆拖油瓶。朝秦二謝過後,三人連夜換了個地方休息。
楊長生可以戴着禮帽把頭發藏起來,那陳平安三歲的身高是硬傷,所以霍滄月建議,“要不,給你買個假發,穿上小裙子?你昨天不是說那櫥窗裏的小洋裙好看麽?”
陳平安當然是百般拒絕的。
于是到了第二天,去火車站的時候,楊長生穿了新買的西裝,長發也藏在了禮帽中,舉止端正,倒也像是個小少爺。
而霍滄月換了粗布衣裳,梳了一頭麻花辮子,抱着個小魚缸,叮囑着楊長生,“腰杆挺直些,你現在就是少爺,我是你丫頭。”她其實也當小姐,讓楊産生當小厮。
可奈何她在李家村當牛做馬,現在膚色還沒恢複,手也粗糙。
楊長生點頭答應,目光卻一直往樓上瞧。
“看什麽?趕緊走啊,黃包車等着呢。”霍滄月催促着他。
不想楊長生面色一變,一臉懷疑又防備地看着霍滄月:“小禿子呢?”
霍滄月心說自己抱着的啊!早知道別叫他變成人,就在水裏跟着船游好了,連船票錢都省了。
但又不好跟楊長生說,只含糊不清道:“你不必管,咱們先走。”
沒想到這會兒楊長生朝後退了一步,“你把他怎麽了?”那表情,分明就像是霍滄月把陳平安殺了一樣。
“在這裏,別廢話趕緊走!”霍滄月不耐煩地示意了手中的魚缸,也懶得管他,直徑從出門。
楊長生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那條小魚是陳平安,這會兒倒是想起來了,為何那黃河裏陳平安一個小孩能來去自如。
感情他是一條魚妖!
震撼的同時,更是錯愕。
憋了一路,到那火車站買了車票,一起在月臺等車的時候,他才找着時機問:“你是玄門中人,怎麽同妖來往?要是叫玄門中人知道了,怎麽可能放過你?”
霍滄月不以為然,“現在他們不知道,不也不放過我麽?”不然怎麽可能讓陳平安變成小魚苗?
想起楊長生也不是玄門正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也擔心擔心你自己,你個歪門邪道。”還敢指責自己和陳平安來往密切。
兩人三句不到就不歡而散,直至上了火車,還一臉氣呼呼的。
從北平到奉天,最多也就是十一二小時罷了。但因為沒買到坐票,花了大價錢從黃牛手裏買的卧鋪。
這個時候的卧鋪和後世是不一樣的,更像是一個小單間,然後裏面置放着幾張上下鋪。
霍滄月的下鋪,進去就直接躺平繼續休息,把魚缸置放在床邊的小桌上。
那楊長生也不同她說話。
不過很快這寂靜的空間就變得吵鬧起來,進來了四個小青年。
雖都是西裝革履,但霍滄月還是一眼就察覺出來,他們是玄門中人。
幾人進來,像是掃視了一圈,然後将竹編的行李箱放好,便坐在霍滄月對面的下鋪聊天。
聊着聊着,就有人說道:“聽說他們是去奉天,說不定就在咱們這趟火車裏呢!”
這人一說,另外一個就提議,“要不我們去找一找?”
但馬上就有人否定,“算了,後面的幾節車廂全都擠滿了人,腳都下不去,怎麽找?後面這些卧鋪,一間一間去敲,得罪人不說,反而會驚動他們。”
于是四人商議,還是到奉天後再找。
他們商量出了個結果,霍滄月也聽了個全須全尾,這四個人居然在找她……
那可真是太巧了。
她翻了個身,繼續睡。
上鋪的楊長生卻沒有她這麽冷靜從容,生怕自己的長頭發露出來,導致他想去洗手間也只能憋着。
偏霍滄月睡到中午就不睡了,爬起來吃吃喝喝,逗逗魚缸裏的陳平安,還捏着嗓子問他,“少爺要不要喝點水?”“少爺要不要吃個蘋果?”“少爺你不餓麽?”“少爺……”
“你能不能不要問我?”楊長生憋尿憋得滿額頭的細汗,忍不住朝她低吼了一句。
那個沒午休,穿着馬甲的小青年見霍滄月溫柔又漂亮,她那少爺高冷又無情,有些不忍心,“你家丫鬟也是關心你而已。”轉頭還安慰霍滄月。
霍滄月也十分配合,聊着聊着,便聊起來,明目張膽問他們去奉天做什麽:“你們是學生麽?聽說奉天的學生們在街上游行,你們也要去支援麽?”
馬甲小青年搖了搖頭,“我們去找幾個朋友而已,那你們呢?”
霍滄月眼睛一紅,正要借機編排上鋪的楊長生,忽然出了變故,整節火車都像是被一道強勁的猛力甩出軌道,床鋪上躺着的他們,幾乎都已經摔七葷八素的。
霍滄月還好,她本來是坐着的,這會兒突發變故,只靜靜抓着那焊死在車壁上的鐵桌子。
等一切停下來,車廂已經斜翻在一旁了,窗外什麽都看不到,顯然這一面剛好是地面。
要說楊長生是倒黴鬼呢!不管出什麽事情,他都不會有事,所以這會兒他最先爬起來,還趁着那四個被摔得半死不活的小青年沒發現,将頭發藏好,一面急問霍滄月:“你沒事吧?”
霍滄月沒什麽大礙,就是手肘破了皮,額頭擦傷了些,并不打緊,“平安!”剛才她只顧得上自己,平安連帶着整個魚缸都甩了出去。
“這裏。”陳平安還是小魚的樣子,楊長生一把将他撿起來包在手絹裏,卻發現那破碎的魚缸,刮傷了旁邊的一個小青年。
想是因為聽到他們的聲音,那四個人也相互摻扶着爬起來,個個都挂了彩。變了形的車廂門外,只見乘客們來來回回地從過道裏跑,伴随着的還有一聲聲爆炸聲。
“打仗了,打仗了,大家快逃!前面的車廂全都被炸掉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霍滄月他們也顧不得旁的,楊長生踹開那變形的門,幾人也逃到過道裏,順着大家砸出的窗口鑽了出去。
只是一出去,對着他們的就是黑洞洞的槍口。
霍滄月是條件反射想反抗的,可是入目卻見許多老百姓,全都在這些扶桑人的手中,她只能咬着牙垂下手。
跟着他們倆一起出來的那四個小青年也一樣被抓了。
那個穿着馬甲的小青年傷勢不算嚴重,見霍滄月面色不好,只低聲同她安慰,“別怕,我們兄弟四個人其實是玄門中人,我們會救你們的。”
霍滄月聞言,看了看他其他三個兄弟,有個現在還一瘸一拐的,更何況他們的法器都在火車上的行李箱中,拿什麽救?
所以也是不抱希望的,不過還是朝那馬甲小青年道謝,“謝謝。”随後跟上隊伍,和楊長生低聲叮囑,見着有水塘趕緊把陳平安扔進去。
總不能把他捂在那手帕裏吧?又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忽然變回人,遲早把他活活捂死。
十來輛大卡車就停在不遠處,他們這些從火車上逃下來的人,一一被驅趕着上了卡車,有那聽得懂扶桑話的絕望得要跳車自盡,說聽到這些扶桑人說,要拿他們去做活體實驗。
那還不如現在死了好。
不過還被人勸住了。
那四個小青年擠在一起,商量着怎麽逃走,霍滄月就在他們邊上,聽到他們只為自己打算,不禁皺起眉頭,心想剛才不是還說要救自己的麽?于是将他們的話打斷,“你們四個格局能否打開點?這好幾千人,你們都救了,那是多大的功德。”
馬甲小青年剛要和她解釋,就被同伴打斷,“別和她多說,免得她壞了我們的計劃,到時候咱們都逃不出去,更何況畫滄又傷了腿。”
霍滄月翻了個白眼,懶得多做理會了,反而戳了戳楊長生的手肘,“你不是不信我的話麽?符給我,你想辦法去那些扶桑人跟前,待上一個小時,他們準出意外。”
沒想到楊長生一點沒猶豫,“我信你。”
霍滄月頓覺得沒勁兒,罵了他一句膽小鬼,又湊到四個小青年這邊,聽得他們那名字裏,都有一個滄字,十分好奇地問待她一向友善的馬甲小青年,“你叫什麽滄,哪個滄字?蒼天的蒼還是滄海的滄?”
馬甲小青年不知她為何忽然問起名字,“滄海的滄,我叫雲滄。”
“哇,真是好有緣。”全車上下,只怕也就霍滄月一個人心情最好了,壓根就沒有半點作為階下囚的覺悟,如果不是自己正被他們四個追,她馬上就要自報家門了。
雲滄苦笑,忽然有些羨慕地看着霍滄月,“你性格真好,也很勇敢,遭逢這樣大的變故,我看那些姑娘都吓哭了,你還能這樣開朗。”然後忍不住問,“你一點都不怕麽?”
“這有什麽可怕的?”她要走,誰也攔不住,她不過是想連帶着這些老百姓一起救罷了。
所以得找個好時機。
更何況這個方向是朝奉天去的,不但能少走一段路,還能順便掀了這些扶桑人的實驗室。
但雲滄又不知她是霍滄月,只以為她是個天真無邪的姑娘,想着自己不能像是此前那樣帶她離開,心中有些愧疚:“對不起,如果畫滄的腿能走的話,我一定想辦法帶你一起走的。”
隊伍到一處山澗的時候,前面的車壞了,路只有這樣寬,所以整個隊伍都只能停下來。
雲滄幾人也準備伺機逃跑。
可偏這時,忽有姑娘慘叫起來。
聞聲望去,只見是後面那輛車上,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學生被那些扶桑人拽下了車,往遠處的草叢裏拖去。
見此景,那雲滄和叫束滄的都紅了眼睛,壓根就忘記了他們的逃跑計劃,居然和幾個熱血沸騰的男同學一起掙紮着要下車,去救那些被拖走的女學生。
只是他們才一個動作,無數黑洞洞的槍口就齊齊朝他們聚集而來。
到底是血肉之軀,其中一個男同學當下就随着槍聲倒地,吓得其他人尖叫連連。
“住手!”忽然這時,一個蹩腳的聲音響起,只見前面汽車上下來一個扶桑男子,但并沒有穿軍裝,反而是一身和服踩着木屐,腰間挂着兩把東洋刀,反而像是個浪人。
可他一出現,所有的扶桑人士兵都朝他敬禮。
他的身後跟着兩個穿着白大褂的扶桑人,裏面能看到軍裝,顯然這次的實驗和他們也脫不了關系。
三人的身份根本就不一般,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霍滄月本來還想等到目的地在動手的,但如果此刻不管,那幾個女學生只怕要被活活折磨死。
而且這些扶桑士兵并不少,若是一個個有學有樣的話,那……
她不敢多想,只朝楊長生看過去,“抓住那三人。”
楊長生‘額’地應了一聲,似乎什麽國民大義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不過想來也是了,他的人生裏,只有守墓一條信念。
但霍滄月開了口,他還是起身從車上跳下去了。
山裏長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啊,那速度快穩準,霍滄月下車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那三人身邊。
那個為首的扶桑人刀都沒空拔,就發現自己根本動不得了。
霍滄月能看到,這三人身後都有條紅絲線控制着他們。
只是這會兒楊長生的禮帽因為他跳車的動作,已經落下,一頭長發飄飄與那張美多于俊的臉,給人的視覺沖擊是挺大的。
“早說你能控制這些人,咱們還在車上擠那麽久幹嘛?”霍滄月埋怨他,也沒忘記讓他繼續用這辦法控制其他的扶桑人。
反正他一次能控制成百上千,所以壓根就不用自己幫忙。
“不是你說算搭免費車麽?”楊長生走前反駁着她。
霍滄月還要說他幾句,就對上了雲滄一行人驚詫的目光,大概他們可能看到披着長發的楊長生,已經猜到了身份吧?
但這會兒也顧不上了,只朝他幾人喊,“不是玄門中人,匡扶正義麽?快點下來幫忙啊!”
又招呼那些正義感爆棚的男學生,“快安排大家下車,或者問問有沒有會開車的,直接開車走。”
至于那些被拖走的女學生,這會兒因為扶桑人們被楊長生控制,已經動彈不得了,一個個驚魂未定地要逃,聽得有同學喊上車,又折回身來。
有逃命的機會,壓根就不用人組織,個個都争分奪秒,只五六分鐘的時間,那車上的扶桑人就被奪了槍踹下來了。
膽子大的直接朝他們動手,一雪前恥。
十來輛卡車,最終留下了一輛,餘下的都被會開車的載着老百姓們走了。
那畫滄腿傷不輕,所以浪滄的陪着他一起離開,而那雲滄和束滄則留了下來。
所有的扶桑人,大抵有兩百多個,全都被驅趕到了一處,楊長生跑前跑後的,顯然也累得不輕,漂亮的臉龐上布着一層細汗,“怎麽處理?”
霍滄月覺得直接殺了不好,想着來的路上不是經過一處斷崖,便道:“讓他們從那斷崖往前繼續走,留幾個當官的上車帶我們去實驗室就行。”
安排好了,回頭看朝着滿臉誠惶誠恐的雲滄和束滄,忍不住笑道:“別害怕,我又不會讓你們去跳崖。”
雲滄束滄二人垂着頭,不敢再同她說話。不怪他們倆這會兒後怕,實在是他們四個人覺得逃出去是何等艱難的事,沒想到僅僅楊長生一個人動手就好了,而且不知是用了什麽秘術,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控制那些扶桑人。
反正給他們的感覺不像是正統。
可現在偏偏這個不正統的手段,又是用來保護老百姓們。
兩人很矛盾。
這時又聽霍滄月疑惑道:“那李懷真名聲這樣響亮,我都能傷他,可見我也不是凡夫俗子,你們四個剛出茅廬,怎麽敢來找我的?”
雲滄大抵是比較老實的,小心翼翼地回着:“他們說,說你是暗中出手的……”
霍滄月見他那一副十分害怕自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我不吃人,你別這樣害怕,之前我們相處得不是挺好的麽。”
正說着,忽然聽得崖邊傳來一聲奇怪的鳥鳴聲,很大,聲音還十分凄厲。
她扭頭看過去,只見那懸崖上空,隐隐約約看到一只半透明的大鳥正朝上空掙紮逃去。
“式神?”她心生詫異,不過旋即反應過來,這些士兵跟實驗室有關,只怕那些扶桑人在他們身上也是下了血本的。
而那鳥在掙紮,分明就是被楊長生困住了。
不過楊長生才控制那麽多士兵,只怕現在已是精疲力盡了。所以霍滄月只淩空而起,擡手朝着那大鳥方向劈過去。
明明她離崖邊還有數十丈遠,可那鳥頭卻因她這一劈,活活就斬斷,頓時那本就透明的身體也就煙消雲散了。
雲滄和束滄看得目瞪口呆,心裏只飛快地拿霍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