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嬌夫
溫滿桃一愣：“戴經理好。”
她先前在同學聚會上聽說戴澤如今是豪逸公司經理, 遠遠不是她一個小職員能比較的。
因此态度也微妙地端正了起來。
戴澤見狀笑笑：“不用這麽見外，不管是私下還是公開場合，你都可以叫我學長。”
他聲音溫和有禮, 态度也親切，着實顯得溫滿桃疏離冷淡了。
沒吃幾口, 便不住有職員過來向他搭讪。
要麽是試圖拉攏關系結交人脈的, 要麽是看中戴澤模樣周正清秀, 想要撮合個紅線的。
每一個過來的人都會意味深長看一眼溫滿桃。
戴澤欲蓋彌彰般解釋道：“別誤會，這位是我曾經的學妹，我們兩個還不是你們想象中那種關系。”
他不說還好，這麽一說，原本沒往這方面想的人也不約而同露出揶揄笑容來。
“那就住戴經理早日抱得美人歸，我們就不當電燈泡了！”
“……”
溫滿桃臉色僵硬, 不自在得很。
她收拾了下碗筷就要走, 态度冷淡下來, 并且依舊沒有改口。
“戴經理，我還要工作，您慢用。”
戴澤擡眼：“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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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滿桃強忍不耐，蹙眉：“還有什麽事嗎？”
男人仰着那張白皙到有些陰柔的臉，眼底勾起一抹圓滑笑意。
直接問：“你和傅璟, 沒有在一起吧？”
溫滿桃神經一跳。
剛要站起的身子不動聲色坐了回來，薄薄肩背不自然繃緊，壓低嗓音皺眉問：“那天傅璟不是說不要對外宣揚？”
“我沒有對外宣揚，我只是想來确認一下……”
戴澤笑得眯起眼, 把玩着手中的鋼叉。
“為什麽從高中到大學, 一直對我視而不見的小學妹, 怎麽會突然和傅璟結婚？”
喀喇一聲, 叉子穿透聖女果，牢牢釘在鐵盤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像是在碾碎他偏執可憐的自尊心。
“你家境普通，又不會勾引男人的手段，是怎麽讓那個不解風情的鐵疙瘩配合你演戲的？”
溫滿桃心髒驀地發緊，呼吸也顯得困難。
有那麽一瞬間，在人來人往的嘈雜食堂中，她恍惚間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令人窒息且階級分明的高中生涯。
沉寂了許久，戴澤見她仍不說話，笑了。
“我知道，被人戳穿秘密是很羞恥的事情，但比起這些，我願意給你指條明路。”
他像是站在聖母像下揮舞屠刀的惡鬼。
“你和傅璟是不會在一起的，他剛愎自用又冷漠，骨子裏不會認可你這樣一個如此平凡的人，難道你不記得高中時期那些欺負你的人了嗎？”
“傅璟和他們一樣。”
男人臉上染着淡淡笑意，用最溫和儒雅的嗓音說着最殺人誅心的話。
“但是我願意接納你，你可以和我在一起。”
從高中時戴澤就注意到了溫滿桃。
她長着一張能掐出水似的臉，不算驚豔，卻令他久久難以忘懷。
這個生得如此柔弱的小學妹，面對同學間的嘲諷甚至霸淩，竟沒有一刻低過頭，只會又單純又傻氣地努力學習“如何打倒資本家”，成績永遠名列前茅。
如今看來，即便她沒實現當年的宏圖霸業。
但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也是一個普通人能做到的最好結局了。
戴澤八面玲珑，在人際關系中一向如魚得水。
如果那時溫滿桃仰着那張水蜜桃似的稚嫩小臉求求他，和他交往來尋求庇護，他一定不會讓這個窮小孩再受欺負。
但是她沒有。
即便戴澤三番五次暗示她，她也沒有。
這份不甘心竟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溫滿桃靜靜掀起眼睫，那雙烏黑圓潤的眼冷冷望着他。
“戴澤，你知道嗎？”
戴澤以為她要同意交往，壓住心底的期待：“知道什麽？”
溫滿桃淡定道：“如果末世來了，我第一個殺了你這種廢物又惡毒的假聖母。”
戴澤完全沒料到她會說這種話，頓時臉色一白：“你……”
溫滿桃安安靜靜坐在那裏，腰身挺直，話音平靜。
“首先，我不會跟你這種一年換五六十個女朋友的髒男人在一起。”她目光平靜而冷漠，“光是這一點，你就沒辦法和傅璟比。”
“想和我交往，還要先诋毀我一番，你是找女友才是找奴才？”
“其次，傅璟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有能力有責任感，是我遇到過最好的男人，你不配诋毀他。”
“最後。”
溫滿桃微微低頭，将頭發向後掖了一下，白皙脖頸露出。
一根價值上百萬的C家項鏈在頸肩熠熠生輝，指尖劃過，輕輕撫摸了一下星光般的鑽石吊墜。
“我和傅璟的确在一起了，你如果不信，可以去A市最大的奢侈品商城打聽一下。”
“昨天，是不是有一位傅先生将商場包下，陪夫人一起購物？”
她起了身，轉身離開。
“井底之蛙。”
只留下一聲不屑的淡淡哂笑。
戴澤目眦欲裂：“……”
急匆匆到了洗手間，溫滿桃用冷水不斷沖刷雙手，試圖讓自己狂躁的心跳冷靜下來。
今天試項鏈忘了摘，沒想到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她暗暗罵了一聲。
虧得之前私下和楊露露讨論戴澤的時候，楊露露還一直替這貨說話，說什麽英雄救美不留姓名……
我呸呸呸！
這個戴澤究竟是什麽品種的睿智！？
此時，戴澤還愣在食堂中。
他終于知道那種一見到溫滿桃就不甘又驚懼的感覺源于哪裏了——
她有着和傅璟一模一樣的眼神。
即便二人身世、外貌和性格的差別猶如萬丈鴻溝，但這股倔犟又堅韌的力量，卻是如出一轍。
傅璟的出身如巍峨的山，巋然強悍，從學生時代到步入社會，戴澤永遠難以望其項背。
但溫滿桃不同。
她平凡，柔弱，又是個女孩子。
戴澤就像是磁鐵般被吸引，一旦遇上了和傅璟相同骨性的人，就千方百計想要靠近，想要摧毀她，想要在精神上占據比她更高的位置。
唯有這樣，才能隐約體會到超越傅璟的感覺。
但戴澤此一時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溫滿桃與傅璟都是一樣的硬骨頭。
他無法撼動。
一陣沒來由的心慌與挫敗令他近乎窒息。
戴澤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全然顧不上紳士形象，面色陰沉狠狠一摔刀叉。
“媽的，他們真的在一起了？這不可能！”
總裁辦公室。
雲秘書小心翼翼觑着男人冷淡的臉色，如實彙報。
“傅總，剛才有人在食堂看見溫小姐和戴經理一起吃午飯……”
簡約的黑色襯衫勾勒出寬闊緊實的肩背，男人冷白的臉透着冷淡味道。
“戴澤？”
男人意味不明的冷嗤一聲。
“我就說這個名字這麽這麽耳熟，原來是豪逸地産的合作方。”
線條緊繃的下颚點了點，示意他繼續說。
雲秘書的聲音更加小心：“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什麽，最後溫小姐臉色很難看地走了，看樣子是讓戴經理的一些話刺激到了。”
筆尖一頓，傅璟眸光輕晃了下。
雲秘書：“要……推遲下午的工作嗎？”
自從生病以來，傅總事事以溫小姐為先，完全是一個腦袋裏只有妻子的模範丈夫，恨不能從早到晚只圍着溫滿桃一人打轉。
傅璟起了身，側顏涼薄又冷漠，渾身裹挾着冰冷的味道。
恍惚間雲秘書還以為自家上司從未生過病。
只聽男人話音淡淡，帶着久居高位的冷冽和強勢。
“工作繼續。”
“溫滿桃，你是豬嗎？要占這麽大位置？”
模模糊糊的夢境驟然變得清晰，尖利女聲幾乎刺穿耳膜。
眼前的書桌讓坐在身前的女生用力一擠，桌沿驀地撞擊在她心口，傳來一陣無力反抗的悶痛。
溫滿桃痛苦嗚咽了聲，想要推開，卻像是撞進了棉花。
整個身子宛如瞬間被吸入泥沼。
場景陡然一變。
那是她高中放學回家的必經之路，幽深狹小的深巷，猶如優雅的現代化城市中最晦暗隐秘的腐爛傷疤。
視線擡起，幾個混混模樣的青年烏雲般一擁而上。
混雜着髒話的獰笑與□□的脆響交織在一起。
溫滿桃神色空洞地掏出錢包，機械般木立在原地，忍受着威脅和調侃。
“小妹妹，這個學校都是些有錢人，你怎麽就這兩個錢？”
“既然我們都是一路人，不如跟哥哥交往試試？”
她知道這些都過去了。
眼前的不過是重複的夢境。
但這份疲憊與恐懼感還是那樣真實，黑色潮水般洶湧而來，一點點将她淹沒。
睜開眼時，冷汗幾乎将她浸透。
心有餘悸的感覺随着劇烈的呼吸緩緩退卻。
溫滿桃虛弱坐了起來，空曠而黑暗的房間令她極其沒有安全感，忙摁開了床頭燈。
拿起手機，是空蕩蕩的消息界面。
指尖随意翻動了一下，視線定格在“Jing”的消息框上。
滿杯桃桃：[傅總，您睡了嗎？]
如同一劑強力定心劑。
消息發出去後，溫滿桃莫名覺得安心不少。
如果明天他問起來，就說自己半夜想詢問一下他有關工作的事項。
沒成想手機一響，那人回了她一個冷漠的“。”
“天，是把他吵醒了嗎……”
溫滿桃縮在被窩裏驚訝捂嘴。
但秉承着“反正他腦子不清醒，作死就作死到底”的理念，溫滿桃毫不客氣地發去一條：“還沒睡的話，請幫我倒杯水。”
端詳了一下聊天記錄，溫滿桃心滿意足點點頭。
用了“請”欸，她好有禮貌。
書房中加班到眼下有兩團烏青的傅璟：“……？”
片刻後，房門輕輕敲響。
端着一杯溫水的傅璟提步進來，另一只手還拿着筆記本電腦。
暖黃色的床頭燈燈光分外溫柔，将男人冷冽鋒利的線條模糊：“真會使喚人。”
“我看這萬榮老總的職務，應該給你來當。”
溫滿桃略了一聲，撅起嘴小聲嘟哝了起來。
“火氣真大，前幾天連夜給我端茶倒水時還沒這麽說呢，男人果然都一樣……”
傅璟一愣，意識到自己險些崩了“小嬌夫”人設。
他将溫水放在床頭櫃上，望着她汗濕而淩亂貼在額頭上的發絲，想要擡起手替她整理一下，又強行壓下那股沖動。
思量片晌，傅璟微偏過臉，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神色。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晚我想借用一下你的書桌。”
低沉暗啞的嗓音藏着幾分別扭。
“一直在書房加班，會很疲憊，需要轉換一下環境。”
溫滿桃乖乖喝水，看着男人徑直坐在距離自己小床不遠的書桌前，沉默着開始辦公。
修長身姿分外筆挺，半邊臉隐沒在燈光中，眉目深深。
岑寂溫暖的深夜，只傳來修長手指偶爾敲打鍵盤的聲響。
溫滿桃縮回被窩，迷迷糊糊側躺着望向他，忽然輕聲說：“你最近，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
傅璟聞言微頓，垂眸看她：“怎麽？”
溫滿桃團成一團，只露出一顆小腦袋，烏黑圓眼映着一點燈光。
“明明是專門來陪我的，怎麽不直說？”
見他不言語，她打了個哈欠碎碎念叨起來。
“如果放在之前，你一定會盛情邀請我和你一起睡，最近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別扭？”
傅璟會意，作勢要往她床上坐。
“倒不是不行。”
溫滿桃：“……不用了！”
這陣子，傅璟已經完全摸清楚了溫滿桃的規律。
如果半夜夢游折騰他做宵夜并且鸠占鵲巢霸占他的床，就是做了美夢，夢裏除了吃就是喝。
如果半夜又慫又剛讓他倒杯水，就是做了噩夢。
畢竟君禦公館是他集團下的高端樓盤，要是做噩夢吓傻了一位業主，傳出去後樓盤的波動恐怕不小。
最好還是來陪一下這小王八蛋。
傅璟心底振振有詞。
項目其實早就處理完成，男人卻還是端着電腦來了。
對着空白文檔，他指尖漫不經心敲打幾下，忽然問：“夢到了什麽？”
縮成一團的溫滿桃昏昏欲睡，像是一只盤在主人腿邊的貓。
屋中沉默了會兒。
女孩細細的嗓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一些過去的事。”
“分明所有人都那樣懷念高中時期，認為那是青春和生命最熱烈鮮活的痕跡，但我……”
她将自己縮得更緊，頭埋在被子裏。
“永遠也不想回到過去。”
溫滿桃深吸了一口氣：“那樣孤單，痛苦，不被理解，拼命追趕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去。”
許是深夜，很多白天不會流露出的情緒會不由自主流淌出來。
溫滿桃零零碎碎說了幾件高中時的小事。
無一例外是被同學欺負，被混混圍堵搶錢，沒有飯錢而餓肚子。
傅璟沉默着沒有回話。
她困了，調整了一下姿勢準備入睡：“抱歉，今天我的話太多了。”
“你這種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應該是不會理解我的處境的，我很羨慕你。”
有傅璟陪在身邊，噩夢纏身的無力感消失不見，困意反倒是變本加厲席卷而來。
溫滿桃困得撐不起眼皮，綿軟含混的聲音也逐漸變小。
“……還有，謝謝你的傘。”
男人呼吸一滞。
夜，靜默無聲。
直到身旁的人呼吸逐漸平穩而綿長，一直盯着電腦屏幕的傅璟才将視線落在她恬靜的睡顏上。
他嗓音很輕。
“你說得對，很多時候，我的确沒辦法和你感同身受。”
指尖小心翼翼觸碰到她的發絲，動作輕緩如羽毛，将她額角淩亂的碎發撥開。
但這。
并不是我退縮和視而不見的理由。
那些突然畏首畏尾的班級裏的霸淩者。
那些巷口裏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混混。
那個為了一個人而禁止其他人通行的天臺。
那輛每天目送她走上去又緩緩駛離的公交車。
那種為了心愛的姑娘而第一次與人大打一架的狂亂心跳。
那份壓抑了許多年，再次複蘇并且迅速出現燎原之勢的洶湧情緒。
無關乎這些天錯亂的記憶，所有的慌亂、別扭和失控。
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溫滿桃……”
男人目光輕顫，一字一頓。
“你，比我還要遲鈍。”
如果能将她一直留在身邊，區區兩千萬又算得了什麽？
溫滿桃。
如果你不止愛我的錢，也愛我的話，該有多好。
溫滿桃，你什麽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