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遲夏
陶知晚不知道江願會怎麽做, 大概覺得他只是随口說說的,她也沒有去細想。
可江願當晚就認真了起來,他左思右想, 最後給自己找了個幫手。
轉天中午,陶知晚過來看老陶,午後陽光正好, 吃了飯,她從護士站借來一張輪椅,打算推老陶出去曬曬太陽。
誰知小遠二話不說将輪椅搶了過去,“我來我來。”
“你怎麽來了?”陶知晚覺得納悶,這小子平時三催四請都不過來, 總是借口學校課多, 偶爾來一趟看兩眼就走了,今兒個怎麽這麽孝順了。
不過陶大勇也樂意讓小遠推,陶知晚就只好把輪椅給小遠。
她給老陶穿好外套, 戴好帽子,又叮囑小遠幾句,目送他們出了病房後,就收拾收拾東西回家了。
她得回去準備晚飯, 今晚打算煲個排骨湯。
這邊,林遠把陶大勇往住院部的小花園裏推。
“欸,我不去那,吵吵嚷嚷的, 你還是推我到湖邊吧,我一個人清淨清淨, 也吹吹風。”陶大勇不想去小花園。
“別,別呀……湖邊多冷啊!到時候您感冒了, 我姐又該說我了!”林遠腳步不停,偏要把他往小花園帶。
說着就已經進了小花園。
“爸,那邊有下象棋的!我推您過去看看!”
不遠處有座假山,假山前面,有幾個穿着病號服的老頭圍在石桌周圍下象棋,有坐着的,有站着的,看起來确實挺熱鬧。
陶大勇看了一眼說:“我一大老粗,也不懂象棋,看了也白看!不去不去,你還是推我去湖邊吧。”
“去吧去吧,看一會兒就回去了,象棋可是門藝術!多看看還能陶冶情操呢,對身體有好處!”
說着,林遠飛快将輪椅推了起來。
輪子滾在鵝卵石上,陶大勇感覺自己在坐風火輪,吓得雙手抓緊扶手,“欸欸欸……”
“讓讓讓讓!”很快到了人堆兒前,林遠推着輪椅,厚臉皮地擠出塊地。
結果就看到……一本正經端坐在石桌旁的江願!
他彎曲着兩根手指,抵在額間,作運籌帷幄狀,再睜眼時,突然一聲霸氣側漏的“将軍”,殺了對方老大爺個措手不及!
圍觀的老頭們齊聲驚呼——“厲害啊厲害!”并紛紛朝他豎起大拇指。
“下棋如鬥智,點子如點兵!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智慧和魄力!了不得啊了不得啊!”
大爺們口若懸河,各種溢美之詞張口即來,林遠偷偷看了一眼,真的,就大爺們這演技,比他一個常年編各種瞎話逃課的人還要牛逼。
當然他也不能拉後腿,林遠跟着一聲驚呼——“爸!那不是願哥嗎!”
陶大勇狐疑地朝那青年看了一眼。
正好棋局結束,江願起身,對着大家抱了抱拳,“承讓承讓。”
他轉身時,看到陶大勇,露出“意外”的神情,微微一笑道:“好巧叔叔,您也在。”
陶大勇:“沒想到你還有兩把刷子。”
江願:“我這人打小就注重藝術培養,可以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一旁的林遠:“……”
陶大勇卻道:“不過年輕人不好盛氣淩人,和你下棋的不僅是長輩,還是病人,你該讓讓人家。”
說着搖了搖頭,讓林遠推他走了。
“欸欸叔……叔叔!”江願擡腳要追,被後面幾個老大爺火速揪住衣角。
“欸你怎麽跑了?說了幫你演戲要給錢的!”
江願趕緊掏出一沓鈔票塞進其中一個老頭懷裏。
“我推您吧!叔叔!”完事兒他幾步追了上來,林遠十分識相地把輪椅交到願哥手裏,并朝他擠了擠眼。
江願:“叔叔您喜歡下棋嗎?我什麽棋都會,以後我可以陪您下。”
“我不愛下那個。”
“……”
“不過……”陶大勇又道,“你說你琴棋書畫都會,那你會拉二胡不?”
“會!”江願毫不謙虛,“叔叔,我二胡拉的賊好。”
“是麽?回來哪天給叔叔來一段,你叔叔我啊,別的沒什麽愛好,就好聽個二胡。”
“成啊!”
林遠在後面偷偷捅了捅江願後背,小聲問:“……願哥,你真會拉二胡啊?”
江願想都沒想,撂下句狠話,“會啊,下次就會了。”
林遠佩服道:“願哥牛逼。”
“行了回去吧。”沿着醫院轉了一大圈,陶大勇也累了,他擺擺手,讓江願上前。
“叔叔怎麽了?”
陶大勇突然想起來,問江願:“對了,你怎麽在醫院啊?
江願早已想好說辭:“我來醫院做義工啊叔叔。”
“對對對!”林遠在一旁附和,“願哥特別有愛心!每個周末都來醫院做義工呢!”
江願滿意點頭。
陶大勇問:“你這義工就是天天陪着大爺們下下棋?”
“……陪病人下棋怎麽了?陪病人下棋不僅能豐富病人的娛樂生活,使他們心情好,還有助于身體恢複,願哥他……”小遠搶着幫江願解釋,說的啰哩啰嗦,被陶大勇打斷。
“行了,有愛心是好事兒。”他對這小子幹什麽也沒啥興趣,對江願揮揮手,“那你就去忙你的吧,我們就回去了。”
眼看他們要走,江願一把抓住輪椅扶手,情真意切道:“我不忙啊叔叔,我再陪陪您吧!反正陪您和陪大爺都一樣的,都是做公益,我就陪您好了。”
“是啊爸,你就別阻止願哥獻愛心了成嗎……”林遠說着說着,指了指不遠處,正趴在醫院大門口的一個男人,他費解道:“那人幹啥呢?”
幾個人過來看了看,才發現竟然是個沒有雙腿的殘疾青年,在醫院門口乞讨。
他衣衫褴褛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可憐。
旁邊還挂着個牌子,寫着自己的悲慘身世,以及一只大海碗,碗裏有一點零錢。
陶大勇看了眼就收回目光,他讓林遠推他走,随後又搖了搖頭,感嘆道:“好好的一個大小夥子……”
還沒說完,江願直接走過去,二話不說,掏出錢夾,數了五張人民幣,丢進小夥面前的大海碗裏。
小夥登時兩眼放光,一個勁兒感恩。
林遠特地說的很大聲,讓老陶聽到——“願哥你實在太好心太讓人感動了!”
看陶大勇正準備張口,知道他要說些什麽,無非也是誇他的那些話,江願驕傲制止——“叔叔您別說了!我知道您要說什麽,好好一個人說殘疾就殘疾了,誰看了心裏都不好受,不過人生無常,世事難料,這些都不是咱們能控制的,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能幫一點是一點……”
末了又補充一句:“我這孩子打小就善良。”
“我要說的是……”陶大勇硬生生咽下去的那半句話,終于說了出來,他氣火攻心道:“他是騙子!騙子!你們都怎麽長眼睛的!瞎嗎!”
後半句,應該是對那個騙子說的,也是他一開始沒說完的那句話:“好好一個大小夥子,幹點什麽不行,非得幹些坑蒙拐騙的勾當……”
正說着,那個殘疾人就從地上坐了起來,變魔術一樣,突然把兩只腿從上衣袖子裏掏了出來,把大海碗裏的票子美滋滋地塞進了口袋裏,看都不看他們,爬起來就走了……
林遠:“……”
江願:“……”
“你們吶,還是太年輕。”陶大勇搖着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自己把輪椅滑走了。
晚上陶知晚過來送飯。
走到病房門口,聽到裏面傳來的聲音,熱熱鬧鬧的,其中一個聲音有點像……但又不太确定,畢竟那聲音聽起來太殷勤太狗腿兒了,不像是那位平日裏嚣張霸道的大少爺會說出來的話。
“叔叔您吃口蘋果,诶別別別,您別親自動手,我喂您!”
一推門,果然看到江願,他手裏正捧着一只玻璃碗,裏面是切好的一塊塊的蘋果,其中一塊上面插着牙簽,正被江願捏着往陶大勇嘴裏送。
蘋果皮歪七扭八地躺了一桌子,可見某人削蘋果的時候是多麽艱難。
不過,陶大勇的模樣看起來也不是很享受,反而像是受罪,他看到陶知晚,就像是遇到救命稻草,快開心哭了,“閨女啊你可算來了!快快快,快進來!”
江願聞聲擡頭,看向陶知晚,他捧着碗笑,目光落在她手裏的保溫袋上,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做了什麽好吃的?”
“嗯,炖的排骨湯,熬的時間久,來晚了會。”說這話的時候,她沒有去看江願,好像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陶大勇說的……直到走到病床邊,在床頭櫃前駐足,她才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坐在窗邊的陪護椅上打王者的林遠,在推塔的關鍵時刻還不忘表現:“姐,願哥擱這兒做義工呢!”
這會兒江願的臉上沒有在陶大勇面前時那麽浮誇的表情了,他背對着陶大勇,痞笑歪頭,眯眼盯着陶知晚,驕傲着得意洋洋的鳳尾,貌似在等誇獎。
他知道她明白他在做什麽。
陶知晚:“……”
義工,虧他想的出來。
她把排骨湯倒好,擺好小飯桌,端給陶大勇,又從保溫盒裏拿出一個漢堡給小遠,這是她特地給他做的,他知道小孩不愛喝炖湯。
就一個。
江願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保溫袋,期待什麽似的,陶知晚把保溫袋空了空給他看,“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就買了一個。”
“哦。”江願笑着說沒事兒。
但,雖然是在笑……可看着怎麽比哭還可憐呢……
林遠趕緊将自己的漢堡雙手奉上:“要不願哥你吃我的!我反正一會兒就回學校了,回去吃也行呢,或者願哥你想吃什麽?我現在出去給你買!”
江願掃他一眼:“你吃吧。”
“還是願哥你吃吧!”
江願稍稍側身,壓低聲音對他道:“我說你吃,懂?”
林遠似懂非懂,不過願哥這個冷飕飕的眼神他懂了:“那……那我就吃了……”
“吃你的。”
江願又轉過身來,乖巧坐在陶知晚腿邊,看她給陶大勇倒排骨湯,還用鼻子聞了聞,說了句好香。
陶枝枝說:“別想,不是給你的。”
“奧。”江願就不說話了,小馬紮挪到牆邊,眼巴巴盯着陶知晚給陶大勇喂排骨。
被他這麽像小狗盯骨頭似的盯着,陶大勇哪還好意思吃獨食啊,不過他偏不開口,他悄咪咪看了閨女一眼,就看到底誰先坐不住咯。
過了一會兒。
陶知晚看了眼剩下的半壺燙……問陶大勇:“爸,你還喝嗎?你飽了吧……”
陶知晚炖的排骨湯特別香,陶大勇正喝得上頭,他看了眼剩下的半壺,說:“喝啊,爸喝得了,放心吧。”
陶知晚:“醫生不是說你晚上不能吃太多嗎?對胃不好……”
陶大勇不高興道:“不能吃太多你給爸爸帶這麽多幹什麽?”
“我……”陶知晚沒再說,生氣地把蓋子往小飯桌上一放,“行吧,你吃吧,吃壞了別找我。”
陶大勇餘光撇了眼牆邊那小子,又偷偷看了眼閨女,這會兒陶知晚臉都紅了,也不知道是真生氣還是怎麽的,陶大勇不傻,還不知她閨女的心思麽?
他就是知道閨女這性格,有什麽話都悶在心裏,這次偏要她親口說出來。
他咂咂嘴,揉了揉肚皮道:“哎呀呀,好像是喝撐了,你這壺排骨湯啊,我看兩個人喝正好。”
“小遠呢?剛才還在這兒,這會兒哪去了?把他喊來吧,替老爸解決了。”陶大勇明知林遠去學校了,還在故意喊他。
“小遠回學校了,您不親眼看他走的麽。”
“哦,忘了忘了,我這腦子。”陶大勇假裝嘆氣,“那就只能浪費了。”
陶知晚氣聲喊了聲爸,直接背過身去。
看她似乎真生氣了,陶大勇可不敢再逗她了,這才擡頭看向江願,故意拍了下腦門:“看看,我把人小江給忘了,來來來,小江也沒吃飯呢吧,跟叔叔一塊吃點吧,嘗嘗我閨女的手藝。”
江願可憐兮兮看着陶知晚,裝乖道:“不合适吧叔叔,我還是餓着吧。”
“……”
陶知晚蓋上蓋子:“你不吃我扔了。”
“吃吃吃!”江願趕緊站起來,提着小馬紮,笑嘻嘻地挪過去,像只小狗一樣乖乖等着陶知碗給他倒排骨湯。
最後剩的半壺,陶知晚給他盛了一大碗,她自己也沒吃呢,于是給自己也盛了一小碗。
她的碗裏只有湯,江願的碗裏還有一塊肉排骨,她故意沒有都給老陶,特地給他留的。
但她才不會說出來。
陶大勇就看着那傻小子拿起筷子把自己碗裏的排骨撈了出來,放到她閨女的碗裏。
“你多吃點肉。”
似乎是怕她嫌棄,江願立刻解釋:“我這筷子幹淨的,還沒動呢。”
他似乎突然想到什麽,壞笑看她一眼,“再說……”
陶知晚趕緊把排骨給他丢了回去,順便封住他的嘴。
“別給我,我晚上不吃肉。”
“還減肥?”江願不高興地斂了斂眉,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都瘦成豆芽菜了?”
“不關你事。”
江願撇頭看了眼病床方向,陶大勇這會兒正低頭看手機,并沒注意他們。
他回過身時,突然把頭湊到陶知晚的眼皮子底下,小聲地,壞笑着說:“當然關我事兒了……畢竟胖點……才好摸。”
陶知晚耳朵蹭地紅了,她慌慌擡頭看了老陶一眼,伸手把他臉一把推開。
“吃排骨都堵不上你的嘴。”
“昂,排骨确實堵不上。”他向上的眸光落在她沾染了油脂的唇瓣,薄薄的兩片,紅潋潋的,他的喉嚨莫名有些發緊,腦海裏,瞬間浮現不久前的那一晚……
秀氣的喉結在白皙脖頸上下滾動。
他眼一眯,情不自禁地脫口道:“但你的嘴巴行。”
陶知晚含在嘴裏的一口湯差點沒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