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聽夏
低沉的……沙啞的,是她從未聽過的聲音。
她渾身一僵,能感覺到,後背蹭到了什麽,濕熱的,起伏的,甚至是蓬勃的炙熱的。
滾燙的鼻息噴灑在她耳畔。
她心跳抑制不住的膨脹、再膨脹。
連腳尖都開始有些發軟。
因她意識到,此時此刻,她後背正緊緊貼着的……正是那個男孩的胸膛。
沒有一點縫隙。
他擡起頭,伸手躍過她的頭頂,不費吹灰之力将那只小青蛙水壺取下。
水壺三十塊錢,正好符合前十名獎品的預算。
這時蔻一心繞到這排,一下子就被貨架正中五顏六色的手帳本吸引,她是個标準的文具控,立馬拿起本子,往購物筐裏放。
“要這個要這個,萬一我考進前十名呢!我就要這個!”
“可能嗎?”徐義昭抱着肩膀,在一旁嘲諷。
“沒事。”陶知晚趕緊說,同時把小青蛙水壺不動聲色地放回遠處,“我得了給你。”
“真的啊!你學習這麽好呢?”
陶知晚笑笑沒說話。
回到學校已經是一點四十五。
遲到了一刻鐘。第一節 是語文課,不過老師沒有批評他們,只囑咐他們盡快回到座位。
陶知晚讓江願先進去。
微微的汗濕味,被從窗外灌進的午後的暖風送到了她的鼻尖。
他剛剛去廁所洗了個頭發,此刻頭頂濕淋淋的,劉海軟啪啪地垂在額頭,在太陽的照射下柔軟生光。
屁股剛一沾凳子,眼睛立刻就睜不開了。
他的校服褂子還蜷縮在陶知晚懷中。
溫熱的,不知是陽光的,還是她的體溫。
陶知晚想起來還沒把衣服還給他。
想了想,趁老師在黑板寫字的功夫,同學們都沒有注意的時候,把衣服撐開,迅速蒙在了他的腦袋上。
江願似乎輕輕地“啧”了一聲,但很快就沒了反應。
陶知晚松了口氣,拿出語文書和筆記本,開始認真聽課。
今天放學,輪到她做值日。
她做的很仔細。
等校園沒人,她才背着書包,慢悠悠地走進車棚。
“喂。”陰影處,有人喊了她一聲。
陶知晚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是江願。
左肩挎着書包,校服敞着,單腿微曲,懶洋洋地靠在山地車旁。
他的車子是火紅色的,顏色很誇張。
這會兒車棚裏也很安靜,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他還沒走?
陶知晚有預感他是專門等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她走到自己的自行車旁,裝作淡定地彎腰解鎖。
“有……有事嗎。”
“放學去哪?”
“啊?”她擡頭看向他,如實回答,“回家呀……”
“晚一小時可以嗎?”
什麽?陶知晚沒有明白。
可又不等她回答,他就推上車子走了出去,“跟上。”
來到校門口的小賣部。
“等我會兒。”他停下車,拎着書包走進去。
出來時,書包變得沉甸甸的。
他将書包背好,兩個袋子都背到了肩上,随即大腿一邁,挎上車子。
陶知晚一頭霧水,“你買的……什麽?”
“跟緊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撂下三個字。
然後一腳蹬了出去。
他腿長,騎得塊,陶知晚的小短腿使勁倒,快累吐血,才勉強跟上。
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擡頭一看……竟然,又回到了銀行?
愣神兒的功夫,江願車子已經停好。
陶知晚火速鎖車,跟了上去。
門口的保安記得他們,中午臨走時,徐義昭和蔻一心還罵罵咧咧地和他怼了兩句,那保安還揚言要給他們告校長。
現下看見江願,一臉的不耐煩,以為又是來找事兒的。
“出去出去。”
陶知晚跟在江願身後,才将将到他肩膀,被保安一轟,下意識就往江願身後躲。
江願面無表情,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邊。
不顧保安阻攔地往裏走。
甚至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陶知晚驚如觸電,也震撼于某人突如其來的的強大氣場。
在銀行經理匆匆趕來的瞬間,江願手中的黑卡直接甩在了櫃臺上。
黑卡。
陶知晚還不太明白這代表什麽,但從周圍所有工作人員的反應中,也猜測出來,這張黑卡大抵不簡單。
果然,經理立刻笑臉相迎,“這位小、小少爺,您是想辦理什麽業務?”
江願把書包拎到胸前,大咧咧往身後的椅子一坐,翹起二郎腿。
“嘩”的一聲,将書包拉鏈敞開。
敞開的瞬間,陶知晚清晰聽到,在場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涼氣。
書包裏,滿滿的,全部都是硬幣。
一元硬幣。
江願薄唇微挑,伸手捏起其中一枚,吊兒郎當地推進櫃臺裏——
“我要存錢。”
這一刻,陶知晚才忽然明白過他要做什麽。
他要存一塊錢。
按照人民銀行的規定,任何人不得拒收人民幣,更何況是承擔人民幣流通服務職能的銀行。
他要存一塊錢,銀行只能硬着頭皮給他存。
這會兒銀行眼看就要下班了,而他坐的窗口,正好是上午刁難那位老太太的櫃臺前。
裏面的櫃員臉色像吃了屎一樣難看,但是又不敢發作,黑卡客戶是本行最大的貴賓客戶,他得罪不起。
于是只能忍了。
填了一堆資料,緊趕慢趕,趕在下班前存完這一枚,豈料江願又捏起一枚硬幣,悠悠開口——
“我還存一塊錢。”
他的書包裏,少說也有幾百枚硬幣。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以後,那個櫃員和櫃臺外的經理,臉色刷地白了。
而陶知晚此刻卻只想笑。
經理求他,江願讓他閉嘴。
不耐煩地敲了敲玻璃,“快快快,你們銀行辦事兒這麽墨跡。”
裏面的櫃員只好繼續存。
存完了又不斷接到下一個——
“還存一塊錢。”
“再存一塊錢。”
外面天色已黑,街邊路燈亮起,其他窗口都已經沒人了,只有他這個窗口還在辦理存錢業務。
但是其他櫃員也都沒敢走,經理火急火燎地躲在一邊打電話,急得滿頭大汗。
那個小櫃員好歹是個大小夥子,這會兒也被折騰的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存錢。
經理挂了電話,滿頭暴汗地來到江願身邊,就差給他跪下了,“小祖宗我求您了,您看他也知道錯了,您就高擡貴手放了我們吧,天也不早了,我請您出去吃個飯,您看成麽?”
江願打着呵欠,懶洋洋地看他一眼,扭頭問陶知晚:“餓了麽。”
陶知晚搖了搖頭。
“你餓了嗎?要不你先去吃——”
“奧,我也不餓。”
經理一聽,完蛋,這就是沒戲。
今天是走了什麽背字了,招惹上這位祖宗。
幸好救星很快到了。
十分鐘後,支行行長從外面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他似乎認識江願父母,一上來就滿臉關切地問他父母最近身體如何,說前幾日還在哪個聚會上見到了他媽,總之套了幾句近乎,江願抱肩坐在椅子上,壓根沒拿正眼看他。
大概是已經摸清了情況,行長又馬不停蹄地将在場所有工作人員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陶知晚看到有兩個小姐姐低頭默默擦着眼淚。
其實上午這事兒,和人家也沒關系。
只是一兩個人的素質問題,禍不及無辜。
“江願。”于是她輕輕開口。
江願看過來。
“我餓了,不然,咱們去吃飯吧?”
這話什麽意思,大家都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江願。
沉默幾秒。
江願合上書包。
他挑着唇角,無視周圍所有人,問陶知晚。
“還生氣麽。”
陶知晚微頓,搖了搖頭。
随即,江願将所有硬幣倒在櫃臺,向前一推。
“全存了。”
從銀行出來,兩個背對着背,解着自己的車鎖。
陶知晚暈暈乎乎的,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麽。
鑰匙孔插了幾次才插進去。
“陶知晚。”江願喊她。
她下意識嗯。
“想吃什麽?”
“什麽?”
“不是餓了。”
“哦。”陶知晚反應過來,推着車子走了幾步,慢慢地,“我回家吃。”
街邊熱鬧非凡,各種小吃的吆喝聲不絕于耳。
“奧。”江願臭着一張臉,把書包往車把上一甩。
動靜有點大,陶知晚回頭看他,“怎麽了。”
江願:“我家沒人做飯。”
陶知晚:“……”
不知道說什麽,回過頭繼續走。
商業街擁擠,穿過人流,才能回到公路上。
兩個人一前一後。
這次陶知晚在前。
路燈下,陶知晚剎車停下。
她低頭翻着書包,好像在找什麽。
江願推着身子來到她身邊,剛一停下,陶知晚就朝他伸出了手。
“送你。”
一袋大白兔奶糖。
江願挑了下眉。
“送我?”
“嗯,吃了你就不餓了。”
陶知晚說完,朝他揮了揮手,“再見。”
很快,那瘦瘦小小的背影就消失在了火樹銀花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