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為什麽不和我相認?!” (1)
“這裏的紋身.......”
“這裏的紋身呢?!”
祁輕筠目瞪口呆的看着鐘雪盡後腰上光潔白皙的幾乎不見一絲瑕疵的肌膚,略帶粗糙的指腹急躁地從鐘雪盡的皮膚上劃過,然而無論他怎麽着,也找不到任何有關紋身的痕跡。
祁輕筠只覺大腦像是被原子彈炸過,轟的一聲空白一片,瞳仁微微放大,目眦欲裂,驚愕的眼神在他臉上久久不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麽會?
怎麽會沒有?!
難道說,自己真的認錯人了,眼前這個人真的不是鐘雪盡?!
祁輕筠腳步踉跄,只覺頭暈目眩,面色蒼白一片,一時間竟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來解釋自己剛剛的行為。
而他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使得力氣有多大,指尖如鐵箍般緊緊掐着鐘雪盡的腰,引得對方吃痛地嗚咽一聲,生理性的眼淚便不受控地掉了下來,燙的祁輕筠心尖一顫,下意識放開了鐘雪盡的腰。
鐘雪盡眼眶發熱,像是賭氣般小幅度地掙開祁輕筠的束縛,擡起手臂用力抹了抹眼睛,再度放下手時眸中通紅一片,還泛着些許水霧,看得祁輕筠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句話沒說,沉默地穿好衣服,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靜,仿若剛才的恐慌和驚懼只是錯覺,如煙霧般一戳就破,瞬間消失在他臉上。
“對不起.......”
看着鐘雪盡麻木的神情,祁輕筠第一次嘗到了手足無措的滋味,試探地伸出手臂,見對方沒有拒絕,慢慢将他攬進了一言未發的自己懷裏,嗓音帶着歉意,低聲道:
“對不起......”
“我剛剛......”祁輕筠頓了頓,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解釋,硬着頭皮道:
“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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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祁輕筠頓了頓,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表情只能勉強保持鎮定,試探着道:
“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鐘雪盡像個小動物般,溫順地将臉埋在他懷裏,許久,才在祁輕筠的忐忑不安中,沉默地搖了搖頭。
他當然知道祁輕筠不是故意的,但他心裏清楚,他剛剛聽見祁輕筠說話時,剛剛一閃而過的慌張是真的。
他比祁輕筠早一年重生來到這裏,那時不過十六,因此還沒來得及紋身。
但他平日裏洗澡的時候,壓根不會去注意自己的後腰是不是還有紋身,一想到萬一自己穿過來的身體實際上已經有十七歲,鐘雪盡就止不住害怕。
他還沒有準備好,還沒有準備好和祁輕筠相認.......
在那件事情解決掉之前,他還不應該和祁輕筠相認,他不該拖累他,不該讓他擔心......
思及此,鐘雪盡慢慢伸出雙臂,回抱住了祁輕筠的腰,将臉埋在對方懷裏,悶悶地開了口,嗓子還有些啞,帶着破碎的哽咽聲:
“我不會生你氣的,永遠不會。”
“但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這樣了........”
“........嗯。”見鐘雪盡沒有生自己的氣,祁輕筠便悄悄松了一口氣,滿口應下,還想說什麽,就見鐘雪盡擡起頭來,指尖小心翼翼地揪了揪他的衣角,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我們去找祁有歲吧,他往我們這裏看好久了。”
祁輕筠聞言眸光一凝,下意識檢查了一下鐘雪盡的着裝,見對方身上的衣服都被嚴嚴實實地穿好,包裹住了纖瘦白細的身材,這才應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道:
“........好。”
要不是鐘雪盡的提醒,祁輕筠幾乎要忘了自己還有個便宜兒子了。
但好在由于祁有歲的幫忙,大叔做相框的速度快了不少,時間從早晨流逝到下午,相框終于大功告成。
祁有歲像抱着寶貝般,捧着與原來一模一樣的相框,眼底失而複得的欣喜幾乎要掩蓋不住,片刻後卻又不知為何,那眼底的光芒如星光般逐漸消散下去,眼睛逐漸紅了,慢慢背過身去,肩膀微微抽動,許久未曾回頭。
雖然他沒有出聲,但在他轉身的一瞬間,祁輕筠還是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淚水和欣喜,像是在大雨中淋濕迷路的小狗,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回到自己的小窩裏,抱着紙箱不願意動彈,可憐的讓人忍不住摸摸他的頭。
想到這裏,祁輕筠忍不住指尖一動,身體先于意識,将掌心覆蓋在祁有歲的頭頂,輕輕揉了揉,頓了頓,方道: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看着祁輕筠那像極了自己父親的臉,還有溫柔和緩的話語,祁有歲心中不知為何,突然發酸,一直壓抑的委屈讓他眼眶不由自主地發熱,被他很用力才按下去,癟了癟嘴,開口時嗓子沙啞破碎,眼尾發紅:
“.......謝謝。”
這次,是真心實意的。
沒有任何被逼迫的不情願和勉強。
比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真心誠意。
是真的、真的很謝謝。
倘若祁有歲早在鐘雪盡死後就已經放棄了所有幻想,豎起了渾身的尖刺試圖抵禦所有傷害的靠近,用狠厲、人性和冷漠僞裝自己,并且再也不相信這個世界對他的所有善意和會發生的奇跡,瘋狂用堕落和沉淪來報複自己,也報複旁人,那麽十六年來根深蒂固的“所有人都不愛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本會像他偏執冷漠的性格一樣,一直到老到死,直到被他帶入墳墓中,但卻在這一刻,悄然如融化的雪,在太陽下分崩離析。
他本不是性格偏執陰郁的壞人,出生在鐘家,他也本該像有錢人家的小孩一樣,一出生就擁有花不完的財富,獲得一家人的寵愛,一生擁有趣味相投的三倆知己和忠貞溫柔的愛人,充實又幸福地度過這一生。
但事實是,他一出生便沒了父親,從小便被親人忽視、被保姆虐待,站在十六歲的人生坐标上回望往日的人生,除了那些落在身上或者心上疼痛還時不時的會入夢來折磨他的神經,竟找不出一絲甜味,尋不到一絲樂趣可言。
滾燙的眼淚順着臉龐流了下來,落在了祁輕筠的手背上,鐘雪盡見祁有歲哭了,面露驚訝,正想上前,卻被祁輕筠豎起指尖抵在唇邊,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也不要上前。
鐘雪盡見此一頓,站在庭院內沒有動作,而祁輕筠則上前一步,伸出雙臂将幾乎要哭成淚人、卻沉默壓抑的沒有從嗓子裏洩出一絲哭腔的祁有歲攬進了懷裏,掌心在祁有歲的後背拍了拍,低聲道:
“哭吧,有父親在呢。”
話音剛落,祁有歲的眼淚迅速淌了下來,沾濕了祁輕筠的鎖骨,祁輕筠像是終于找到親人的小動物,義無反顧地一頭紮緊祁輕筠的懷裏,将臉埋進祁輕筠脖頸,痛痛快快地哭出了聲。
他先是壓抑地啜泣嗚咽了幾聲,嗓音沙啞難言,緊接着在祁輕筠的輕聲安撫和鼓勵下,哭聲逐漸大了起來,哭的那樣絕望,又那樣委屈,像是要将多年來的痛苦一一哭幹淨似的,哭聲切割空氣,凄厲難言,讓人不由得想起了八年前,那尚且還是個半大孩子的他,被迫穿上黑色的小西裝,在雨中的葬禮上,久久抱着鐘雪盡的遺像和骨灰,哭的那樣肝腸寸斷,甚至直到葬禮散場,都還在不停掉眼淚,以至于在大人們要将鐘雪盡的骨灰放入墓中時,情緒失控之下竟然掙脫衆人的鉗制,扒着骨灰盒不願意放手,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媽”之後眼前一黑,傷心欲絕中,竟然直接昏迷了過去。
在之後,祁有歲便大病了一場,接連失去兩位至親的他性格逐漸變的扭曲,以至于讓人們開始指責他為何沒有成長為一個好孩子,卻忘記了好像這個世界從始至終就沒有善待過他。
他也想做爸媽的好孩子,想在難過的時候對着父母委屈,想在高興的時候在他們懷裏撒嬌,被批評被贊美,最後成長為一個知榮辱、懂進退的年輕人。
可惜他早就沒有爸媽了。
可惜沒有人教他、喜歡他。
祁有歲的哭聲愈大,理智決堤情緒失控之下,積攢的委屈驟然爆發,一邊抽泣一邊問祁輕筠為什麽他的爸媽都不要他了,為什麽都要讓他抱着這對沒有生氣的遺物活着想念他們,是不是他們都不喜歡自己、都讨厭自己,所以才把自己一個人丢在這裏,孤獨一生。
這一連串帶着啜泣的質問聽的祁輕筠這個性子冷淡的人都忍不住皺眉,心中無端也因此疼痛起來,更加用力地将祁有歲摟在懷裏,輕聲安慰着:
“怎麽會呢,我們都很愛你......”
“你媽愛你,我也愛你......”
“世界上怎麽會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呢,沒有的......”
祁有歲哭的直搖頭,像是完全不相信祁輕筠的話,站在一旁的鐘雪盡見祁有歲哭的這樣悲切,眼中也濕了,片刻後神使鬼差地走了上來,站在祁有歲的身邊,隔着半米左右的距離,猶豫着将手臂搭在祁有歲的肩膀上,生疏地安撫着,眼中滿是痛苦和愧疚之色,卻惶惶然,不敢靠近。
祁輕筠看了他一眼,右臂一攬,使力直接将鐘雪盡一同摟緊自己懷裏。
鐘雪盡踉跄幾步,猶豫地擡頭看了祁輕筠一眼,對上對方深邃黑潤的瞳仁後,又默默地低下頭,神情閃過一絲猶豫,片刻後卻沒有掙紮。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慢慢地将額頭靠在祁輕筠的肩膀上,左臂則猶豫地搭在痛哭失聲的祁有歲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掌心附在祁有歲的肩膀上,甚至還能感覺到對方包含痛苦的顫動和經年未曾愈合的傷口疼痛時帶來的無措。
鐘雪盡承認,在這一刻,他後悔了。
後悔當初只顧自己沉溺于悲傷的冷漠,後悔自以為對祁有歲安全的保護卻無形中放任自己變成了徹底無視,後悔自己極度自私一心想複仇別人卻最終讓他的孩子嘗到了人間至深刻至黑暗的報複。
這悔意來的太遲太遲,鐘雪盡想。
也許他已經不配做祁有歲的母親。
祁輕筠不知道鐘雪盡作何想法,懷裏抱着一大一小,恍然想起若是自己當年沒有死,順利趕到病房時,或許也是像現在這樣,一手抱着自己剛出生的孩子,一手抱着和他一樣開心的鐘雪盡。
他們本該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三人各懷心思,心中所想仿若隔雲端般相距萬裏,但此刻身體卻貼的極近的不差分毫,在日光照射不到的樹蔭底下,互相依偎着,微風沙沙,吹起滿樹的銀杏枝葉,如雨般紛飛蹁跹,浮起三人的金色發梢,遠遠看去像一幅明朗的畫般,無端帶着些許溫馨和溫情。
仿佛本該如此,仿佛應當如此,仿佛......早該如此。
從前銀杏樹下只有祁輕筠一個人,後來有了鐘雪盡,現在.......還有了他們共同的孩子祁有歲。
是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懷裏抱着祁有歲,對方的眼淚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讓祁輕筠自重生以來心中一直存在的虛無和不踏實感瀕臨消失溶解,像太陽下崩裂的泡沫,一聲炸響,最終,讓一顆心重重落地,轟然作響落到了實處。
........
相框做好後,三人告辭離開。
因為林遇山幫了三人一個大忙,所以在林遇山托他們給自己的女兒帶點東西過去時,祁輕筠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答應。
祁輕筠知道,即使林遇山忘了林粹是自己的女兒,但血濃于水,那刻在骨子裏的關懷,是永遠割舍不去的。
也許,這就是親緣吧。
坐車回去一路上,祁有歲的臉紅的能冒出蒸汽,似乎對自己在祁輕筠和鐘雪盡面前哭了這件事覺得十分羞恥,在回城的大巴上一直将臉面對着窗,似乎寧可把脖子擰斷也不想見人。
雖然脾氣還是有點怪,但好歹不像之前那樣暴躁陰郁了,在大巴上撞到人,在祁輕筠的眼神示意下,還知道說小聲對不起。
祁輕筠笑着摸了摸他的頭,在對方的抱怨咕哝聲裏說了一句真乖,回頭見鐘雪盡白着臉,似乎有些暈車,便靠過去,将對方纖瘦的身軀攬進自己懷裏,輕輕拍着對方的手臂,示意對方休息。
鐘雪盡自從祁輕筠車禍去世後,一看到車眼前就血紅一片,不停泛惡心,更不要說坐這種空氣不流通的大巴,聞言便将身體靠在祁輕筠的臂彎裏,聞着對方身上令人心安的氣息,慢慢進入了淺睡眠。
祁輕筠見他呼吸平穩,眼珠也慢慢地挺止了亂動,似乎是睡着了,正想也眯一會兒,大巴卻忽然急剎車,祁輕筠整個人向前倒去,又因為慣性倒了回來,在這個過程中,唇角不經意地碰到鐘雪盡白皙的額頭,引起一片溫熱的摩擦。
祁輕筠怔住了。
心髒開始加速跳動起來,那意外的吻讓他不受控地想到了上輩子和鐘雪盡耳鬓厮磨的時候,一時間喉嚨發緊,喉結上下滾動。
似乎是感受到額頭的溫熱,本來就沒睡熟的鐘雪盡迷蒙地正想睜開眼,眼前忽然一暗,微燙的掌心便蓋住了他的眼睛。
似乎是害怕鐘雪盡看到他眼底的侵略性,從而吓到對方,祁輕筠并沒有将掌心從鐘雪盡的眼睛上移開,鐘雪盡也沒問他為什麽突然要這樣做,兩人像是早戀的年輕人般,呼吸緩緩交纏,在無人的角落偷偷做着心照不宣的事,然而他們的兒子此刻正側躺在他們的身邊,正閉眼休息着。
漫長的沉默過後,不知過了多久,大巴終于停了下來。
祁輕筠這才将蓋在鐘雪盡眼睛上的手掌拿開,鐘雪盡正閉着眼,仿若一無所知,但不斷輕顫的睫毛卻暴露了他的緊張。
祁輕筠沒有說話,将祁有歲叫醒後,便拉着兩人向門外走去。
他來到林粹的店裏,将林遇山托自己帶給林粹的土特産之類的放到前臺,就想離開。
“相框修好了嗎?”
林粹說了一聲“謝謝”後收下,狀似無意地多問了一句。
店裏此時沒有什麽人,祁輕筠想了想,估摸着也不會打擾到林粹的生意,便笑着回了一句:
“修好了,謝謝粹姐。”
“有歲,來,謝謝粹姐。”
祁有歲被祁輕筠按着脖子押到林粹面前,不情不願地抱着失而複得的相框,終于不像之前那樣嚣張了,餘光觑了祁輕筠一眼,學着對方的模樣和動作,對林粹點了點頭,極其生疏地道謝:
“謝謝粹姐。”
看着自家兒子這麽乖,祁輕筠摸了摸他的頭,忍不住笑了。
祁輕筠現在正處在人生中最青春年少的時候,相貌精致隽修,笑起來五官靈動,仿若上好的丹青工筆在白布上灑下的水墨筆畫,一派寫意風流,雙眼明亮有神,容顏漂亮鋒利,像是被春雨潤過的君子蘭,溫潤奪目。
“........”林粹看了看祁輕筠和祁有歲一眼,不知想到什麽,神使鬼差道:
“你們倆挺像的,又是同學,挺有緣分,不如我給你們照一張相吧。”
祁輕筠聞言愣了愣,心想自己确實好像從來沒有和自己的兒子合過照,心中有些行動和猶豫,片刻後方遲疑道:
“會不會太麻煩粹姐了。”
“不會,剛剛送你們去鄉下,結果回來就接了一個大單,我還得謝謝你們。”
林粹拿到自家父親托他們給的土特産,心懷感激,加上生意還算順利,心情頗好,笑着叫內間的攝影師出來,“小陳,你來一下。”
扛着相機的攝像師正在調試鏡頭,聞言掀開簾子走了過來,邊走邊問:
“粹姐,怎麽了?”
“正好沒什麽事,你來,給他們兩個拍一張照。”
林粹将祁有歲和祁輕筠推到攝影師面前,興致勃勃道:
“我跟你說,他們倆和我以前的一個老朋友長的超級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說完,她還有些遺憾道:“要是我那個朋友還在,說不定能親眼看到這兩個孩子長大,真可惜。”
攝影師聞言奇怪地看了林粹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什麽朋友會引起林粹的重視,視線在落到祁有歲和祁輕筠身上時,眸光中卻陡然閃過一絲驚豔,驚訝道:
“你們兩個是雙胞胎嗎,長得真像!”
“不是,他是我兒子。”祁輕筠聞言笑眯眯地摸了摸祁有歲的頭,被祁有歲一掌拍開,雙唇無意識地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麽,到底卻沒有否認。
“........”高中生之間經常會有互認爹的事情發生,攝影師聞言倒也不以為意,只笑着揶揄道:
“那你們父子倆長的可真不錯,稍微收拾收拾就能當明星出道了。”
祁有歲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似乎是不太習慣別人誇她,祁輕筠面上倒是坦然大方,笑了笑:
“謝謝。”
“來吧,站到這裏,讓我想想拍什麽主題為好。”攝影師和兩人寒暄了一會兒,緊接着便直入主題,盯着祁有歲和祁輕筠看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
他的眼珠轉了轉,視線無意中落到一直盯着祁輕筠和祁有歲看、目光溫柔的鐘雪盡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沒搭對,腦海中忽然靈光一現,指着鐘雪盡興奮地一拍大腿,躍躍欲試道:
“你既然說你是他爹,不如我們以你們三個人為主角,拍一期以親子為主題的寫真吧!”
祁有歲聞言愣了愣,頓時有些勃然大怒,吭哧吭哧喘了半天,好用力才将脫口而出的髒話憋了回去:
“我不要!”
攝影師本身就是學藝術的,第六感通常會比別人敏感一些,強一些,聞言也不管自己的話有多驚世駭俗,只感覺感覺到了就可以拍,聞言揶揄道:
“別呀,多合适,你看你長的,簡直就是你身邊這兩個人的結合體。”
鐘雪盡保持沉默,沒有說話,而是反射性地去看祁輕筠,林粹以為他的沉默代表拒絕,也在旁邊笑着開口,有些可惜道:
“別說,除去年齡,單看樣貌,不說他們是一家人,誰信啊。”
“既然粹姐都這麽說了,那哪裏好意思不拍。”祁輕筠并沒有什麽異議,笑着轉向攝影師,語氣帶着些許不容置疑:
“那就拍吧。”
“祁有歲,你過來。”
祁輕筠招了招手,示意對方走過來。
一看到這個手勢,祁有歲便形成反射般走了過來,等走到祁輕筠面前站定時才感到懊惱,梗着脖子看了鐘雪盡一眼,一聲嘟囔道:
“我不要他當我媽。”
“他哪得罪你了。”
祁輕筠淡然道:“長得像你媽又不是他的錯,對吧?”
說完,他還意有所指地看了鐘雪盡一眼。
鐘雪盡察覺到他的視線,默然低下了頭,無意識摳了摳手指,心虛地掌心發汗。
祁有歲被祁輕筠的話氣的眼睛通紅,用力攥緊拳頭,渾身發抖,但還是忍下了想要打人的沖動,怒道:
“我才不要他當我媽!”
祁有歲越說越氣,越想越氣,情緒失控之下竟然當着祁輕筠和鐘雪盡的面,用力咬了咬牙,怒氣沖沖道:
“我幹嘛要再找個媽?我媽對我又不好,又不關心我,還不要我,我幹嘛還要再找個對我不負責任的媽?!”
他這句質問很明顯有賭氣的成分,但鐘雪盡聽了,眸光一顫,下意識觑了一眼面色複雜的祁輕筠一眼,心中劇烈一沉,将頭低的更深,脖子幾乎要和軀體垂直,動了動嘴唇,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祁輕筠看了一眼明顯情緒激動的祁有歲,嘆了一口氣,餘光注意到笑容逐漸凝滞的攝影師,像是刻意緩和氣氛般,淡笑道:
“人家只是開玩笑,不願意拍就不拍吧。”
“你只和我拍。”
說完,祁輕筠将祁有歲摟過來,沖着攝影師笑道:
“麻煩你了。”
“不麻煩。”
攝影師趕緊招呼別人布好景,簡單地拿了個打光板,拿起攝影機,低聲道:
“來,看鏡頭!”
“1、2、3!”
話音剛落,随着一聲喀嚓聲,祁輕筠和祁有歲的合影便被永久定格在了照片上。
兩個人一連拍了好幾張,而鐘雪盡則被隔絕在攝影圈外,目光黑沉,神情無措,沉郁的氣質似乎和周遭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
當拍攝快要結束時,祁輕筠放開祁有歲的手,看了鐘雪盡一眼,頓了頓,走下臺,拉住了鐘雪盡的手。
鐘雪盡擡起眸,驚訝地看着祁輕筠,而祁輕筠只是笑笑,轉過頭對攝影師道:
“麻煩您再給我和他拍一張吧。”
“不需要換景嗎?”
“不用。”祁輕筠将鐘雪盡摟到自己懷裏,手臂圈住他的後腰,貼的嚴絲合縫,淡聲道:
“就這麽拍吧。”
攝影師聞言背後一涼,忍不住回頭,果然對上一旁臉臭的和什麽似的祁有歲的眼神。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這三人有什麽恩怨情仇,但左右再拍一張也不費什麽事,滿口應了下來:“好。”
祁輕筠和鐘雪盡的合照十分簡單,兩個人均穿着校服,親密無間的靠在一起,像極了一對相愛多年的戀人,和祁有歲及祁輕筠的合照夾雜在一起,忽然有些格格不入。
有一種前面還是溫馨親子節目,往後一番就是狗血八點檔的愛情故事的感覺。
攝影師還是對三個人沒有一起拍一張“全家福”這件事有些遺憾,因為三個人的顏值都高,因此沒怎麽精修,簡單将照片洗出來後用相冊裝好,遞給祁輕筠時開玩笑道:
“你們這一家人,是我拍過的顏值最高的一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将這組照片交給我做宣傳商圖,我還想請你做我的模特。”
攝影師最近打算單飛,已經和林粹說好了幹完這個月就走,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因緣巧合之下,他真的是一眼就相中了祁輕筠,剛剛就想當着林粹的面挖牆角,在得知祁輕筠還沒有簽任何工作室後,更是蠢蠢欲動。
“當然可以。”祁輕筠想了想,覺得有一筆收入來源有也不錯,痛快地應了下來:
“那我周末再過來,和你詳談這件事。”
“好!”攝影師笑眯眯地将相冊遞給祁輕筠,低聲道:
“既然要商用宣傳,我覺得這組相冊,可以取一個主題名,叫《重生》。”
他說這話時,眼神無比認真,一時不知道該讓祁輕筠嘆服他意識的敏銳,還是藝術細胞的活躍,想了想,笑道:
“不如,叫《重遇》吧。”
說完,祁輕筠提筆在相冊的空白處落下一行字,将自己和鐘雪盡的合照塞進了相冊裏,交給了祁有歲,在對方抗拒的眼神中,溫聲囑咐道:
“別丢了。”
祁有歲哼了一聲,心中仍然帶着怨氣,半晌只能不可無不可地低頭。
但是,當他結果相冊,視線在落到相冊封皮上時,眸光卻倏然一滞,指腹不受控地在封皮下方滑過,引起細微的摩擦熱意,一字一句地念出聲,最後眼眶也逐漸熱了起來。
印着金色花紋的紙質相冊簡單大方,下面被人寫了一行小字,字跡如他的主人一般幹淨清朗,一筆一劃如同鐵畫銀鈎,整整齊齊地寫着九個大字:
“待惜取團圓,莫教分散。”
待惜取團圓,莫教分散.......
這是最好的祝福,也許,也是最不可能做到的祝福。
祁有歲見此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看向祁輕筠,盯着對方看了半晌,目光深邃複雜的幾乎要讓祁輕筠看不懂,片刻後才忽然說道:
“祁輕筠,我們去做親子鑒定吧。”
祁輕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短暫的不可思議後,竟下意識問道:
“不需要找你爸媽的遺像了?”
“不需要了。”
祁有歲不動聲色地将相冊翻到最後一頁,看着鐘雪盡和祁輕筠兩人剛剛照的照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接受了某種遺憾般:
“不需要了。”
祁輕筠聞言動作頓了頓,并沒有再問太多,只是抱了抱他,随後一手摟着鐘雪盡,一手拉着兒子,便和林粹告辭。
林粹笑着和他說了再見,還将手機還給了他。
待祁輕筠帶着兒子回到學校後,班上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祁有歲畫的黑板報被人毀了。
他的黑板報設計本該是整個年段甚至是全校最優秀的那個,然而,等評委組的人到教室判分時,才忽然發現黑板報被人畫的亂七八糟,根本看不出任何美感,當場就給判了零分,讓滿懷希望的十班同學失望而歸。
十班的黑板報是祁有歲畫的,一開始大家還心疼這麽好的黑板報被破壞了,後來漸漸有風言風語傳出來,說是祁有歲做人太差,所以才會被人報複,說的多難聽的都有,着實把祁有歲氣了好幾天,整個人是肉眼可見地蔫了,悶悶不樂了好久。
這件事祁輕筠托班長楚卻澤去查,得到的回答确實教室的監控當天恰好壞了,且沒有目擊證人,再說每天來往教室門口的人那麽多,難保不會是別的年紀的人記恨祁有歲,所以故意報複。
話說到這裏,祁輕筠也覺得有些難辦,正想再多查幾天,結果接到學校通知,這幾天要開展軍訓,祁輕筠只能又被老師抽調去準備相關的事宜,無暇顧及祁有歲。
所以,當軍訓開始的時候,祁輕筠還是沒有揪出毀了祁有歲黑板報的幕後黑手。
軍訓場上,祁有歲染着一頭黃毛,好在有帽子遮擋,把劉海掀上去就不太看得出來,但不巧九月秋老虎卷土重來,汗意像水一樣淌過全身,祁有歲打着耳釘,傷口不期然發炎了,腫的老大,一解散回到宿舍,祁有歲放下了在旁人面前拽的二五八萬的臉,疼的直吸氣,就差哀嚎了。
“你這不行,發炎了,再不處理就會水腫,更疼。”祁輕筠彎下腰,對着臺燈将祁有歲的耳垂仔細檢查一邊,冷酷地下了結論,随後還吓唬道:
“不把耳釘取了,小心嚴重點,醫生把你的耳朵割掉。”
祁有歲吓傻了,想象了一下自己沒有耳朵的畫面,語氣都哆嗦了起來,想哭又不敢哭,哽了哽,下意識求助地看向祁輕筠,小聲道:
“那怎麽辦啊........”
“我可以陪你去醫院看的,有歲。”楚卻澤坐在他們身邊假意寫作業,實則一直在注意兩個人的動靜,聞言放下筆,趕緊道:
“我陪你去吧。”
“你不用去,別為他耽誤學習。”上輩子,祁輕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因此一直習慣性地把楚卻澤和祁有歲當做孩子,況且祁有歲是他親兒子,他怎麽可能把他丢給別人管:“我晚自習請假,帶他去醫院看就行了。”
祁有歲想想也是這個理,按照楚卻澤爸媽的性格,要是對方成績掉了,他爸不得因為這個,把家裏的晾衣架打斷。
一想到小時候他撲上去替楚卻澤擋的那幾下毒打,祁有歲現在還覺得有些記憶猶新,那幾道抽痕在他身上留了快一個月左右,很長時間都是青紫交加,還帶着血塊血點,疼的他頭皮都發麻,下意識打了個哆嗦,趕緊道:
“他說的對,有祁輕筠陪我去就行了。”
不然你又得挨打了。
祁有歲心想。
楚卻澤不知道祁有歲心底所想,聞言眼神一暗,垂下頭用力攥緊了衣角,許久才僵硬地勾起一絲笑,那笑容像是木偶上被人刻上去的弧度,無端有些滲人:
“........好啊。”
“不過我聽說,鐘雪盡晚上也請假,據說是有事回家去了。”
楚卻澤手上拿着假條,有意無意地在兩人面前提起了鐘雪盡。
祁有歲親近祁輕筠,讨厭鐘雪盡,但祁輕筠和鐘雪盡關系有是肉眼可見的好。
話音剛落,一想到這幾層關系,祁有歲的面上果然閃過一絲糾結,開始猶豫要不要和祁輕筠一起出去了。
“........”祁輕筠看了楚卻澤一眼,心中一動,卻沒說什麽,拍了拍祁有歲的腦袋,拿起了椅背上的衣服:
“走了。”
祁輕筠穿好衣服,回過頭見祁有歲還坐在座位上沒有動,想了想,一針見血道:
“我現在可以直接刷通卡帶你出去,楚卻澤要明天告訴柳老師後才能請假出去,你确定要疼一個晚上?”
感受着傷口處突突的疼意,一想到還要帶着兩邊發爛腫脹的耳垂睡一晚上,祁有歲頓時不敢耽擱了,趕緊從座位上站起身,直接跟上了祁輕筠的步伐,完全沒有看到,楚卻澤陡然陰沉下來的神情。
因為鐘氏名下的德仁私人醫院離學校最近,所以祁輕筠優先帶着祁有歲去了德仁。
祁有歲不愧是鐘氏的太子,一路上挂號都十分通暢,但是煩心的是祁有歲和他媽一樣怕疼,一開始切開傷口排膿就痛的嗷嗷直叫,像殺豬似的,祁輕筠一邊哭笑不得地安慰他,一邊被他吵得耳朵疼,到最後終于受不了了,眼看着醫生已經